第一百一十七章啞巴的報復
「這樣就對了,為了影,為了肚子裡的小寶寶,為了小團,也為了我,堅強起來!」他微笑著,幫她捋了捋耳邊散落的碎發。
是啊,不能這麼自私,影是這麼愛她,愛這個孩子,還記得車禍當天,影得知要做爸爸之後,那種無以言表的興奮!如果他知道她這麼不愛惜自己,他一定又會心痛吧。
影,你為了我受了這麼多罪,我又豈能再做傷害你的事?我會振作起來。
安語熙揚了揚唇角,久違了的微笑又如這清晨的光線,透亮起來。
「嘿,這樣才是安語熙啊!」他拿過她手中的瓷碗,舀了一勺熱乎乎的雞湯,吹了吹,送到她唇邊,「好餓嗎?」
雪的廚藝一向精湛,雞湯的火候掌握得恰如其分,味道很好,但她真的一點胃口都沒有,為了那個信念,也為了不讓雪擔心,她微笑著點頭。
又是點頭,怎麼不說話呢?難道……
「點頭是什麼?好喝還是不好喝?」他要讓她說出來,再這樣沉默下去,遲早憋出心理疾病。
怎麼會不好喝呢?她張了張嘴,想要告訴他好喝,但是唇齒間卻發出一個單調的音節:「咕~」
咕?這是什麼意思?不但易雪寒吃了一驚,連安語熙自己都嚇了一跳,怎麼會是這種聲音,她明明說的那句是「好喝」,怎麼卻說成了「咕」?
該不會是幾日沒有開口,忘記了用詞了吧。於是她又試著說了一遍:「……」
天哪,這是什麼聲音?是人發出來的嗎?是她的聲音嗎?乾澀又沒有生氣。為什麼她想要說話,口中卻只能發出幾個簡單含糊的音節。
安語熙的心臟猛地抽搐了一下,難道,她已經啞了?不,不可能!那絕不是她的聲音,她是安語熙啊,有著天籟般魔力嗓音的歌唱天使,怎麼可能會變成啞巴?她不敢相信這厄運般的事實,努力地闔動著唇舌想要說話,想要發出正常的聲音,可是無論她怎般努力,卻總感覺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只能發出一些單調的音節。
原來,左千影帶走的不僅是她的心,連同那首歌,將她的聲音一併帶走了。
她驚慌地握緊易雪寒的手,卻不知自己想要抓住什麼。求助,卻無從求助,如果她真的喪失了語言功能,那麼易雪寒又能幫她什麼呢?
望著女人惶恐又無助的眼神,易雪寒的心灼燒起來,他穩定住慌亂的情緒,努力讓自己不往最壞的結果去想,也許,也許她只是太久沒說話,有點生疏,說不定一會就會好轉。
「寶寶,別著急!沒事的,慢慢來,這樣……你試著喊我的名字,來,試試看。」
她嚥了一下口水,喉嚨乾澀得要冒煙,像被撕裂一般痛,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易雪寒,努力讓口中發出同樣的調調,然而唇齒間流出的,卻還是那般難堪的單調:「%amp;amp;#」
如此試了幾次,都是同樣的結果,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奇怪的聲音是什麼意思。安語熙徹底失望了。看來,她這輩子都不能繼續唱歌了,也一輩子都講不出話來。她失落地垂下頭,眼淚簌簌而下。
易雪寒攬過那個顫抖的肩膀,將她緊緊擁入懷中,這嬌弱的小身體究竟擔負了多少的負荷啊!每次看著她流淚,他的心也彷彿被一寸寸撕開,眼睛漸漸濕潤起來,抬起頭,不讓眼淚流下來。
「寶寶不哭!你不會有事的。我們現在就去看醫生。」
五個月後,飄著淡淡百合香的病房內。易雪寒正用水果刀為安語熙削著蘋果,女人安靜地躺在病床上,無聲地望著天花板發呆。
雖說她已經不再拒絕食物,情緒也穩定也很多,身體依舊虛弱不堪,走起路來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到。聲音的檢查的結果也出來了,聲帶無異常,是因為大腦受到刺激而產生的失語症,倘若持續用藥治療,有希望好轉。但是目前還是孕婦的她,顯然是不能接受藥物治療的。因此,只能將療程推後到哺乳期結束之後。
幾個月的時間裡,易雪寒除了回去做飯再帶來病房,幾乎二十四小時一刻不離的陪在她身邊。眼看著她的小腹一天天鼓起來,離生產的日子也越來越近,為了能夠更加方便照顧安語熙,他早已將安小團交與弟弟易水寒照看,自己則乾脆搬來病房同住。
vip病房的環境優雅,安靜,沒有外人打擾,還有著單獨的浴室和衛生間。安語熙大著肚子,身體又虛得了得,行動十分不便。易雪寒沒有請專人看護,什麼事都親力親為。洗臉洗腳,餵飯換衣,梳頭讀報,洗澡擦身,就連安語熙上廁所,他都會攙扶著她下床,並一直送進衛生間。
不分晝夜的特別照顧,讓他整個人瘦了好幾圈,原本就稜角分明的英俊輪廓,此時更加線條突出,還是那麼帥氣,卻多了幾分滄桑和穩重。
「寶寶,來吃一口蘋果,我已經切好了。」他用水果叉夾起一口送到她唇邊,眼睛瞇成彎彎的月亮形狀。
她將頭扭到一邊,她最不喜歡吃蘋果,可他卻總是逼著她每天必須吃下三個去,說什麼多吃蘋果的准媽媽,生出來的小寶寶皮膚白。
「又不聽話了是吧?萬一生出來的小寶寶長得像影那麼黑,你將來後悔死!」易雪寒拍拍她的臉頰,戲謔道。
他從不介意在她面前提起影,他知道那是維持著她呼吸的最大勇氣。無論遇到什麼事,即便她再不願意做,只要提到影,安語熙都會試著去接受。在她的心裡,左千影,一直沒有走遠,那個名字已經流入血液,滲入骨髓,必將伴隨著他們的生活一生一世。
影,現在的我,居然有點嫉妒你。雖然你走了,卻連她的心也一併帶走,只留給我一具虛無的身體。以前總說就算和你拚個你死我活,我也會把她搶回來。可是現在你死了,我卻沒有活。為什麼要救我?如果當初死的是我,現在嫉妒的人就是你了吧!
你這傢伙,現在一定在偷笑!別得意,你還沒有贏!我發誓會讓她的心也活過來,因為那顆心原本就不只為你一個人而跳動。
安語熙坐起身,淡淡地瞥了易雪寒一眼,對他打著手語:「誰說影黑?影一點也不黑,他是最帥的!」
「你的手語打得很有力度呀,把我都震懾住了。」他微微一笑,將一小塊蘋果送入她的口中。
這段時間,為了讓安語熙適應失語的生活,易雪寒特別為她請了手語老師,同時自己也跟著學,為的是能更加方便與她的交流。
她一口咬下蘋果,大口大口地嚼起來。
真是服了他了,為什麼他總是有辦法讓她死寂的心一點點勃起跳動的。如果說她是一個溺水的人,他就是拖著她浮出水面的那個人吧。
面前的這個男人,彷彿有著驚人的能量,她原本以為整個人已一隻腳踏入了鬼門關,他卻硬是用那燦若星辰的微笑將她拖了回來。
他的笑是這麼燦爛,宛若陽光,正試圖穿透她頭頂上空那陰霾籠罩的厚厚雲層,將整片天空照亮。
雪,影走了,你一定也很痛苦吧。可是在我面前,你從沒有流過一滴淚,每次都是那麼笑容滿面地對我說著鼓勵的話。
我知道,你一定也很痛。
謝謝你,謝謝你一直無條件地愛著我!照顧著我!
看著他熬紅的雙眼,安語熙的鼻子有點酸,她緩緩地湊過唇,在他唇角印下淺淺一吻。
易雪寒身子一緊,霎那間的慌亂浮上心頭,他沒有想到她會主動吻他,自從影死後,他們就從來沒有過如此親密地接觸。
雖然他明白這個吻或許只是一個感謝,並不代表什麼,但這足以讓他雀躍和感激。忽然,眼睛有點癢,睫毛也濕潤了。他慌忙別過頭,站起身,不讓她看見那溫熱的液體緩緩流出。那樣她會有壓力,他不要她為難。
影走了,現在,他和安語熙之間不再有任何障礙,但卻覺得他們遠了很多,有一道無形的距離將他們分隔開來,一個在河這邊,一個在河岸那頭。透明的,薄薄一層,又像是被紗隔著,卻無法逾越。這層距離甚至讓他不再敢對她提及「愛」,更不敢向她求婚。不是不愛,而是更愛。
他是多麼盼望她能夠成為他的妻子。他會像對親生孩子一樣去照顧她和左千影的骨肉。他不在乎她是個啞巴,會一如既往地對她好,甚至比以往好上一千倍一萬倍,毫無保留。他也不介意她心中還有影的影子。但是,看著她為了影日漸消瘦的身體,他越來越不確定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
他多麼想問一句「寶寶,你愛我嗎?」可是每次話到嘴邊又每每都被嚥回去。面對著她和左千影之間的生死大愛,他忽然覺得自己好渺小。即便為她做得再多,也比不上左千影的一絲一毫。
他配對她說愛嗎?畢竟她最愛的人是因為救他而失去生命的,即便她沒有恨,也不會去愛了吧?即便她將來能夠重新拾起對他的愛,他接受著,也會覺得於心有愧。
此時,病房的門被推開,走進一個熟悉卻不受歡迎的身影。
一身剪裁精良的西裝包裹著頎長的身軀,那個男人依舊倜儻不羈,風度翩翩,帶著王者的氣息,然而那一向冷峻妖冶的眼神卻多了一分平淡和滄桑。
「你來幹什麼?」易雪寒冷冷地說,眸子裡迸射出憤怒的寒光。
左雲飛沒有理會那憤怒的眼神,而是將目光一寸不移地投向病床上的安語熙,看著那面色蒼白的小人兒,一雙鷹眸裡泛起的是無窮無盡的疼惜。他緩緩地向她走去。
易雪寒長臂一伸,將他截住,毫不留情地說:「這裡是病房,不歡迎禽獸進入。滾!」
「呵,我不是來找你。我來看我的兒媳。」左雲飛的聲音平淡如水,卻帶著深深的憂傷。
dna比對的結果早已出來,出乎意料的是左千影竟真的是他親生兒子。但事實的真相確是在左千影死後的第三天才拿到他的手上。這個原本應該歡天喜地的結果,卻被那死亡的噩耗染成血一樣淒慘的紅。
因為他的固執,這個錯誤延續了二十幾年。也因為他的一意孤行,而親手斷送了兒子的生命。五個月前的車禍是他一手安排的,為的是除掉易雪寒這個障礙,他萬萬沒有想到左千影竟然會不顧一切地衝出來救下情敵的性命。
他錯了,一直在錯,錯在不該自負到不去做dna比對就斷然將親兒子判定成私生子,錯在二十幾年以來從未給過影一點點的父愛,錯在不該不搶兒子最愛的女人,錯在不該冷血無情地策劃一出又一出殘害他們的詭計……
但是,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兒子死了,再也不會回來。是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兒子。
背著這沉重的罪孽,他過得生不如死,他想要償還,想要贖罪,但他卻沒有勇氣去面對這個該被他稱為兒媳的女人。因為他對不起她,對不起他肚子裡的孩子,是他害得這個親親小孫孫還沒有出生就失去了父親,也是因為,他還在——愛著她。
他在矛盾,在掙扎,要不要來看她。他沒臉見她,但又時刻關心著她的身體,眼看她就要到預產期,他再也忍不住內心的牽掛和期盼,牽掛著這心心唸唸想著卻絕不該再愛的小人兒,期盼著她肚子裡的小生命誕生的那一刻。
他沒有了兒子,但好在他還有一個即將誕生的孫子。今天,他鼓足勇氣,來這裡請求她的原諒。
「語熙,你還好嗎?」左雲飛張了張嘴,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話。
「她好不好和你沒有半點關係,滾出去!」易雪寒將左雲飛狠狠地往外推,此時,門外卻竄出幾個身形健壯的保鏢將易雪寒捉住,雙手反剪著帶到一邊。看來左雲飛是早有準備。
「你瘦了。」左雲飛走到床邊,想伸手去撫摸她蒼白的面頰,卻止住了手的趨勢。他不能再對這個女人有任何的不敬,她是自己的兒媳,是兒媳!
安語熙狠狠地盯著他的臉,黯然的眸中逐漸躥起一團怒火,這逐漸擴大的火焰,正漸漸形成燎原之勢。
「身體好點了嗎?」
沒有回答。
「這裡環境這麼差,不如隨我回家,我會找最好的傭人照顧你。」
依舊無聲。
「我知道你恨我。我對你們做了太多錯事。我很後悔,所以,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好嗎?」
沉默。
「語熙,說句話好嗎?我知道讓你原諒我是不可能的,但請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
「別再廢話了!她不可能回答你。」一旁的易雪寒冷哼一聲,有些錯誤,一旦犯下,一輩子都沒有補償的可能。
左雲飛錯愕地望了一眼易雪寒,不可能回答我?什麼意思?
「她已經不會說話了。」
「什麼?」
「拜你所賜,在影死的當天,寶寶受了刺激,患上了失語症,現在……已經啞了。」
啞了?安語熙啞了?他怎麼也不能想像,一個歌唱的天使會變成啞巴。這個打擊比天塌地陷還要讓她難以接受吧!對於歌手來說,聲音是最寶貴的,如果連說話的能力都喪失,無疑是給她的生命判了死刑。她怎能受得了這個打擊!
「語熙……」他顫抖的唇瓣流出憐惜的呼喚,想要安慰,卻不知從何說起,他欠她的太多,要安慰的也太多,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表達的。
「給我一個機會照顧你們母子。我會找最好的醫生給你治病。」他真誠的眼神,泛著晶瑩的淚光,正等待著她的回應。
金髮的女人掀開被單,踏上拖鞋,緩緩下床,挺著大肚子,與他面對面站著。倔強的唇角微微抽動,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分明看到那雙曾經雪冰輕盈的眸子帶著嗜血的氣息。
忽然她抓起桌子上的水果刀,猛地向他腹部狠狠刺去。
「噗」猩紅的液體噴射而出。
女人那慘白的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了難得的笑意。她從未笑得這樣美,像一朵盛開的罌粟。
去死吧!
「噗」尖刀抽出的瞬間,緊接著又是一刀。血順著刀柄一股股地噴出來,染紅了她乾澀的手。
整個病房頓時被死亡的氣息包裹得死死的,周圍的人都傻了眼,保鏢在半秒的愣神之後,猛撲過來,將這個挺著大肚子的孕婦扣住。女人只是笑,無聲地笑,眼角泛著晶瑩的淚光。
「放開她。」左雲飛的聲音虛弱無力。
保鏢只好照做,但是奪過了安語熙手中的刀。
「如果這樣能減少你對我的恨,我願意。」左雲飛冷峻的面龐吃力地綻放出一個釋然的微笑,話落,重重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