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安語熙的這兩刀刺得夠深夠狠，但卻沒有刺向他的要害。即便再恨，她也不會要了他的命。如果那樣輕易便要用別人的生命去發洩內心的怨恨，那麼她和左雲飛還有什麼區別？
「寶寶，中午想吃什麼？」易雪寒一邊將病房內的鮮花換成新的，一邊對安語熙說。
「糖醋裡脊。」她用手語向他比劃著，影離去的那一天，他們一起吃過這道菜，即便他再也不會回來，吃著曾經一起吃過的食物，也能感受到他的氣息。好像側側耳朵就能聽到他的笑聲一般。
「好，我現在回去做。這裡有報紙，給你放在床邊了。無聊了就看看報紙解悶。我很快回來。」在她額頭飛上輕輕一吻，他笑得溫柔。
「注意安全！等你！」她比劃著，回了一個暖洋洋的笑，目送他走出病房，這些日子，辛苦他了。
時間分秒的過去，安語熙百無聊賴地翻看著手中的報紙，此時，傳來了敲門聲。
這麼快就回來了嗎？她將目光移向門口。卻看到一張極不願見到的臉——籐原由紀。
一個身著白色連衣裙的女人，披散著一頭黑色的長髮，正一步步逼近她。
這女人怎麼還沒死！
「滾出去！我不想見你！」安語熙真想開口大罵，無奈自己已不會說話，只能憤怒地比劃著手語。
「呀，你這是比劃著什麼呀？」由紀陰狠的眼神透出鄙視和幸災樂禍的光芒。
見到安語熙不說話，她更是得意，嘲諷道：「你原來不是蠻伶牙俐齒的嗎？怎麼？現在成啞巴了呀？哦對，啞巴！你是啞巴！」
靠，這死女人，跑這裡來就是看她笑話的嗎？
「真是可惜啊！你那用來勾搭男人的妖媚聲音用不了了，很可惜哦。你這樣還怎麼賣啊？生意一定不好吧。」
「唉，我怎麼忘了，你現在想賣也賣不了。你肚子裡壞著一個小野種！」
安語熙抓起枕邊的書向籐原由紀劈頭砸過去。她不允許任何人侮辱她的孩子！！
籐原由紀一個閃邊，躲了過去，安語熙越是憤怒她越是得意，因為現在這個躺在床上的大肚子孕婦，已經沒有任何攻擊能力了，沒什麼可怕的。
「你起來打我呀！哈哈，起不來了吧。你一亂動，你肚子裡的野種就要遭殃！」由紀抓住了安語熙的把柄，找到了她的軟肋。
「你真是不要臉！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大肚婆一個，還是個啞巴。你憑什麼留在雪哥哥身邊？！你能配的上他嗎？！」
「如果我是你，我早就去死了。你看你現在把雪哥哥害成什麼樣了。他為了你家業沒落不說，還變成一個家庭主男。錯，是傭人。你忍心嗎？忍心看著他為你受罪，忍心看著他吃苦？你已經害了一個左千影，你想連雪哥哥也害死是嗎！！」
「你說說，你現在和雪哥哥在一起算什麼？你以什麼身份和他在一起？你以為你懷了別人的孩子，雪哥哥還會娶你嗎？你根本配不上他，他也不愛你。現在照顧你只不過是他可憐你。你活著不過是給雪哥哥增加負擔，你是拖住他的絆腳石，大包袱！累贅！」
「真是無恥！！你和雪哥哥在一起，對的起左千影嗎？你不是愛他？愛他你還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你這是作孽！」
「呵呵，你好好想想吧，如果你不想害了易雪寒，就離開他！如果你真的愛左千影，就去找他呀，帶著你的孩子，一家三口到那邊團聚，多好哇！他現在一定很寂寞，正等著你們呢。」
說完，籐原由紀得意地放聲大笑，她將地上的書拾起砸回安語熙的臉上，啐了一口之後便大步走出病房。陰森可怖的笑聲迴盪在素白的走廊。
絆腳石！大包袱！累贅！籐原由紀的話就像帶著冰雨的陰雲盤旋在安語熙頭頂上空，一次次襲擊著她混亂的心智。
她說的沒錯，像我這樣半死不活的人，留在這裡只會給雪帶來更多的傷害。是我，攪亂了他平靜的生活，如果沒有我，他應該會過的很幸福吧！不用再像傭人一樣沒白天沒黑夜地守在我身邊，也不會為了我而累垮身體，不會再為我的病操勞憂心。他可以無牽無絆地投身商海，大展拳腳，讓他的才華發光發熱，耀眼奪目，以他的能力要讓ys企業起死回生不是難事，他會成功的！
而我，是該自動消失了。
……
半個小時後，醫院狹長素淨的大走廊響起了輕快的腳步聲。易雪寒提著一隻粉色的保溫瓶來到vip病房前。今天做了她最愛吃的豆腐牛肉湯，她一定會喜歡。
「寶寶，猜我今……」推開房門，話卻飄散在冰涼的空氣中。
空空的病房，空空的床，純白色的被褥被整齊地疊好。房間裡的百合花香飄得正濃，卻不見那淡雅如荷的容顏。
他立刻意識到不妙，目光落在床頭櫃的一張白紙之上。他一個箭步衝過去，拿起白紙，目光掃過，寶藍色的眸子卻立刻蒙上了帶著沉沉陰影的水汽。
「雪，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但我真的不配繼續留在你的身邊。對不起！耽誤了你六年的時間，我不能再這麼拖累你。你是個好男人，應該有更好的歸宿，而不是被我這種半死不活的廢物牽絆。謝謝你，謝謝你一直照顧我，愛我。我真的很感動！
還記得你曾經不止一遍地問過我，問我愛不愛你。原諒我一直沒有回答。沉默的原因是因為兩難，連我自己都不清楚，在我心中你和影佔據著什麼樣的位置。又怎麼能夠清楚地回答你？
愛，真的好沉重，我現在要不起了，也不配要！我只能說，你和影就好比我的手心和手背。你們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你，得之，我幸；影，失之，我痛。有你們，我此生無悔。
沒有我的牽絆，請好好生活下去！來生，再讓我補償欠下你的情債。
——你的寶寶絕筆」
握住信箋的手指顫抖著縮緊，透明的淚水一滴滴灑落在那白紙黑字的信箋之上，逐漸暈開。
安語熙，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死，要還今生還！我不要等來世！
易雪寒風一般地衝出病房，搭上計程車，直奔左千影的墓地。易雪寒知道，她一定是去找他了，帶著他們的孩子。
陰沉的天氣，好比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原本明媚的陽光逐漸暗淡，陰雲翻滾著濃烈的陰霾，鋪天蓋地而來，車窗外已經下起了瓢潑大雨。
寶寶，等著我！一定！！
冰涼的墓碑安靜地矗立在雨中，一座座守望著天空，無論是陽光普照，還是陰雨連綿，都保持著同一個寂寞的姿勢，那是逝者對生的眷戀，亦是生者對逝的牽掛與不捨。
素白的菊花漫山遍野地開著，被雨水沖刷得失去了光澤。山腳的墓地鮮有人流連，這是一個不祥之地，儘管這裡是如此的寧靜。
遠處，一個純白的身影緩緩地倒下。易雪寒箭步如飛，瘋了一般衝上前去，卻還是晚了一步。這是左千影的墓碑，照片上的男人笑的燦爛無邪，墓碑前蜷縮側躺的女人白衣似雪，卻靜得一如那凋零的白色百合，滿地的殷紅，被傾盆而下的大雨衝散，靜靜地流淌。她白色的衣裙早已被雨水打濕，被血染紅，緊密地包裹在那弱小的身體上，卻給她帶不去分毫的暖意。
血一直在流，順著她的雙腿內側，順著她的手腕，和著雨水靜靜地流，無情得留不下任何溫度。
易雪寒抱起那奄奄一息的身體，在雨中飛馳著，深一腳淺一腳踏著滿地的泥濘，水花四濺，沾染了他白色的皮鞋。
「寶寶，我不讓你死！」
慘白的手術燈，一直沒有停歇地亮著，金髮的女人安靜地躺在那孤單的手術台上。消弱的臉龐已不帶任何血色，雙目微闔。易雪寒的手一直緊緊地捧著她的慘敗的面容。
精密的儀表，冰冷的手術刀緊鑼密鼓地工作著，卻好似怎麼也換不來她的神智。
天與地相接，那是無窮無盡的白。
好大的雪，踩在上面軟軟的，冰冰的。她看見那個黑色大衣的男人正緩緩地朝她走來。
「影——」她呼喚著，緊緊地擁住他，在他冰涼的胸口呢喃，「影，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他身上的清香依舊，淡淡的，讓她陶醉，深陷，再也不願離開。
「寶寶，我也想你。」他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長髮，寵溺地在她額頭印下輕輕的吻痕，「你瘦了。」
「我想你，我想你……」她只是重複著同一句話，眼淚飄散在冷冷清風中。
「別這樣，寶寶，答應過我不哭的。」他捧住她的臉，忘情地吻她。
「影，我們再也不要分開，好嗎？」她顫抖的回應著那個冰涼的吻。
「你也離不開雪，不是嗎？」他琥珀色的眸子依舊燦爛純澈，卻翻湧著令人窒息的哀怨，比海還深，比冰還寒。
他微笑著轉身，風一樣越走越遠，飄向那一團耀眼的強光。那團光線好美，好溫暖，仙境一樣，帶著致命的蠱惑和吸引力。
她吃力地伸出手，乞求他：「帶我走！帶我走！」
男人不捨地回過頭，眼底是深深的糾結，眸色淺了又深，深了又淺，踟躕著，終於，他向她伸出了手：「跟我來！在一起，不分開！」
她邁開步子向那團強光走去，微笑著，向他緩緩地伸出手……
手指即將碰觸的瞬間，一個強大又溫暖的聲音徒然響起：「寶寶，別去！」
伸出的手指一瞬間顫住，停在空中，不進不退，只是虛無地伸著。她回過頭，卻空無一人。此時那個溫暖又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寶寶，別過去！別過去！」
「聽見了嗎？寶寶，回來！寶寶！回來！！我愛你！回來！」
左千影的眼中飄上一層迷霧，憂傷如潮水般起起伏伏，像她伸出的手卻沒有收回。
此刻，她在猶豫。一邊是思念的人兒，一邊是那麼溫暖的聲音，要去還是留？
「哇~」一聲清脆的啼哭，那是一個剛出生的小生命，帶著對生的渴望，從最幸福的雲端而來。
「寶寶，回來！寶寶！回來！！……」那個溫暖的聲音一直沒有停歇，溫柔有力，卻帶著哽咽，那是春風一般的柔暖，那是太陽一般的熱烈。
就連左千影的面頰都被這耀眼有力的光線鍍上了淡淡的暖色，他微微一笑，無比燦爛：「為我生，為他生，今生來世，恆愛不變……」
三年後。紐約。
遊樂園歡聲笑語，這裡是孩子們的天堂。
「還給我！」小女孩金髮卷卷貴氣得像個驕傲的小公主。那琥珀色的眸子透著倔強的天真，嘟起小嘴，拉了拉小男孩的衣角。
「不給！」小男孩把手中的冰激凌故意舉高，嘿，夠不著，小矮子夠不著！
「踢死你哦！」金髮小公主一腳踹在男孩的腿骨上，得意地撇嘴一笑。
「安憶影，你又欺負哥哥咯！」易雪寒一頭利落的碎短髮，隨風飄舞，閃爍著點點日光。寶藍色的眸子純澈動人，蹲下身，撫摸著小女孩金色的卷髮，眼中儘是寵溺。依舊是那麼瀟灑邪魅，卻比三年前更加深沉和穩重。
「是小團哥哥先搶了我的冰激凌。」安憶影扁扁嘴，不屑地瞪了一眼小團。
「崩」一個爆栗，安憶影委屈地仰頭望去。光線從那人背後斜斜地射下，讓這個成熟性感的女人更加光彩奪目。美麗的女人金髮飄揚，嬌艷的唇微微嘟起，嫵媚地眸子卻不帶絲毫怒意，她正手指飛舞，像小女孩打著手語。
再欺負哥哥，要你要看！
「好啦，媽咪，小影乖就是啦！」安憶影摟住媽咪的大腿一陣親暱，之後又去牽哥哥的手，「哥哥對不起！但是把冰激凌還我！」
說著，她蹦跳著去夠哥哥手裡已經開始融化的冰激凌。兩個小孩打鬧著，嬉笑著，逐漸跑開。
「別跑遠了，一會爺爺就來了。你們不聽話，爺爺可是會打屁股的哦。」安語熙衝著兩個歡快地背影憤憤地打著手語。
易雪寒一把攬過她的香肩，將金髮的女人揉進懷裡，深深一吻，雙唇碰觸，熱火一般纏綿，絲毫不避諱周圍的喧囂的人群，他總是這樣，隨時隨地都想要她，也每次僅僅只是給她一個彷彿要吞掉她整個靈魂的深吻，僅此而已，三年了，不，是整整九年，他們的身體都沒有過更進一步的糾纏。
他想要她，很想很想！但卻尊重她的心，他知道，她心裡的那個人始終佔據著大片的江山，沒有她的允許，他絕不碰她。
這個吻不知持續了多久，他們才依依不捨地分開。她羞澀地望著他，三年了，為何他們每次接吻都還是這麼火熱纏綿，好似熱戀中的情侶。
「左雲飛怎麼還不來！說好了下午三點啊。現在都快四點了。」易雪寒看看表，埋怨道。
「可能是忙吧。再等等咯。」安語熙打著手語，三年前，她撿回一條命，卻拾不回那突然喪失的聲音，雖然和左雲飛冰釋前嫌，他也為她請了最好的醫生，病情卻依舊不見好轉。逐漸的，她也便習慣了這樣無語的生活。
「對不起，來晚了。呵呵~」左雲飛不知何時已出現在二人身後，拍拍他們的肩，燦然一笑。
他還是那樣的神出鬼沒！安語熙沉吟著。
此時的他，歷經滄桑，已不再是從前那個老奸巨猾，心狠手辣的老狐狸，渾身的陰冷氣息也換成了春風般的暖意，或許是因為安語熙的原諒，或許是因為孫女的誕生，他整個人好似脫胎換骨一般，變成了慈祥的爺爺。當然，這個爺爺可一點都不顯老，看起來完全是孩子們叔叔級別的大帥哥，他依舊倜儻不羈，像一朵飽經風霜卻風華不減的罌粟花。
「你們聊，我去找兩個寶貝。」孩子越跑越遠，安語熙不放心，著急地趕上前去，今天越好大家一起出來過週末，這兩個淘氣包又頑皮不聽話了，只要一眨眼的工夫，准跑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