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2絕望
倪建國推門進屋的時候,白冰燕在沙發上大概已坐了三個多小時。沒有喝一口水,甚至身子都沒有挪過一下。
她的腦子裡一片混亂,早不復下午面對江之寒時的機巧銳利。忽然想起去世的母親,以前她念叨倪建國不好的時候,自己為他辯護得最多的就是,不管怎麼說,他還是一個忠於家庭的男人,深愛女兒,在外面也從來沒有亂七八糟的事情。母親那時候常常冷笑說,他就是想,也要有人願意啊!你以為他不想麼?
還真給她不幸而言中了!多麼諷刺的一件事情!
在白冰燕他們這一代,忠誠是一種信仰,是她深為看重的一件事,一種品德。她有時候回想過去,總是對自己說,倪建國雖然事業上差強人意一些,在忠誠上在顧家上還是可以打上100分的,這是她深感安慰的一件事。
可惜,現實給了她重重的一擊。
這些年來,單位上對白冰燕示好的領導,工作生活中接觸到的想要曖昧一下的所謂成功人士,還真有好些。老實說,白冰燕從來沒有被誘惑過。對婚姻的忠誠,是她一直信奉的一樣東西,慢慢成了習慣和信仰。再說了,她並不覺得那些男人有太多吸引人的東西。
尤其是最近幾年,她的期望越來越多的放在了倪裳身上。所謂有容乃大,無慾則剛,她覺得自己看事情豁達了很多,心境也越發好了。倪裳上了大學,一如既往的卓爾不群,以後的前途光明著呢。而自己呢,一轉眼就快五十,也許真的到了知天命而享受生活的時候了吧……
白冰燕越來越相信,平平淡淡也是一種幸福的狀態。現在就很好,不需要太操勞,經濟上沒有太大的壓力,不需要和周圍的人無聊的攀比。前些日子,她重新關注起年輕時學習的芭蕾舞,從偃城回來以後,一時興起,到處打聽,拿到了幾個十幾二十年不見的老朋友的電話,打過去和她們聊天,感覺心裡很暢快。
忽然間,一切似乎都崩塌了……
生活的改變,有時候只需要一個瞬間。
對於白冰燕,那個瞬間就是她聽到那個漂亮的女孩兒大聲的問江之寒,你抽屜裡那盤倪建國的錄像帶該怎麼處理?
她一定是故意的吧?白冰燕心裡冷笑了一聲,又繼續的為自己悲哀起來。
倪建國推開門,看見妻子窩在沙發裡,天黑了屋裡還沒有亮燈,便順手按下日光燈的按鈕,放下公文包,問道:「幹什麼呢?天黑了也不開燈。」
白冰燕看他一眼,似乎聚焦在離他很遠的地方,眼神很呆滯。
倪建國沒有發覺,他去洗手間洗過手,走回客廳,問道:「晚上吃什麼?肚子餓壞了……」
良久沒有回答。
倪建國皺皺眉頭,走到白冰燕身後,關心的問:「怎麼了?單位裡有什麼事嗎?」
白冰燕說:「餓壞了,怎麼不回你另一個家吃啊?」好久不說話,一開口嗓音很是沙啞。
倪建國心裡一跳,好像埋藏在土層深處的炸彈忽然引爆了,瞳孔倏然放大,身子一軟,險些坐到地上去。
他努力穩住了神,說:「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因為心虛,聲音不自覺的提高了三度。
白冰燕背對著他,幽幽的說:「從小裳還在讀高中就開始了吧……」有些事情,有了結論再往回想,似乎就一馬平川的顯出蹤跡。倪裳高二那一年,是倪建國幾乎每週都要晚回來一兩次的那段時間,即使後來升了科長應酬似乎也沒有那麼多。回頭想,白冰燕記得自己有幾次似乎能聞到他身上有些奇怪的香味,不過那時候可從沒有往那邊去想過。
倪建國喉嚨發乾,他艱難的吞了幾口唾液,卻不知道怎麼開口。倪裳大一時他收到的那個紙條,還清晰的歷歷在目。終於,那個冰燕的朋友把這件事捅給了她?可是,這幾年自己和茹芸雖然沒有完全一刀兩斷,但確實幾乎斷了來往啊。
他聲音有些顫抖,「你……說什麼呀?」
白冰燕歎了口氣,「你到底想要瞞多久呢……那個人,如果那個人早一點告訴我……我也想不到,他能這麼久忍住不說啊……」
因為有了字條這個先入之見,倪建國認為白冰燕的朋友中有一個是知道這件事情的,所以當白冰燕提起那個人的時候,他連撒謊辯解的想法都快打消掉了。
白冰燕背對著他,低沉著聲音,「怎麼?……我以為你還會抵賴一陣呢!」
倪建國深吸了口氣,用手撐了一下沙發,讓自己不要坐在地上。他心思飛轉,抵死狡辯,還是承認錯誤?過了大概十秒鐘,他下定了決心,繞過沙發,走到妻子身邊,想了想,半跪下來,說:「我們已經斷了很久了……」
白冰燕閉了下眼,最後一絲僥倖也幻滅了。
良久,她睜開眼,看著丈夫,像看著一個物體,「她……很漂亮?」
倪建國小心翼翼的看著她,心裡滿是悔恨。最近這一年,工作上雖然還是很多人眼裡不起眼的小科長,自己已經覺得很是揚眉吐氣了,又深受領導的器重。家庭裡,岳母去世以後,和妻子的關係慢慢的好像又回到了從前。女兒還是那樣聽話乖巧,而且光彩照人,整個教育局誰不知道他倪某人的女兒在中央台主持過節目,漂亮,聰明,大方得體,身在名校,前途無量。
一切都那麼美好,不能讓它們從指間流過……
如果妻子一怒之下告訴了女兒,後果會是怎樣?……
如果她情急之下鬧到局裡面,後果又會是怎樣?……
倪建國簡直不敢往下面想,他說:「只有幾個月的時間,是我糊塗了……我對不起你!」
白冰燕不理他,還是問:「她好看嗎?」
倪建國小心翼翼的說:「遠不如你……」
白冰燕又問:「很有文化?」
倪建國說:「中學文化。」
白冰燕問:「很溫柔,對你百依百順?」
倪建國沉默,這確實是事實,也是他選擇和曾經沉迷於她的原因。他說:「冰燕,真的只是我……一時糊塗。那時候,被媽,還有舅哥他們嘲諷,心裡一時有些怨氣,所以就糊塗了……」
白冰燕哼了一聲,「哦……原來還是我的錯啊。」
倪建國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就請你看在幾十年夫妻的情分上,看在小裳的情分上,原諒我這一次。我保證,絕對不會再發生了。我一定會對你好,來彌補你的。其實……我早就知道錯了,我早就和她斷掉了……」
白冰燕冷笑了一聲,「倪建國,你可知道,這些年來,垂涎我的男人可是不少!」
倪建國低聲下氣的說:「是。」
白冰燕說:「比你長的好的,比你有錢有勢的,比你春風得意的,比你年輕的,多了去了!」
倪建國不說話。
白冰燕說:「我可做過一絲一毫對不起你的事?」
倪建國說:「都是我的錯……」
白冰燕說:「我連想都不曾想過……一起生活二十年有餘,誰沒有不順心的時候,誰沒有覺得受了委屈的時候!我沒有嗎?……我白冰燕在單位裡的級別不比你倪建國低吧,這二十年除了輔導小裳的功課這一件事,所有的家務事都是我做的。我可抱怨過?我下了班,回家還要辛辛苦苦做事,你躺在沙發上讀書看報,我不委屈?……家裡經濟最困難的時候,我也許埋怨過幾句,但不過是嘴裡說說。我媽,尤其是我那兩個哥哥也許是有些勢力,但那能夠稱為你出軌的理由?!這些年來,我看重的是什麼?是你對這個家庭的忠誠。我始終相信這一點。如果沒有了這個,那還有什麼?!」
白冰燕歎了口氣,「太讓我失望了……」她頓了頓,說:「我們夫妻一場,就到此為止吧……我沒什麼好同你講的。」
倪建國的心已經不知道沉到哪裡去了,他哀求道:「冰燕,你可以懲罰我,但……但好歹你要想想小裳啊……你讓她怎麼辦?」
白冰燕低頭看著他,眼裡滿是憤恨,「你還好意思提小裳?!你出軌的時候,心裡就算沒想過黃臉的老婆,難道沒想過女兒?從小到大,你不是都教她要做一個正直的人,誠實的人,對家庭忠誠的人麼?她撒謊和男生約會了,在你嘴裡不都是不可饒恕的錯誤麼?……哦,對了,我女兒可還沒有結婚哦……她父親已經結了婚,還可以去和別的女人約會,還會幾年如一日瞞著家裡瞞著老婆,這又算什麼?倪建國,我告訴你,我現在想想,媽生病那段時間,你就在外面亂來吧……我記得媽那時候說了幾句怪話,我還說過她,沒想到被她不幸而言中了!你一心想著她早死,就是怕被她揭穿吧!我想起來……想起來就噁心!」
白冰燕哼了一聲,「你出軌,是因為我家人冷嘲熱諷了你?錯了!倪建國,你出軌,是因為我這些年都錯信了你這個人,對你太好了些!怎麼辦?總有一天,小裳應該知道真相啊!知道她心目中道德高尚的父親到底是怎樣一個嘴臉?……你真的以為,你……能逃過那一關?」
眼前黑了一黑,倪建國險些暈了過去。他抓住沙發的坐墊,才穩住身子,但這一刻,絕望整個的籠罩住他,前方沒有一絲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