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挪威森林
江之寒推開門,壓住聲音叫了一嗓子,「查房了!」
裡面嘻嘻哈哈的一陣笑,有人在說:「之寒,人嚇人要嚇死人的。」
走到裡間,一幫傢伙把厚厚的窗簾拉了起來,在裡面亮了燈。除去江之寒他們二人,還有七個人,六個男生一個女生,都是碩士,或者碩博連讀的研究生。
興許是基本沒吃晚飯的緣故,江之寒嗅了嗅,只覺得肚子裡所有的饞蟲都叫了起來。他讚道:「聞起來就相當的正宗。」
張盛接話說:「那是當然!這是小吳他媽今天坐飛機過來出差,專門從雙城火鍋館捎帶來的原汁原味的湯底。」
江之寒搓搓手,「今晚可是有口福了……」眼光一掃,問:「都準備了哪些葷菜素菜?」
小吳笑道:「哈哈,之寒你可是行家,一來就直奔主題。」指了指吳茵外唯一的女生,「這是嫣紅今天去採購的。」
陳嫣紅是一年級的研究生,這些人裡,除了江之寒,就數她和吳茵最小了。她介紹道:「喏,有基圍蝦,有鯽魚,魚鰍,豆腐,肉片,黃花,魚丸,年糕,藕片,午餐肉,這邊是蘑菇,筍子,鴨血,毛肚,鴨肝,豆芽,粉絲,冬瓜,剩下的就是些青菜。」
江之寒嘖嘖了幾聲,很是滿意的說:「這個可真是專業。」拍拍自己背的大包,說:「來看看我帶的。」
拉開拉鏈,一樣一樣的往外拿:一瓶干紅,一瓶干白,一瓶大曲,十瓶啤酒。
張盛大叫道:「我靠……今天得不醉不歸了。」
說著話,鍋裡的紅湯汩汩的冒氣泡,讓人看著就要想吃的**。那熱氣傳來,室內的涼氣也消失光了,大家挽起衣袖,圍著電爐坐了個大圈。七手八腳的,往鍋裡面扔想吃的東西。
江之寒替大家斟了酒,一夥人遙遙的舉杯,喝了一口。不知道誰叫了一聲開干了,四五雙筷子就迫不及待的伸進鍋去,搶奪起來。
吳茵坐在旁邊,抿嘴一笑,卻見江之寒眼疾手快,夾了一條小鯽魚,放進她碗裡,說:「這個最早煮的,應該入味了。趕快吃,吃了好搶下一條,遲了可就沒有了。」
吳茵有些好笑,偶爾的,這個比自己小三歲的男孩兒會露出他孩子氣的那一面,而通常,那是她覺得他最可愛的時候。
一夥人邊吃邊聊,再佐以酒精。大概是喝的醉了,大家膽子愈發大起來,小吳打開電腦,小音箱裡一會兒就傳出歌聲。
江之寒喝的有七分醉,正是感覺最好的時候。有些飄,有一點要飛起來的感覺,卻不會感到噁心或是想吐。
他側耳傾聽,音質並不算好的小音箱裡傳出來的是一首英文歌,
ioncehadagirl
orshouldisaysheoncehadme
sheshowedmeherroom
isntitgoodnorwegianwood
正是他頗為喜歡的披頭士的挪威森林。江之寒輕輕的哼著,把頭靠在吳茵的肩頸處,溫柔的對她唱,
andwheniawokeiwasalone
thisbirdhadflown
soilitaf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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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茵閉上眼,讓那不那麼標準的嗓音把自己慢慢的環繞,只覺得這個有幾分雜亂的辦公室裡,這時候充滿了溫馨。
火鍋沸騰的香味在密閉的空間裡瀰漫,混著縈繞的歌聲,與黑漆漆的窗外完全分割開,營造出一個有些不真實的完全獨立的空間。正是青春年華的大學生男女們,正在這獨立的空間裡,手裡端著些殘酒,眼裡帶著些醉意,舌頭尖過了太多麻辣的火鍋調味,已沒了知覺。他們需要一些帶點兒不羈的夜晚來排除不知道哪裡來的憂思,打破日復一日的單調,或者是證明某種形式的存在。
也許,這正是這裡被稱作象牙塔的原因所在:即使放縱也帶著溫馨,他日回想有些傻傻的,但也有些甜甜的。
天邊露出魚肚白的時候,就是做賊的人們應該要撤退的時候了。兩個女生開始收拾狼藉的碗筷,勤快的小吳也跟著把殘羹冷炙和報紙雜物統統的塞進垃圾袋裡。江之寒嗅了嗅鼻子,提醒說,這一股火鍋的味道,就是最大的罪證。於是,大家趕緊拉開窗簾,開了窗,讓香味慢慢散去。
凌晨的冷風吹進來,大家都縮了縮脖子,帶著些疲倦,彷彿昨夜的暢飲美食都有些虛幻,不知道是否真的曾經發生過。
小吳是這個辦公室的主人之一,所以善後的工作就交給了他和嫣紅。江之寒和吳茵告辭出來,偷偷摸摸的出了大門,聽到沙沙的掃地聲,回頭看去,只見守門的老頭正詭異的朝他們笑。
江之寒一陣心虛,摸摸褲兜裡,用來交際的一整包黃鶴還沒開封。他自己基本不抽煙,便走過去,打聲招呼,早呀大爺,抽根煙,塞了一整包黃鶴在他手裡,轉身走了。
江之寒把吳茵抱在懷裡,替她擋住凌晨的冷風。遠遠的,看見王寧一個人走在前面,留給他們一個有些蕭索的背影。
吳茵小聲說:「王寧一晚上都沒怎麼說話……」王寧這個人,脾氣人緣都很好,在熟人面前一向是不缺話。一晚上的沉默,一定是因為心情不太好的原因。
江之寒想了想,說:「應該是因為老李的事吧。」
吳茵推了推他,「去說兩句吧……」
江之寒驚訝道:「現在?……」
吳茵說:「去問問吧,我也想知道……興許,我們能幫到他呢。」
江之寒脫下外衣,披在吳茵身上。不顧她的抗議,快跑了幾步,追上前面的王寧,從後面拍拍他的肩頭。
王寧扭頭看了看,聳聳肩,「不好意思,昨晚心情不是太好。」
江之寒單刀直入的問:「因為老李的事吧……」
王寧歎口氣,「主要是老李的事,還有一件別的小事兒。」
江之寒看看他,「說來聽聽可好?」
王寧又歎了口氣,「老李那個事兒,我前面的都和你說過了。前些時候,我勸他說,不能老是那麼被動,要去爭一爭。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沒想到,……沒想到老李這個人脾氣是個倔的,一去說,一下子就和他導師說僵了。我聽別人說,兩個人說的當場都拍了桌子。也許是憋屈的太久,他脾氣一旦爆發,就有些控制不住。總之,他導師被惹毛了,發了狠話,說畢業就甭想,要是要轉到別的地方,誰收他,就是不給自己面子,有本事轉到別的學校去。」
江之寒問:「他導師很牛?」
王寧說:「也算他們系三巨頭之一啊……我現在可後悔了,你知道嗎,之寒。如果我不勸他,他一直懨懨兒的,說不定再過兩年,甚至一年,他老闆就放他走了,誰知道呢?早知道這個結果,我是一定不會多嘴的。你知道老李最近幹什麼了嗎?」
江之寒點頭,「我在教工宿舍區見到他了。」
王寧說:「昨天險些被那裡的保安打了,是我們幾個兄弟把他拉走的……唉,你說這事兒……這事兒咋辦呢?」
江之寒沉聲道:「昨晚後半夜,我坐在那裡聽歌,沒事兒的時候琢磨了一下,也不見得沒有辦法。」
王寧興奮的一拽他胳膊,「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快說來聽聽……」
江之寒苦笑,「我只是說興許,你可別抱太大的期望。我是這樣想的,既然撕破了臉,就索性豁出去。老李每天去教工區走兩圈,先把老東西名聲搞臭。既然得罪了,就別想著怎麼挽回,要製造點輿論壓力。老李這件事,你仔細想想,學校能把他怎樣?他又不曠課,現在根本就沒有課。他又不作奸犯科,天天努力給老闆幹活兒,七年如一日,總不能因為掛著牌子游一圈兒,就把他給開除了吧。不開除,難道一直耗著?我天天去游一圈兒,多多少少也是個醜聞,不是?對學校的臉上也沒光。我這兩天找個報社的人,鼓搗一篇社會新聞出來,但暫時不要發表。你給他拿去,記得讓他說是自己找認識的記者寫的。我再找人間接打聽一下,看看他們系哪個當權的和他導師不太對付,想看著他老闆出醜。就讓他去找找他,訴訴苦,申申冤,再擺出個魚死網破的架勢,不行了,咱們捅出去,大家都臉上無光。我琢磨著,給一個畢業證,對學校是易如反掌的事,也犯不著和他死磕。只要找對了人,這些策略拿捏的時間巧妙一點,應該會有些進展……」
王寧一疊聲的說好,又急著問:「我有什麼可以做的麼?」
江之寒囑咐道:「你首先要注意的一點,千萬別走到幕前去。老李他……唉,說的難聽點,現在是豁出去破罐子破摔了,別人不能把他怎樣。但這畢竟是研究生和導師作對的事情,所有的老師都是會站在他們那一邊的。你不要被人記恨上惦記上,以後麻煩就大了。此外呢,我看那個老李有些一根筋,如果真的要做,分寸時間你要好好的指點他一下,別再只是一味的魯莽下去了。」
停腳說話的功夫,吳茵已經從後面走上來了。她把外套披回到江之寒身上,關心的問:「沒事吧,王寧?」
王寧感激的說:「沒事兒沒事兒,多謝多謝。」
吳茵擺擺手,「你們倆聊,我就先走了。」不等他回話,就往前走去。
王寧收回目光,猶豫了一會兒,說道:「另外一件事兒,其實……和這比起來,不是什麼大事兒。」
江之寒問道:「難道和張盛有關?」
王寧驚訝道:「你怎麼會知道?」
江之寒說:「你們倆這麼熟,你昨晚卻幾乎沒和他說話。我想,不僅我注意到了,他一定也感覺到了吧。」
王寧搖搖頭,咧了咧嘴。
江之寒試探的說:「不會和那個叫范琪的女孩兒有關吧?」
王寧看了他一眼,「你……也太神了吧?」
江之寒撇撇嘴,「你們倆不在一個課題組,工作上又不會有什麼衝突。除了女人,還能有什麼心病?」
王寧說:「前天上午,范琪打電話給我,約我去kfc。大家在一起吃過好幾次飯,也游過翠湖。我不知道是什麼事兒,就去了。結果……」
江之寒問道:「她表白了?」
王寧說:「女孩子嘛,也沒說的太直接,但我想我不是自作多情吧,應該就是那個意思。可是張盛喜歡她呀,我的原則一向是朋友妻不可欺的。」
江之寒失笑說:「什麼朋友妻,他倆可是啥關係都沒有,不過是張盛這邊一頭熱罷了。」
王寧說:「那也不好,張盛是多好的朋友……」
江之寒說:「這不是關鍵,關鍵是你……你到底喜不喜歡她?」
王寧苦惱的說:「我也不知道。」
江之寒說:「那就是……不算太喜歡。」
王寧說:「反正嘛,不算是一見鍾情,不過也不討厭,她性格還蠻好的。」
江之寒問:「那你準備怎麼辦呢?」
王寧攤攤手,「我也不知道。」果然不愧是二十幾年都沒有談過戀愛的男孩。
江之寒呵呵笑了兩聲。
王寧苦惱的說:「你別幸災樂禍了,你知道,我是最害怕拒絕女生的,總覺得欠著人家很多,唉……可是,張盛他……可是,」
看著王寧在那裡糾結,江之寒說道:「三角戀這樣的事讓你老兄攤上,我可就愛莫能助了。您就自求多福吧。」
擺擺手,告辭而去,留下王寧一個人在那裡跺腳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