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共汽車左搖右擺一路顛簸,四十六公里路近兩個小時晃到了海崖鎮。王元平不知何時養成了一個習慣,在這種大公共汽車上不到十分鐘一准睡著,等他醒來的時候汽車也到了海崖鎮汽車站。
這時剛剛改革開放,海崖鎮屬於沿海地區,人們思想較為開放,有一定的經濟頭腦,鄉鎮企業起步早。木工機械廠、紡機廠、毛紡廠、針織廠、印染廠、織布廠等工廠眾星拱月一般散落在鎮政府駐地周圍。海崖鎮水產養殖發達,單是扇貝養殖的產量在當時就佔全國總產量的20%。
海崖鎮所屬村莊的青壯年,大都在鎮裡各個工廠工作,而這些鄉鎮企業由於不受國家工資限制,大都收入很高,老百姓生活相對富足,思想比較開放。由於海崖經濟條件好,它的路況相對比其它鄉鎮要好很多,鎮中心三縱三橫六條柏油馬路,當時在全國柏油路除了國道和部分省道能夠鋪設,縣道則絕無僅有,往往都是造價較低的沙子路。
海崖作為一個鄉鎮,不但主要公路全是柏油路,通往各個自然村也都是白沙子路,而這種路在當時是大多數縣道都很難全程鋪設的。一個鄉鎮能有這樣的財力在當時是不多見的,因此在洪南縣乃至在濱海地區,提起海崖人們都會伸大拇哥,有句話叫:「有女當嫁海崖」。而生活在海崖的人們也感到自豪和驕傲。
王元平的家就在離海崖鎮不遠的一個叫王莊的村子,這個村約有三百多戶人家,是個較大的村莊。從海崖到王莊沒有公共汽車,只有捎腳的拖拉機和驢、馬車。王元平找了一輛拖拉機,把自己的行李往上一扔,跳上去坐在行李上,腳蹬在車廂上,有些怯意的欣賞著路邊的風景。
適逢夏天,驕陽似火,路旁高大的白楊樹筆直挺拔,樹幹下部用白石灰刷過,白楊樹枝繁葉茂迎風而立,遠看像是兩排打著綁腿的高大衛士,一眼看不到盡頭。繁茂的樹冠把路面遮蓋的嚴嚴實實,陽光透過葉子照射到路面上像是點點印花。一陣風刮過,白楊樹的葉子沙沙作響,路面上的印花隨著枝葉的舞動輕輕搖曳。這聲音像是一曲動聽的音樂,這景色似一幅漂亮的油畫。這一切讓王元平有些陶醉。
濱海農村的人們有個習慣,農活不忙時,很多年長者愛在村口聚在一起聊天扯閒篇,俗稱「蹲街頭」。王元平的母親李紅莉早早就來到村口,一邊和幾個「蹲街頭」常客說話,一邊不時的看著村口的公路。
李紅莉今年四十七歲,1.65米左右個頭,這個個頭在當時屬於高個範圍,光潔的臉龐白白靜靜,齊耳短髮利索乾淨。
這時,村口的公路傳來陣陣「突突」的拖拉機馬達聲,李紅莉連忙手搭涼棚,瞇縫著眼睛向公路駛來的拖拉機看去。兒子王元平正衝著她在用力的揮手。李紅莉心裡一陣激動,疾步向村口硬去。
待拖拉機停下來,她見到兒子高興的不得了,習慣性的攏一攏頭髮。第一句話:「怎麼才回來,路上順利嗎?」邊說邊要幫他拿行李。
王元平從拖拉機上跳下來,幾個月不見,母親頭上已添加了幾根白髮。他鼻子發酸。一邊和母親爭奪行李,一邊說:「媽,我又不是個小孩,您幹嗎還要出來接我啊」。
李紅莉笑道:「你再大在媽媽眼裡永遠是孩子,一年回來兩三次,我不接你這麼多行李你怎麼能拿過來」。
「蹲街頭」的常客們看著李紅莉道:「元平回來,你多買點好吃的,我們也跟著沾光去吃去」。
李紅莉爽朗的笑道:「來吧,來吧,好酒好菜買下了,一起吃吧」。
「蹲街頭」的常客們哈哈大笑,王元平趕快上前向這些叔叔大爺問好。
與眾人玩笑一番後,娘倆向家裡快步走去。
王元平的家在村子西邊,四間瓦房玻璃門窗,為了方便晾曬糧食,兩年前王可建和李紅莉商量好在院子東側南側起了三間平房,院子裡一水水泥地面,地面打掃的很一塵不染,這種房子在王莊屬於不多見的好房子。
李紅莉和王元平拐彎進胡同口,看到父親和幾個叔叔在門口等候,趕緊上前打招呼。王可建哥幾個一邊應承著一邊把李紅莉和王元平手裡的行李接過來簇擁著王元平走進家。
洪南縣上個世紀**十年代在農村居住的國營工廠全民所有制工人(也叫固定工),每個村子都會有幾個。王元平的父親王可建就是這樣的工人。
王可建今年四十八歲,當過六年兵,後來轉業到洪南一家國營企業洪南溶劑廠工會工作,由於性格耿直,說話辦事很粗,又好酒。干了半輩子職業上沒有什麼起色,只熬到了一個工會幹事的崗位,報紙倒是看了不少。他自己很滿足,熬著等退休。李紅莉農忙時拾掇幾畝地,農閒時則在家裡搞著養豬和雞等副業。雖說供著三個學生,但家裡並不是很累。
王元平出身農村,儘管對農活也熟悉,但由於王可建和李紅莉就他這麼一個兒子。比較寵他,基本上不太讓他幹農活,不像其它農村孩子那樣放學以後當勞力使喚。
李紅莉年少時上過幾年學,知道農村孩子要想出頭除了上學和當兵,再無其他路可走。因此從小對王元平抓學習抓的很緊,管教的也很嚴,王元平長這麼大能數過來挨的幾次打都是因為學習,因此他有時很害怕母親。他之所以能夠考上洪南縣師範與李紅莉的嚴抓學習有直接關係。學習之外則對他則很鬆甚至有些驕慣,有好吃的好喝的自己不捨得吃都給他留著,每次他放假完畢要回學校時都是掉著眼淚送他。
這次王元平畢業,最高興的就屬李紅莉了,她以為兒子這次應該可以回海崖鎮工作,那就能每天都能看到兒子了,對父母親來說,最幸福的事莫過於自己孩子能在家門口工作,每天能夠看著那就是一件美事。李紅莉早早就做了一桌子菜,和丈夫王可建老早把王元平的幾個叔叔喊來在家等候兒子歸來,她自己則一趟一趟去村口看,直到接著兒子這才放下心來。
農村習俗,一家無論有好事喜事,也無論是壞事惡事。一定要讓自己家的親戚共同分享,王家也一樣,王可建哥四個,他是老大,老二王可成、老三王可凡、老四王可輝。這家哥四個就守著王元平和王元春兩個男孩,其它都是女孩,哥幾個骨子裡還有些重男輕女的思想,因此對兩個男孩都很好。尤其是王元平上了洪南縣師範,身份從農村孩子變成國家公職人員,著實給老王家掙了光添了彩。老哥幾個更是由衷的高興和驕傲,彷彿在莊裡腰桿硬了三分。這次他畢業,王可建早早跟自己的幾個弟弟打好招呼來家吃飯,哥幾個把手裡的事停下,早早來到大哥家等著。
見兒子回到家,王可建的酒癮早就熬不住了,招呼李紅莉上菜開喝,李紅莉高興的應承著,一邊上菜一邊招呼兒子,王元平在屋裡沒有見到妹妹,問母親妹妹去哪裡了,李紅莉說還沒放學那,王元平看了看家裡的掛鐘,剛十一點,知道妹妹回來還要有一會,於是便不再說什麼,老老實實聽話坐到下位上。
王家老四王可輝一邊倒酒一邊詢問:「元平,你喝點嗎」?
王可建說:「他還是個孩子,別讓他喝了,元平,你喝水吧」。
王元平聽話的點點頭,拿起水瓶來到了一杯水放到自己跟前。
王家老三王可凡是王莊的會計,剛剛幹了一年,但場面話學的很到位:「元平是我們王家的光榮,大哥,你先起個頭,我們也好喝酒」。
王可建舉起酒杯,說:「老三說了,元平是我們王家的光榮,是我們祖上有得,第一杯敬祖宗。」說完,把酒杯一歪,倒了地上一點,眾人也跟著倒地上一點。王可建接著說:「這杯酒給元平接風,大家喝了」。大家跟著也都喝了自己面前的酒。
老二王可成喝完後,邊放酒杯邊問:「元平,你這次應該分回咱們海崖了吧,去哪裡」?幾個叔叔眼光一起望向王元平。
看著父親和幾個叔叔期望的眼光,王元平一陣為難,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個」。
王可建見兒子如此,頓時心裡雪亮,俗話說:「知子莫若父」。兒子如此吞吞吐吐,估計分配的地方不怎麼樣。於是接著說:「分到哪裡都挺好,到那裡咱都是享受幹部待遇,咱家不說咱家就說咱村裡出過幾個享受幹部待遇的?偌大個海崖鎮又有多少幾個。這在過去就是吃皇糧的,我知足,孩子。」
老四王可輝接過話安慰他道:「凡事往寬處想,好好幹,肯定有前途,來,四叔跟你喝一杯」。
其他幾人紛紛隨聲附和,也都端起了酒杯。王元平本來心裡很為難不知該怎麼說,見父親和叔叔們這麼一說,心裡也就平靜了。舉起杯子道:「謝謝爸,謝謝叔叔們,我分到大陽鄉了。雖說那地方不怎麼樣。但請您們放心,我會好好幹出個樣子,替咱們王家增光」。
他的臉憋得紅紅的,樣子似乎是在賭氣。
這時李紅莉端著剛炒好的一個菜放到桌子上,在王可建旁邊的方凳上坐下來,邊用圍裙擦手邊插話問:「那地方聽說落後,不過鄉上應該還行吧,元平,你分到那裡挺好的」。其實李紅莉自己心裡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本來以為兒子畢業了能回她身邊工作,自己可以天天看著兒子。可現在希望落空了,落空歸落空臉上可不敢有絲毫的變化,盡量放緩語氣說話。
王元平心裡知道母親是為自己著想,便又道:「爸,媽,你們不用惦記我,我沒事,剛才說了,不管分到哪裡我都會好好幹,一定不辜負你們。好了,別說這事了,吃飯吧」。
王可建聽兒子這麼一說,這才把心稍稍放下一點來。招呼著幾個弟弟喝酒。李紅莉瞭解自己兒子的個性,她知道兒子心裡無論有什麼憋屈的事也不會說出來,上學時就這樣。她心裡想,需要找個人跟元平聊聊天,別再憋出病來。可是,兒子的好友都不在海崖。找誰哪?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人來。
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一響,一個高個子少年推門進來,就見他滿面春風,沒有進屋大嗓門先傳了過來:「大爺、大娘,我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