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殺了我的掌事太監,如今又來做什麼?」提亞一副懶懶的不愛理人的樣子依靠在床頭。說起來也是,四寶死後皇帝並沒有安排新的太監過來接任,就連服侍的宮女也裁減了幾個,如今提亞身邊就剩下三四個伺候的宮人了。
「我殺了四寶只不過是想告誡你,這大內之中有的事能做,有的是不能做,而這些不能做的事一旦染指,必遭懲處。」
「所以你是來向我炫耀你的『戰功』的?」提亞瞟了我一眼便不再看我,「你已經炫耀完了,滾回你的皇帝身邊領賞吧。」
我笑了:「我倒不是來炫耀的,只不過是來告訴你,日後不管你有什麼樣的結局,請務必管好你的嘴巴。」
「人頭落地之後,我的嘴巴還聽我的管教嗎?」
「你不會死。當初你入宮的時候我答應過你,那麼我絕不會讓你死。」
「背叛皇帝還能活命嗎?」
「感謝你們的神的保佑吧,誰讓你是莫羅國的人,你是西域的女人。」
「那我可真要好好感謝一下我這外來人的身份了。」提亞哼笑一聲。
「你的確應該感謝。如果不是因為你是奧馬爾的妹妹,哈米斯的姑母,你的命早就沒了。」我冷冷道,{「你以為你和趙譽的事皇帝一點都不知道嗎?正相反,皇帝一清二楚。當初你哥哥奧馬爾活著的時候,皇帝不想枉增殺戮,留你一命。如今哈米斯繼位,西域安穩。可皇帝一心征倭,不想西北邊境不安。才又讓你苟活至今。我的鸝妃娘娘,您如今可以驕縱任性無非是因為我東方顥淵保住了莫羅國的王權還在您這一支血脈上,是我,讓皇帝妹妹動心起念想要除去您都會想起西北方還有一個強大的西域。您以為您受盡了委屈,可曾想過這些委屈都已經被我降到了最小?可曾想過我東方顥淵為了當初的一句承諾夾在中間所做的謀劃?可曾想過您哥哥奧馬爾在天之靈看到這一切是否會安生?當然了,奧馬爾絕不會怪你,因為他驕縱你慣了。可他驕縱的那個提亞是莫羅國國王的妹妹,不是如今中原王朝皇帝的妃子!認清楚你現在的身份!做符合你身份的事!當然,如果你想讓哈米斯的人頭也被送到皇帝的桌案上的話。您可以全當我的話是耳旁風。若真如此,我希望您抱著哈米斯的頭顱時,千萬別把他的死歸咎在別人身上,那可是你的傑作。」
提亞側過頭看著我:「你們中原人真是囉嗦。」
「不囉嗦也行。」我頓了頓,「為了我的學生哈米斯,我也會讓你活命,但不管如何請管住你的嘴。」
提亞看著我,大概是因為整個屋子的昏暗吧,我辨認不出她貓眼般眸子的思情。「我想。」她突然張口,「我想知道你的謀劃,我不想做一個木偶傀儡。」語調溫柔了許多。不管是認同了,還是認命了。只要她能接受便好。
「和倭國的戰爭之後,你要自請出家修行,為國祈福。我已經和皇帝商量過了。他同意了,只是擔心那會出去亂說。所以我才來找你。」
「修行祈福……」提亞苦笑,「我怎麼會為這個國家祈福呢……」
「我知道你不會。這只是一個托辭。你只要這麼說就可以了。」
「好,我答應你。」提亞並未多想便應承下來了。她早就同意了,只是想早一些知道自己的往後的命運,也好早有個準備吧。「那趙譽呢?」
都這個時候了她居然還在想著趙譽。「趙譽?他一定會死。」
「是嗎……也對……」提亞呢喃著,「對了,你不怕我告訴他嗎?」
「鸝妃娘娘,你真的想把莫羅國、想把哈米斯一起拖入這個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你可以告訴趙譽。」我不再跟她多話,轉身要走,「如果如今你還能把這消息放出去的話。」
離開提亞的寢宮,大門外,年興正等著我。
「東方大人,事情都辦妥了嗎?」年興上前兩步低聲問我。
「她答應了。但是不是真的會照做我可拿不準。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況鸝妃娘娘在西域被驕縱慣了,任性胡鬧起來誰說得準呢。」我搖著頭。提亞的脾氣,誰知道會如何發展呢?當年她心灰意冷聽得進我一句勸,可沒過幾日不就又恢復了原來的脾氣了嗎?
「盡人事,聽天命。」年興拍著我的背,「大人也是辛苦了。朝政大事已夠繁忙,還要為這些小事煩心。」
「皇帝的事哪有小事?更何況朝政雖然繁雜,但說起來並不難處理。堤壩損毀,著人去修便是了;地動之災,遷戶他郡就是了;就算是邊民暴亂、忤逆犯上,派軍隊鎮壓也就行了。這些事都算得上是大事,可越是大事越好處理,因為得失已定,你沒有選擇。凡是這些瑣事,擾得人頭疼。」我苦笑著。
我留意到年興身後兩個宮女:「這兩位是?」
「哦,她們啊,」年興指著她們說,「這是星彩,這是月影,是皇帝派給鸝妃娘娘的宮女。」年興說著湊到我近前,在我耳邊小聲嘀咕著,「是影子裡唯一兩個女人。別小瞧她們,真本事可不輸給男人。」
看起來皇帝還是需要影子監視著提亞,不然總是放心不下的。也罷,也省得我總是擔心她會把事情告訴趙譽。我剛剛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其實是在嚇唬她,想不到如今她真是送不出去一星半點的消息了。
「那就有勞兩位好好照看鸝妃娘娘了。」我朝那兩個女人拱了拱手。
也罷也罷,能活命就好。
過了幾天,武舉錄取之事也結束了。這日上朝,皇帝詔前十名進金殿訓誡。在這之前我曾經明言皇帝說這太過危險了。畢竟大臣上朝是不能帶武器的,哪怕是當初紅極一時的趙譽或是現在寵信正盛的年興。入殿之前都必須把佩劍武器卸下、上繳,由專人在候朝的屋子嚴加看管,而那間屋子的人想要進殿也只有正門一個路子,對皇帝而言可算得上安全得很。
「既然如此,愛卿又有何擔憂呢?」那時候皇帝笑著問我。
「皇上,正因如此才不能詔武舉人入殿。若真是有人起了歹心,而諸位將軍們又手無寸鐵,一時間慌亂起來,皇上便危險了。」
「哈哈哈哈!」皇帝大笑。「顥淵啊顥淵,你未免謹慎過分了。這些都是朕的臣民,如今又是天子門生,怎會有此歹意啊?你啊你,這年紀大起來了,怎麼越發的膽小了?當年東方顥淵可不會這樣啊!」皇帝調笑著我。
「事關皇帝安危,臣必要做到萬無一失。」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顥淵,且放寬心吧。」
也罷也罷。有年興在場,只要不是那個臧雄出手,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大事。難道真是我謹慎小心過了頭?
大殿之上,文東武西。皇帝端坐,個個都是整裝束帶,威武得很。全然不似平時,就好像要先從氣勢上震懾住那些剛剛中舉的粗人一樣。雖然平日裡也是同樣的裝容。可氣氛上總是較現在和氣一些的。
十位舉人列齊跪好,有幾個趴跪著。身體哆嗦著。想必這幾位從沒見過這麼大的「官」吧?平日裡見著的都是當地的父母官,說到底也不過是九品、七品的芝麻官,如今免君見聖,不嚇破了膽子才怪。反觀臧雄,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似乎根本沒把高高在上的皇帝放在眼裡。
「汝等苦練武功,今日一朝中舉,朕望汝等赤膽忠心,輔佐與朕。」皇帝聲音隆隆,聲似洪鐘。這倒不是皇帝本就嗓門大的原因,之不過是這大殿的設計使然——這大殿方方正正有空曠的很,不攏音才怪,若是初入金殿的定會被這龍吟虎嘯震懾得不敢動彈。
「吾輩必定肝腦塗地,圖保社稷無虞!」十名舉人齊聲應和著。看起來禮部演禮很成功啊。
這上殿面君可不是皇帝傳召了就能隨便來的,首先要經過禮部三番四次的演禮,直到這些山野粗鄙把禮數規矩印刻在骨子裡才能放他們上來。不然是個人就上來吊兒郎當往這一杵,斜愣著眼抱著肩膀,嘴裡叼個牙籤,一揚下巴跟皇帝來句「大爺您吃了嗎」這誰受得了。禮部演禮從進殿開始的三跪九叩一直到如何應答皇帝問話都有專人教訓,都是有規程套路的,說到底就是背,只要背熟了照著做了就算是齊活。若是做錯了,呵,好的結果就是他一人喪命,壞的結果,可能會連累他那一個村子。
「如今倭寇肆擾,民生堪憂,朕有心遠征倭寇。汝等建功立業之期到矣。」
「戰死沙場!為國為民!」
皇帝很滿意,又隨意訓誡了幾句,無非就是些「勤勉忠心」之類的話,便讓他們散去了。因為早就安排好了他們每個人都要跟隨哪些將軍,他們只需要回候朝殿等著將軍們下朝跟著回去就可以了。
他們走後,皇帝問趙譽:「大軍可已整裝?糧草齊備否?」
趙譽橫跨一步來到大殿正中,英武聽力,挺胸昂頭,卯足了勁說:「回稟皇帝!如今我大軍整裝待發!糧草齊備!秣馬厲兵!只待皇帝旨意!便可直搗黃龍!」
「好!」皇帝一拍椅子站起來,興奮得很,「傳朕旨意!五日後,開拔征倭!」
不知道這又是一場如何的生靈塗炭呢。
回到府中屁股還沒做熱,趙譽府中的管家便來了。
「東方大人,我家老爺請您過去飲宴。」管家把請帖遞到我手上。
「什麼事啊,這麼正式,還有請帖。」我擺弄著請帖問。因為我和趙譽說不上生分,若是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我們兩人之間是不需要請帖的。
「五日後老爺就要出征了,這是老爺的習慣,領兵出征前要宴請各位親朋好友。」趙府管家給我解釋著。
「好。你先回去回話吧,我換身衣服就去。」
「是。那我告辭了。」趙府管家告退而去。
既然趙譽這麼正式給我下了請帖,我總要梳洗打扮一番吧。我換了身玄色衣衫。整裝束帶,就差把鞋底也給清理乾淨了。
「爺,您這是要幹嘛去啊?」管家上前問我。估計是並不多見我打扮自己吧。
「趙太尉請我過府飲宴。」
「用我跟您一起去嗎?」
「不用了,留在家裡吧。」今天我得自己去。至少現在我還說不上理由,可我心裡總有一個念想——我必須自己去。難道是因為心知肚明,這是我和他趙譽的訣別嗎?
來到趙譽府上,他正在門口迎客,一身戎裝,整裝束帶。盔甲上精心雕琢的獸頭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正午光芒之下,影子被縮成一個不大的黑點踩在腳下,莫名的惆悵。或許這份惆悵本就不是夕陽下拉長的影子或是晚風中凋零的樹葉所獨有的,正午大太陽的耀眼同樣可以讓人心有慼慼。全在於心境,外物只不過是推波助瀾的幫兇,心境才是始作俑者。
「趙太尉。」我朝他拱手致意。
「東方兄來了。」趙譽降階相迎,拉住我的手將我領進屋內。
正廳圓桌之上已經擺滿了涼菜和酒。空空蕩蕩的顯得這桌子格格不入。
「你……只請了我一個人嗎?」我問趙譽。
「你先到了,其他人還沒來。」趙譽朝我歉意地笑著,「東方兄稍坐。等人到了我們便開席。」
說話間趙譽的管家進來了:「老爺,李將軍府上來人說,李將軍有公事,不能來了。」
趙譽搖了搖頭:「公事重要。無妨無妨。」
我看趙譽臉色難看,趕忙問他:「臧雄呢,怎麼沒見他?」我只是想換個話題。或許趙譽能夠好受一些。
「哦,臧雄說有些私事要去處理。我叫他去了。」趙譽隨口應答著,臉色卻不見好轉。
臧雄有私事?估計是去找皇帝了吧。他們之間的謀劃無非是要殺了趙譽。細節的部分,我也不必知道太多。
這時,管家還沒走,門口的下人又跑進來:「爺,王將軍派人來說有事脫不了身,不來了。」
「嗯,知道了。」趙譽擺擺手讓他們下去,歎著氣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我上前:「都難免有個緊急的事情。」
「我知道。」趙譽雖是這麼說著,可這表情卻是難看得緊。
又等了會兒,管家又進來了:「老爺,孫將軍說……」
趙譽打斷了他:「不來了是吧。」
管家小心翼翼地念叨了一句「是」,沒等趙譽開口就逃開了。此時我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了。這些人就像是早早地商量好了一樣。
一盞茶的功夫,管家、家丁來往十幾次,卻是說著同樣的話。周將軍不來,王將軍不來,朱將軍不來,林將軍不來……這一切之後竟然有了一個長長的空隙,只剩下我和趙譽坐在正廳裡不言不語,他似乎是在運氣,而我只能在一旁喝茶。好半天,管家不來了,家丁也不來了,我放下茶杯探著身子小心著問他:「還有人嗎?」
趙譽苦笑:「沒了!」
「那……」
「東方兄可願意陪我喝一杯?」趙譽似在乞求我,那可憐巴巴的眼神啊,竟然像是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既然來了,不好好喝一杯怎麼行呢。」我轉身拿過桌上的酒壺遞給他,「咱倆,就不用杯子了吧?」
趙譽結果酒壺感激涕零,仰脖就是一大口:「謝謝東方兄!」
我奪過酒壺也喝了一口:「你我之間,何談謝字!」
趙譽拉我到圓桌旁邊:「東方兄,請入席。」他頓了頓,扯著脖子朝外面喊道,「管家!把涼菜都撤了,再拿幾壇我珍藏的好酒!開席!」他轉向我,「東方兄,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
管家帶人撤了涼菜,又吩咐後面的廚子煎炒烹炸悶溜熬燉,走菜,熱菜、硬菜一個一個地上,也是各種珍饈美味。尤其是這幾罈酒,真是好,不辣口,不燒心,上頭也不似其他酒一樣那麼猛烈,緩緩上侵,飄然若仙。趙譽似乎是受夠了,放肆地喝著叫喚著,手舞足蹈,品頭論足,似是要把這麼多年積壓在心中的不滿發洩出來一樣。
「這幫孫子!當初我趙譽剛當太尉的時候,一個個嬉皮笑臉往上貼,我這府上可以說是門庭若市啊!」趙譽喝了杯酒將杯子墩在桌子上,「再看看現在!這幫王八蛋!我下了請帖請他們來都不來!什麼公事!有公事我堂堂一個太尉會一點不知情嗎!王八蛋!現在皇上重用年興,我失了皇帝的寵信,哈哈,這幫孫子啊!」趙譽自己滿上一杯喝著。
「這天下人哪個不是拜高踩低?尤其是這朝廷之內,官員之間。」我抿了口酒,「當官兒最怕什麼?不是皇帝。」我笑了笑,「皇帝只有一個人,雖然手中握著生殺予奪之大權,可權力越大越有顧忌,哪怕是皇帝也不敢輕易用。為什麼?怕犯了眾怒,輕的落人口實,重的,那就是死無葬身之地。所以啊,大臣之間只要結成派系,就可以和天子博弈一兩招。大臣若是選錯了派系,保不齊就是殺身之禍。更何況天子事務繁重,底下的官員他記不住,平時的陞遷貶職還不是親近大臣一句話的事。你也入朝為官多年了,這點事還看不開啊。」
「你我可是追隨皇帝一路而來的啊!」趙譽不甘心地嚷嚷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