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個袁大人就吩咐了小的辦這一件事。」二子指了指大廳中央的三口箱子。
「什麼東西啊?」雖然看上去我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可內心之中已經翻騰起來。倒不是為了這三箱子東西,我是不知道皇帝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二子往前上了兩步:「大人,我家老爺吩咐了,說大人您公務繁忙,不讓我跟您這瞎磨叨。這三箱子金銀珠寶呀是我家老爺送給您的,說是讓您收下,以後有事多多照應。」二子擠著五官嬉笑著,走到箱子前挨個打開。果然是金銀珠寶啊,明晃晃地都快閃瞎了我的眼了。金銀倒在其次,最後一箱子珠寶裡倒還真有那麼幾件我看得上眼的,比如那架紅珊瑚。珊瑚本就珍貴,其中又以紅色為最佳。紅珊瑚在月光映照下還會有熒熒之光,倒真算是個稀罕物件。
「另外,我家老爺還給您準備了兩個美女,您上眼看看!」二子說著直起腰身朝著門外喊道,「春花!秋月!進來!」
春花秋月?這名字倒是蠻適合強子的天上人間的。
抬眼望去,門口進來兩位美女,穿紅配綠,淡妝濃彩,環肥燕瘦,各有千秋。我看了看她們的相貌,竟是一模一樣的。
「爺,這可是對兒姐妹花,那個綠的,是姐姐,叫春花,旁邊那個紅的叫秋月,是妹妹!」二子口水都快滴答下來了。
親姐妹啊,難怪長得一樣。就是這個春花清瘦些,秋月豐潤些。不過總覺得她們眼中帶著恐懼。臉皮這麼薄。怎對得起這兩個煙柳的名字?
「袁大人送她們過來是幹嘛的?」我跳著眉毛問。
「隨大人安排。」二子看著我淫笑著。如果給我個機會我一定要把這張臉踩在腳下蹭個一天一夜,磨平了當球踢。
「你家大人沒說別的?」
二子撓著頭想了想:「好像有……對對對!有!有!」二子拍著腦門。「我家老爺說,讓您好好想想昨天跟你商量的事。還說自己是真心誠意的。」
「什麼事啊?」
「昨天的事兒啊。」
「昨天什麼事啊?」
「就是昨天您和我家老爺說的事兒啊……」
「昨天我和袁大人說了許多事情,他可說讓我想的是哪一件啊?」
「這個……我家老爺沒……說……」二子被我問得傻了,支支吾吾磕磕巴巴地說。
我站起身,繞過兩個美女,挨個拍上箱蓋:「那你就帶著這兩個女的和這三箱子東西回去問問你家老爺,問清楚了再來吧!」
「不是,大人您就收下吧,您這都讓我拿回去了我不好交差啊!」二子貼上來求我。
「沒得商量。帶著她們,走!」我瞪了二子一眼。厲聲喝道。
春花、秋月突然撲跪在我腳邊,抓著我衣擺痛哭起來。姐姐春花邊哭邊跟我說:「大人!老爺!求您留下我們吧!我們姐妹倆願意給您當牛做馬!千萬別送我們回去啊!袁大人說了,我們姐妹要是被退回去,就要殺了我們啊!我們姐妹的性命全在大人了!求大人發發慈悲留下我們吧!」
要說這對姐妹可真算是女人中的翹楚,連哭都能哭在男人最痛心疾首的點兒上。看來這幅梨花帶雨的嬌媚樣子,一定能讓男人神魂顛倒,欲罷不能。尤其是姐姐春花,本就清瘦,哭起來更是動人肝腸。而妹妹秋月就顯得嬌羞了,像被人欺負了的小姑娘。
只可惜啊,我不喜好女人這副模樣。
「二子,帶著兩個女人和這三箱東西滾出去。順便跟你家老爺說。如果要殺了她們兩個的話,我這兒可以送他一柄好刀。吹毛斷髮,削鐵如泥。殺人不見血。」我盯著腳邊的兩個女人,「你們一定死得沒有痛苦。」我抬腳踢開兩個女人走回座位上坐好。「管家!送客!」
二子本來還想說什麼,可看我這樣子也就把話嚥回肚子裡了。無奈之下只得叫人把箱子伴奏,自己沮喪地拽著兩個女人出去了。這兩個女人還在那哭鬧,可在我聽來卻是無比美妙的聲音。
袁宗昊,你以為用兩條人命就想嚇唬住我嗎?被我害死的人早就不止兩個了。更何況這只是一個你和皇帝商量好的試探,難不成你還真敢殺了她倆?呵,可笑。
「剛才我聽見有女人的聲音,怎麼了嗎?」雪霏走近我問。看來女人總是對自己男人身邊的其他女人異常敏感呢。
「沒事,袁宗昊讓二子送來了三箱子珠寶,還有倆美人兒。」我拉著雪霏的手放在我頭上,她心領神會,慢慢幫我揉按起來。
「那我怎麼還聽見『救命』之類的話?」
「那兩個女人說,如果我不留下她們,她們回去了就會被袁宗昊殺掉。哼,這種鬼話也說得出口。」我不屑地哼了一聲。
雪霏按著我頭的手愣了一下:「她們說的可能是真的。」她轉到我面前,面色凝重。
「不可能。他身為京兆尹,這又是天子腳下,這麼濫殺無辜不怕鬧起來要了自己的小命嗎。」
「就因為他是京兆尹,才不怕這種事傳揚出去。隨隨便便按給她們兩個一個罪名就可以關起來,然後殺了她們再偽裝成畏罪自殺。」雪霏看著我,「你也是官場上的老人了,這一套手段你就不知道嗎?」
「曾有那麼一瞬間我確實想過這種可能,不過後來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為什麼?」雪霏不解。
我四下瞧了瞧,沒有閒雜人等,便拽過雪霏,在她耳邊悄聲說道:「昨天袁宗昊把我請到府上,他自己說自己是先皇遺子,齊妃的孩子。還說當今聖上是先皇寵妃金夜蓉的兒子,不是齊妃親生。」
雪霏瞪大了眼睛差點叫出聲來。也難怪呢。無論是誰都知道這種話傳揚出去可是要株連九族的。
「你跟皇上說了?」雪霏問。
「沒有。」
「你怎麼不說啊!萬一被牽連呢!」雪霏打著我,「你自己不要命了。難道也讓靜宸跟著你去死啊!」
「我覺得這是皇帝在試探我。我剛從西域回來,可能需要點時間皇帝才會完全信任我。」
「就算是試探,這麼大的事兒你不告訴皇帝你以為你就能得到信任了?你是不是在西域呆傻了啊!這是中原!」雪霏現在這樣子可以算是暴跳如雷了。
「所以啊,你趕緊給我按按頭,不然以後可能沒機會按了。」我玩笑著拽過她的手,「放心吧,我已經和皇帝說了。不過皇帝似乎不太在意。看起來和我的猜測沒錯,果然是皇帝和袁宗昊設計試探我。」
雪霏按著我的頭長出了口氣:「但願一切如你所說吧。如今這個年歲了,你也別再求什麼建功立業了。好不容易從西域回來,就安心過日子吧,平平安安比什麼都強。」
「怎麼,當年那個那麼想殺了我的女人如今也開始擔心起我的安危了?」
「我的確恨你,恨你殺了我的父親。」雪霏滿眼惆悵,手上的力道也渙散起來,「可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我也知道你的身不由己。更何況現在我們有了靜宸……」雪霏沒再說下去,我也不想讓她說下去。
「我東方顥淵這一生。有妻如此,再無他求。」
實在是對不起啊,雪霏,我又騙了你。我根本沒和皇帝說這些事。因為我怕還有另一種可能。
「對了,你把靜宸的老師罵走了,以後誰教孩子唸書識字啊?」雪霏突然問。
「我自己教。」
「你?你有時間嗎?這幾日你剛回來還沒什麼政務處理。皇帝不是一直謀劃攻打倭國嗎。過幾天有得你忙了。」
「聽說帝師賦閒在家,要不……」
「你可請得動?」
「去試試唄。」
下午。我把自己收拾得乾淨整潔,便去了帝師的府宅。
說起來帝師的宅子真是跟他的身份毫不相符。素淨雜亂得像是個被人荒棄了的花園。古語有云「一枝紅杏出牆來」,帝師的宅子可算得上「滿園紅杏出牆來」了,茂密的枝葉蓋住了圍牆的上緣。還不知道裡面是怎樣的光景呢。我忐忑地上前拍了拍門,好半天的功夫才從裡面走出一中年人,四五十歲的樣子,算不上是虎背熊腰,但也精壯結實。
「您找誰?」來人謙遜有禮,聲音渾厚。
「煩請通稟一聲,就說東方顥淵前來拜訪帝師。」我恭敬地遞上拜帖。
「是御史大夫東方顥淵大人啊。」來人微笑點頭,「先生說了,大人早晚會來。只是先生正在午睡,如果東方大人不介意的話,進來稍等一會吧。」
「好,那就有勞帶路了。」
中年人將我讓進門內,走在前面為我引路:「大人跟緊些,別迷了路。」
真要謝謝他的好心提醒了,這個院子真是容易迷路的。這院子不像其他,全無他物,只是遍重梅蘭竹菊等等四時之花、松柏槐柳各季之樹,樹影花叢之間是一條用石子鋪就的小路,彎彎扭扭,四周掩映假山奇石,置身其中宛如遁入山林之間。走走行行,我看到旁邊有一間小茅草屋。
「這是……」
「哦,這是我的房子,先生的房子還要再往裡面走。」
我跟著他在羊腸小路之上走了一路,突然他停住腳步,指著前面說:「那裡就是先生的房子。」
我抬眼觀瞧,一間比剛才的稍大一些木屋,四周紮著籬笆,裡面有一口水井,屋旁還砌了一個灶台。真真像是一個在山林之中隱居之人的住所。
「東方大人來這邊涼亭等候吧。」中年人把我引向不遠處的一間小亭,雖然看著破敗,可怪石為桌,樹根為椅,卻也是極有意境的。
「收拾這裡,可是花了帝師不少功夫吧?」
「前前後幾十年。才有如今這幅模樣。」中年人端來了茶水,「大人嘗嘗這茶如何。可對大人的口味?」
我抿了一口,一股清香不由自主地迴盪在口內。沁入心扉。「這是什麼茶,市面上可有的買啊?」
「這是先生自製的茶葉,大人可還習慣?」
「好!好茶!」我讚不絕口,「對了,你也別總叫我大人。此情此景之中多了我這麼一個『大人』,太煞風景了!叫我顥淵吧。」我貪心不足地又抿了口茶,「這茶是怎麼做的?」
「其他倒也無二,只不過在窨制時加了些竹葉松針。」中年人看出我喜歡,又給我倒了一碗。
「帝師可真是奇思妙想啊!」這次我沒有著急喝。反而端到面前細細聞嗅,果然一股竹林松影的味道隱隱約約環繞之中。「好茶!好茶啊!」
「既然小友喜歡,就帶些回去吧!」
我聞聲起身,帝師已來,雖顯老態,步履矯健,神采熠熠。
「許久不見,帝師身體可還康健?」如今帝師也不像當年那樣一絲不掛了,一身素淨的白色長衫。
「耄耋之年。還算是硬朗吧。」帝師坐下,「小友也不要總叫我『帝師』了,若是覺得順口,便叫我『釣叟』吧。」
「『煙波一釣徒』。這『釣叟』之名果然是再合適不過了!」
「小友謬讚了。」帝師轉向那個中年人,「松鶴,去包些茶葉給顥淵帶上。我們聊會兒天兒。把茶水放下就去忙你的吧。」
「是,先生。」這個叫松鶴的中年人放下茶水便退下了。
「他當年也是我的學生。只可惜年紀輕輕就放下功名利祿了,非要跟著我這糟老頭子服侍左右。一晃也有幾十年了。」帝師說著,面露惋惜。
「各人自有各人福,人世之間本就是風月場、名利圈,能放下這些實屬不易了。」
「只可惜了這麼好的輔佐能臣了,於國而言,算是個不幸。」帝師念叨著,「看看,光顧說他了。小友此去西域十年,如今載譽而歸,可真是一大幸事啊!」
「算不上載譽而歸,只是被流放了十年,近日得到特赦回來了罷了。」
「小友還是為了國家平定了西域,不是嗎?」
「可這對於西域而言,未必算是一件幸事。」我想起修加被我算計的第二天,渃米拉躺在我懷裡跟我說的那些話。
「終有一天,我們之間總會平等相處、如兄弟手足的。但現在不是。小友的作為放之當下,配得上大功一件。」
「帝……釣叟誇獎了。」我喝著茶。這種清香讓我更容易想起在西域十年的過往。
帝師喝著茶:「你不在的十年,皇帝表面看上去還似平常一般,可我教導皇帝多年,深知他的脾氣秉性。這十幾年來,他因為先皇遺子之事心煩意亂,如今只是強行壓抑著。若是那一天爆發出來,想必是場浩劫。」
「釣叟可知道其中的故事?」
「我知道,可我不能說。」帝師看著我,蒼老的瞳孔渾濁著,暮光之中一絲悲哀,「這是一個秘密,知道這個秘密的人要麼守口如瓶,要麼,」帝師喝了口茶,「灰飛煙滅。」
我不再說話。帝師是什麼樣的人我也清楚,既然他不能說,我也就不用問了。
沉麼良久之後,帝師突然問我:「你這次來找我,不是專門要我的茶葉吧?」
我一愣,對對對,差點忘了正事。「晚輩這次來是想問問,釣叟可願意教我女兒讀書寫字?」
「令愛?」帝師抬眼想了想,「哦!是叫『靜宸』是吧?」
「對!」
帝師突然不說話了,喜笑顏開地打量著我。
「怎麼……了?」我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女兒真是你心尖兒上的人嘍,你說起來喜不自勝啊!」帝師打趣道。
「這……嗯……」我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回答。真是奇怪的感覺,就好像暗中愛慕著一個人卻被旁人一語道破一樣,美滋滋的,卻也有些羞怯。
「那孩子我見過,聰明伶俐,眉眼之間很有你的氣韻,若不是個女兒身,將來必定是個治世之能臣!」帝師說,「話說,尊夫人不是找了一個先生嗎?聽說還跟你有些淵源?」
「他和當年教我讀書的老師是同一年的考生,就是這『淵源』。」我撇著嘴。
「雖然他這話是有些大了,不過也不礙著教導令愛啊。」
「嗯……靜宸說不喜歡他,我也覺得他太過迂腐了,有辱斯文,於是就……啊……是吧……」這事說出去也真是不露臉啊!
帝師似乎是明白了,大笑起來:「你們父女倆合起伙來欺負別人,勝之不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