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復?看來皇帝的胃口還是很大,只是多了一個安穩的附庸是不能滿足他的,他要的是徹底的歸順和統治。
「臣以為,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如今西域安穩,邊境寧和,不需要動兵。皇帝不是要攻打倭國嗎,此時分兵西域,臣以為不妥。」
皇帝沉吟半晌:「也對。」皇帝站起身走下來,「顥淵,朕還有件事,才真正是朕煩心所在,不知道愛卿能否替朕分憂啊?」
「皇帝請講,臣不敢說必定能為皇帝分憂解難,但臣必定全力以赴,萬死不辭。」
「想必你也聽說了,這幾年朕一直在找那個先皇的遺腹子。此人流落民間,下落不明,算算歲數也與朕差不多了。此人若是打著皇子的幌子扯旗造反,對朝廷、對朕都是一個不小的禍害。可這麼多年過去了,雖然有那麼幾個像是的,可到頭來也沒有明確的證據。朕如今兵強馬壯,並不怕他造反,只不過他日攻打倭國,若是此人趁大軍出征之時起事,朕恐難招架。不知道愛卿有何良策啊?」
原來啊,早該想到的,這才是讓皇帝,不,帝王家最為忌憚的事情。皇帝的失勢往往代表著整個帝王家族的沒落甚至消亡,因此帝王家最重要的就是保住皇位,保住自己的皇位,保住繼承者的皇~位,保住整個家族的皇位,其他的事再大也要放一放。
「此事要查,確有諸多不便。這種涉及皇家之事不宜張揚,否則便會有魚目混珠之輩借此作亂。到時候更難收拾。暗中查訪又很難徹查。」這事從我幾年前知道了便開始思索了,只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沒有什麼合適的方法。「臣以為此事只能靠天意了。若是上天庇佑,那麼此人一定會露出蛛絲馬跡。到時候便可以一舉成功,至於現在,臣以為皇帝只能等了。但也請聖上放寬心,既然此人十多年未曾出現,想來日後造反的幾率也很小了。」歲月總是會磨平一個人的意志尤其是鬥志的。這就是為什麼人老了都會變得和順,脾氣會好很多。歲數大了,不能跟年輕的時候一樣了,這就是命,逃不開。躲不掉。
「顥淵啊,你是朕的心腹。如今朕也只信得過你了。」皇帝盯著我的眼睛說道。那神情有一絲落寞和悲涼,像是一個被子女拋棄的老頭子一樣。
從皇宮之中出來,袁宗昊正在門外等我。見我來了,袁宗昊上前兩步拱手作揖:「東方大人,卑職等了很久了。」
「袁大人可是找我有要事相商啊?」我還禮問到。
他瞇著眼睛笑了笑:「到不一定是什麼要事,還請東方大人來府中一敘。」
「我今日剛回來,要趕緊回家。」我現在真的不想和他商量什麼,只想趕緊回家看看我的靜宸。
「大人放寬心。我已經讓二子給尊夫人和令愛送過信兒了,而且,我要說的事也耽誤不了大人多久。」
「那我便隨袁大人去吧。」我抬手,「還請袁大人帶路吧。」
袁宗昊的府邸離衙門口不遠。是當年高岑的宅子翻新過的。坊間傳說每一位大人都有一間自己的府邸,不會重複利用,真是笑話。如若真如傳聞所言。這皇城之內光是裝大人們的宅子都裝不下,那還能有什麼民房街市呢?更何況只有皇帝下旨才能新建府宅。繼任的大臣一般都是住在翻新過的舊宅子裡,也算是給溜鬚拍馬的人一個方便。免得重新認路了。
「這宅子還挺氣派的。」我恭維著。
「東方大人之前沒來過嗎?」
「高岑在的時候我還真沒來過這裡。他不請我來,我哪好意思闖進去。」我玩笑著跟著袁宗昊進去,兩旁邊的家丁奴僕紛紛行禮,規矩得很,和宮裡差不多了,只是不用跪拜罷了。「袁大人家規很嚴啊?」
「無規矩,不成方圓。這些下人如果不嚴加約束,不定會給我惹出多少是非來。這裡是皇城,天子腳下,我又身擔京兆尹之職,可不能讓那些百姓說我驕縱了奴才。」
袁宗昊引著我進了書房,吩咐管家上了茶,便轟走了使喚人,緊閉了門窗。
「現在我可是甕中之鱉了,袁大人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吧。」我抿著茶說。
袁宗昊聽了愣了一下,隨即又喜上眉頭:「東方大人就算是在甕中,也是暫困的龍龜,我們這些小河溝裡的玩意兒可比不了。更何況,我這書房也不是甕。什麼甕能困得住東方大人啊?」
「你為了請我來故意叫二子去我家送信,此舉不就是在告訴我,我的家人都在你的掌控之內嗎?」我放下茶杯盯著他。呵,官家的把戲我見得多了,這種示威我當年也對那個不知好歹的郭晏用過。
「大人多慮了,下官可不是這個意思。」袁宗昊走到我面前,「東方大人是個聰明人,在我繼任京兆尹之後聽說了不少大人的事,其他不論,但是憑借一己之力玩弄西域的本事就不是他人能比的。」
「袁大人玩笑了,這都是皇上隆恩庇佑,不然我早就暴屍荒野了。」
「東方大人不用自謙。」袁宗昊走到我身邊坐下,「你我之間明人不說暗話。」他抬眼看著我,鄭重其事,「我就是先皇的那個皇子,齊妃的孩子。」
話音剛落,我便如五雷轟頂,只覺得魂魄神遊在外,身體不自覺地抖動起來。袁宗昊也不說話,笑吟吟地看著我。好半晌,我才定了心神,呆楞地想要拿起茶杯潤潤我乾涸了的喉嚨,可茶杯宛如千斤重擔壓在手上,只稍稍離開了桌面一點便被我摔在地上。
門外的管家似乎是聽見了杯子摔碎的聲音,推開了一條門縫:「老爺,老爺?裡面沒事吧?」
「沒事。東方大人的杯子掉了,你再換碗茶進來。」袁宗昊吩咐著。
不一會管家重新端了碗茶擺在我面前。又將碎片收拾好,關門出去了。
「東方大人。您好點了嗎?」袁宗昊端起茶杯遞到我臉前。
「袁大人,這種玩笑可是開不得。」我說著,感覺每個字像刀子一樣在我乾涸的嗓子上裂刮著。
「這可是要命的事,我會開玩笑嘛?」
「當今聖上才是先皇齊妃的孩子。」
「那只不過是對外的敷衍罷了。」袁宗昊板起了臉,冷冷地將茶杯放在一旁,「當年金夜蓉那個毒婦為禍後宮,連皇后的孩子都被她害死。我母怕那毒婦害我,又知道先皇已起了殺心,只因當時毒婦的孩子已經懂事。我母便把我送出宮外,為的就是怕這毒婦的孩子長大後報復於我。一切停當了,金葉榕被罰冷宮,我母齊妃便收養了那毒婦的孩子,也就是現在這個吆五喝六的皇帝。如今我回來,就是來拿走屬於我的皇位。」袁宗昊看著我,「東方大人是個聰明人,我的身邊若是有你這等的謀士相助,他吳光義的皇位還不是唾手可得?到那時您東方大人不僅僅是百官之首。我的左膀右臂,我還會給大人封爵進王,你我一字並肩,豈不比現在這個御史大夫來的尊榮華貴?」
一字並肩?這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莫大的榮幸了。所謂一字並肩王。就是說你可以和皇帝平起平坐,其他人跪拜而你不用,其他人用敬語而你不用。除了手裡沒有皇帝的權利以外,其他的一切都和皇帝一樣。當然了。這個歷史上從來沒有過什麼一字並肩王,這個詞也從來沒出現在那些正統史書裡過。無非是說書先生、戲子等等信口胡說的罷了。因為沒有哪個皇帝會封賞出另一個皇帝來,想想就可笑。
「袁大人,今日的事我就當沒聽您說過,這種話以後還是不要亂說的好。」我撐著椅圈勉強站起來,心悸不止,「我本布衣市井,然蒙聖上隆恩,一朝為官,得聖上垂憐進為御史大夫,當肝腦塗地以報皇恩,不敢存忤逆之心!」
「東方大人,這裡沒其他人。」袁宗昊攤開手,「不用這麼緊張。」
「舉頭三尺有神明。人立於天地之間,當仰不愧於天,俯不愧於地,遵忠良之教誨也!若有不忠之心,定遭天譴!」
袁宗昊好奇地打量起我,半天才笑著告訴我:「看來是我太直接了,讓東方大人心存戒備了。誤會,誤會了!」袁宗昊踱步轉圈,「這樣吧,東方大人請先回去,回了府上多想想,我還是希望身邊有您這樣的聰明人輔佐的。」袁宗昊朝著門外喊道,「管家!好生送東方大人回去!」又轉過頭對著我,「東方大人,我說的可都是掉腦袋的話,你以為我是在開玩笑嗎?恕不遠送了!」
直到從他袁宗昊的府邸出來,我的腿還是不聽使喚地哆嗦著。倒不是因為這個瘋子在屋裡說了那麼許多駭人聽聞的瘋話,而是忌憚著皇帝的心思。出宮之前皇帝還說過信得過我這樣的話,如今居然找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京兆尹來試探我,而且這試探的尺度大得不是一星半點。就像袁宗昊自己說的,這是掉腦袋的話,不能亂說。要用這種話試探我也只能選他這種我不認識的官員,因為不熟,看似不易暴露本性,卻是更容易讓人放鬆警惕。皇帝如今的手段也是比十年前更加成熟了,不知道這算是件好事還是壞事。
袁宗昊臨走時跟我說讓我再想想,看來這試探還要持續很長時間。到底要多久才能徹底打消皇帝的疑心呢?
走了沒兩步,只覺得一個人影擋在我身前,我也沒多想便撞了上去,趔趄著往後仰躺過去,被撞得人趕緊扶住我。
「我的爺,您這是怎麼了?」我這才抬頭看看,強子一臉擔憂地扶著我問。
我藉著勁兒站穩腳跟,擺擺手:「沒事,多喝了兩杯。」
「二子來府上送過信兒了,所以夫人讓我來這等著接爺回去。」
「強子,這個新來的京兆尹袁宗昊到底是什麼來頭。」我倚著強子一步一步挪著。腿抖得厲害,走不快。也使不上力。
「不知道。」
「不知道?」我疑惑地看著強子。遠了不敢說,這個皇城裡有名有姓的人物的底細可都逃不過強子的眼線。他居然說不知道。
「這個新來的京兆尹一嘴的官話,根本聽不出是哪裡人。」強子也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一臉的無奈,「而且之前根本沒聽說過這一號人。聽說是考官考了好幾年沒考上,熬到這麼大歲數了老天也算是給了回報,幾年前進了殿試,深得喜愛,被皇帝欽選為後補官,只不過一直沒有什麼空缺就閒下了。等高岑大人一死,他就被提上來了。」
「打點過嗎?」
強子苦著張臉:「我的爺,這是讓我最頭疼的事了!這位袁大人什麼都不好,沒辦法打點啊。像是其他大人,或是好個色,或是好賭、好逍遙丸的,或是喜歡個古玩字畫、珠寶玉器伍的,再不濟就跟當初的兵部侍郎一樣,好吃。這都好辦。可這位袁大人是什麼都不好。這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他這無慾則剛的,小的也下不了手啊。」
不可能。人都有所好惡,尤其是做到這個位置的。清官不是沒有。但清官之清也並不是若神明一般無慾無求,只是每個人知足的程度不同罷了。細數那些留名下來的清官們,哪個不是位高權重?光是皇帝的賞賜就夠吃夠花夠活著了。還需要去貪污?這官好不好,遠不在於是否貪污。若是貪個財。但能為民做善事,也算不上什麼十惡不赦的。其實這當官的和青樓女子一樣。只要你能把百姓伺候好了、伺候舒坦了,拿多少錢都是無所謂的事。
「你確定他沒個喜歡的物件?」我問強子。
強子愣了愣:「倒也不能說沒有。我覺得他應該好色。我給他送過兩個侍女,原來都是在我店裡的,樣子沒的說,打算從良,我就把她們送到了袁大人府上。以後不管是做個侍妾也好、姨夫人也好,灑掃丫鬟也好,總也算是個乾淨出路。我親自送過去的,那個袁大人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我以為有門兒,結果人家過了遍眼癮就把我們請出來了。」強子歪著個嘴。
一般來說,如果不是前面有更好的的話,沒人會拒絕這種送上門的禮物。亦或許,這人真是個千年不遇的「明如鏡清如水」的好官?不能夠啊,如果是好官怎麼會答應皇帝用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試探我呢?
怎麼覺得自己真成了甕中之鱉了呢?
慢慢悠悠到了家門口,我把身子從強子肩上挪開,府門前立得筆直。
門口等候的管家趕緊迎上來:「老爺!您可算是回來了!」說這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梆梆梆磕了三個頭。
我趕緊攙他起來:「這許多年不在,家裡虧你照應了!」
「老爺哪的話,我是管家,這是我份內的事!而且許老闆也經常來家裡看看,送吃送穿,周到得很。」
我側過頭笑看著強子。雖然早就知道這許多年多虧了他們的照拂,但如今聽了管家的話依舊是感動不已。
「爺!」我還沒張嘴,強子趕緊接話道,「別客氣了。夫人和小姐肯定等著急了,咱趕緊進去吧!」
「對對對!夫人和小姐等了很久了!」管家拍著腦門拉著我往裡面走,邊走邊喊,「夫人!小姐!老爺回來啦!老爺回來啦!」
我被管家拽著顛跑起來。
正廳前。
早已經不再年輕的雪霏,臉上的皺紋也明顯了,體態也略微臃腫起來。很陌生又很親切,似乎有了一種當年第一次來到張府見到她的感覺。還有被她攬在身前的女孩兒。十一二歲的孩子,還不能說漂不漂亮,稚氣未脫,眉宇之間剛強得很。這小丫頭雖然是被雪霏抱在身前的,可讓人看了倒更像是她自己擋在前面好保護身後的婦人一般。這就是靜宸吧,我的女兒。
「爺,爺?」強子在我後面捅著我小聲嘀咕,「快去啊,在這站著不是個事兒啊!」
我趕緊往前蹭了兩步,卻發現靜宸像是受到了威脅的母狼一樣惡狠狠地瞪著我,兩隻小手攥著拳頭,頭漸漸低下,眼睛仍看著我。
我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我東方顥淵至今為止見過不少凶狠的敵人,可都沒有眼前這個小丫頭這麼厲害,這麼讓我不敢輕舉妄動。沉默良久,我才從唇縫裡擠出一句話: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