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昨夜一戰,我軍損失不足百人,樓蘭國陣腳大亂,堅守不出。」軍前小藩在黎明之時向我們稟報戰況。
昨夜,奧馬爾手裡的這只恐怖的軍隊瘋狂撲向樓蘭城,值夜的守軍不消一刻便會飛湮滅了,樓蘭王連夜調集城外軍隊想要由外包夾奧馬爾,可惜,他高估了自己城內那些二把刀的守軍,不得不趁亂將城外軍隊調入城中堅守不出。奧馬爾本來想乘勝追擊,被我攔下了。
「窮寇莫追。就讓他們在裡面呆著吧。」
「兄弟,我們勞師遠征,這麼耗下去對我們不利啊。尤其是糧草。」奧馬爾有顧慮也正常,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些西域部族哪來的充足的糧草。
「糧草,你不夠,他樓蘭王也不夠。如今他急命軍隊進城,城中的糧食儲備哪夠這些人吃的,他們比我們急。」我回了營帳坐著喝茶,三個孩子也跟著我進了大帳。從戰鬥開始,我就發現馬爾丹的眼睛放著賊光,再也沒有之前的勉強,一副急不可耐地想要衝到戰場大開殺戒的樣子。
「馬爾丹。」我叫了他一聲,「還想回去嗎?」
「不想!」馬爾丹一拍胸脯喊到,「先生,給我身盔甲,我也要去殺敵!」
「老實在我身邊呆著。」我笑著/說,「你的任務是保護我,我要是死了做鬼也不放過你。」
馬爾丹也明白自己只是個連訓練都沒受過的平頭百姓,就憑著一腔子熱血上戰場,也染不紅多大的地方。吐著舌頭站到我身邊背手跨立,真像個貼身的侍衛。
「哈米斯王子。您覺得呢?」我看著哈米斯波瀾不驚的臉,突然覺得弘義真是個恐怖的人。居然能把這麼小的孩子修行成這個樣子。
「不可避免的殘酷,都是為了更多人的安生。」我的天吶,弘義這是把哈米斯換了心了嗎?這麼突然成熟起來有點不習慣啊。
「王子,您日後難保不會親自指揮這樣的戰鬥。」我故作鎮定應對著哈米斯這一個月來產生的變化,「對於敵人的仁慈,就是對於自己的殘忍,明白嗎?」
「先生,我懂。」哈米斯眼神堅毅著。
我又叫艾力:「你覺得往後我們該怎麼打?」關於兵法我也沒有具體教過他。也罷,姑且試試他的底子。
「東方先生。我覺得現在只要圍困樓蘭城,等到裡面糧草耗盡,他們自然不攻自破,到時候我們不費一兵一卒便能取勝。」
「只是圍困嗎?」
艾力歪著頭想了想,不明所以地看著我。
「殺伐予奪,攻心為上。」我攤開地圖,上面標注了樓蘭城和他周圍的地形,還有在外的軍營、糧草的位置,我揮揮手叫他和哈米斯近前。「如果你是樓蘭王,現在城池被困,最想往哪裡突圍?」我指著哈米斯問。
哈米斯看了看:「現在還不能定勝負,樓蘭王一定想著還要一戰。所以,最先去的應該是這裡。」哈米斯指著地圖上標明的糧草位置。這裡的糧倉是專門給駐紮在城外的軍營準備的,還算是充足。「有了糧草。樓蘭王進可與我們一決雌雄,退可堅守不出。我軍糧草耗盡遲早要走,到時候只要將城裡休整完備精力充沛的守軍放出來。我軍必然潰敗,想必都跑不回莫羅。」
「往西跑,能得到其他部族的支援,為什麼不去西邊?」我追問著。
「如今樓蘭和莫羅國都被西域唾棄,不會有人來幫忙的。」
「聰明。」我拍著手,「艾力,如果你是我軍的指揮,你會怎麼做?」
「圍住樓蘭城,防止他們的人突圍。」
我搖搖頭,剛要說話,突然想到了更好的方法。
「艾力,我陪你玩個遊戲。」我說著解下腰中的絲絛圍了一個圈,「這就是樓蘭城。」又解下絲絛上的玉玦放在一邊,「這就是樓蘭的糧倉。你的任務就是想盡辦法不讓我突圍出去,我則要想辦法去糧倉,怎麼樣?」我撕了幾張紙,團了十五個紙球,「我軍一共一萬五千人左右,這一個球就是一千五百人。」又撕了幾張,「從昨天來看,如今樓蘭城中可以打仗的人差不多兩萬,不過經過昨夜的襲擊,這兩萬人差不多也就能當一萬五千人用了,我這也是十五個球。」
「好!」艾力答應著用他的「兵卒」圍著我的「樓蘭城」,「水洩不通了,該您了。」
「水洩不通?」我笑起來,「現在我打開正門,先派三千人陪你玩玩。」
我和艾力來回推演著。我慢慢把正門的人數增加到一萬,可是並不跟他團戰,而是來回衝擊,艾力這條包圍線漸漸無法支撐,隨著我人數的增加,不得不把其他地方的士兵調過來幫忙,我找準空當,三千人從側門疾馳而出,輕鬆從他的空當中突圍而出,成功拿到糧食。
艾力還是不服:「那又如何,拿到了也未必能送回來,而且您的大部隊都還在我的包圍圈裡。」
「不著急。」我笑著接著跟他玩。
艾力派了六千人去糧草的位置準備跟我的人拚殺。如此他的包圍圈更加單薄了。我把外面的一萬人撤回城中,從後門衝出。艾力的人大都集結在正門,回防速度很慢,他後門的幾千人很快就被我這一萬人吃了。等到他的救援到了的時候,我留下的兩千人已經和正門的敵人打起來了,而後門的一萬人也退回了城中,朝正門衝擊。來往幾回,雖然我的糧草和外面的三千人被艾力吃了,可是他也就剩下了八千人,我的城中還有一萬兩千人。我一股腦地把這一萬兩千人都扔出去,瞬間艾力的包圍圈就被徹底打碎了,加上我人數上的優勢。艾力最後全軍覆沒。
「這回服氣了嗎?」我拍著他的腦袋。
「服了。」艾力坐在地上回想著剛才的戰況,「面對衝擊如果不去支援。包圍圈一樣會被破壞,支援的話。又會留出空當讓人突圍。」
「我沒教過你這些,你想不到也是正常。」我把一切復原,「我告訴你怎麼辦。趁現在樓蘭軍隊還未喘息,先派人去燒了他城外的糧草。同時,圍住樓蘭城的軍隊要一直衝擊城牆,這樣樓蘭人就會堅守不出了。然後等糧草燒了,慢慢停止攻城,圍而不打,同時。流出一條空當來讓樓蘭人突圍用。這就叫做『網開一面』,等他們把糧草被燒的消息帶回去的時候,軍心動搖,人心惶惶,這就是『攻心為上,殺人誅心』。」
「先生,如果他們孤注一擲呢?」哈米斯突然問我。
「不著急,這是後話了。」我冷笑著。孤注一擲?樓蘭人要是孤注一擲,那可真是不給自己留活路了。「艾力,去找奧馬爾國王,幫剛才的計劃說給他聽,讓國王趕緊去辦。兵貴神速。」我繫著腰帶子,「王子,您不是問我孤注一擲怎麼辦嗎?來。跟我來。馬爾丹,跟我一起去。」
我帶著這兩個孩子來到軍營後身兒離營地很遠的地方。那裡有一片空地,還未近前就聞到了一股腥臭味。馬爾丹像是聞見魚香的饞貓一樣頓時兩眼放光。看起來他已經知道這是什麼了。
沒錯。這是我之前吩咐他們拿回來的,死掉的樓蘭人的屍身。
「哈米斯王子,您看到了嗎,有了這些東西,他們就不能孤注一擲了。」這是我從古書上讀到的,也沒機會試試,卻對這計策有著很大的自信。
「屍首有什麼用?」哈米斯如果看過中原的書文戲詞就一定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蹲在他身邊:「當年兩個英雄爭奪天下,一放姓裘,一家姓姜,後來姜家失敗了,姜英雄也死了。不過姜家還有幾座城拒不投降,裘英雄本來想強攻,可是怕激起更大的反抗,於是他手下一個叫關誠的將軍就把將英雄的屍首搭理乾淨,用上好的棺木成殮好,親自帶人披麻戴孝將屍首送進城中。城中軍民見如此厚禮將領袖屍身送回,悲痛之餘心生敬慕,不戰而降。」
「真的可以嗎?」哈米斯疑惑著。
「就算不行,」我冷冷地說,「這些屍體也會引起疫情。」所以我才把這些屍體放在離營地這麼遠的地方。「哈米斯,兵者,凶器也,戰爭中是沒有什麼對或錯的,只有勝利和失敗,存活和死亡。勝利的一方不管你之前的手段多麼的殘忍,只要你贏了,就會有無數的哈巴狗替你解釋著一切,粉飾著一切,所以,只要贏了就可以了。」我看出哈米斯心中有些牴觸,這或許和他從弘義那裡得到的教育不太一樣吧。可我也沒辦法。如果你哈米斯是個普通人家的小孩子,說不定你這輩子都見不到這種場面。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痛苦越大。誰讓你是未來莫羅國的君王呢。
我們回到營帳的時候,艾力已經在裡面等了。
「東方先生,國王已經按您說的去做了。」艾力面露喜悅。
「那就好。」我點點頭,「你們三個都先出去吧,我休息一會,你們也一夜沒睡了,去休息下吧。」
待三個孩子都走了,我咳嗽了一聲,七殺閃身進來。
「事情辦好了嗎?」我問到。
「屬下按照您的吩咐已經給年統領送了信了,三五日後統領就能收到。」七殺低聲回著。
「很好。自己小心點,別被人發現了,這裡是軍營,不是我的書館。」
「屬下明白。」七殺說完一閃身便不見了。
大軍快到樓蘭時,我已經讓七殺潛進了樓蘭城中,找到了在樓蘭的影子,讓他們趕緊給年興送信,讓他收拾大軍,佯裝攻打莫羅國。不這麼做,西域其他部族恐怕還以為莫羅國是替中原王朝攻打樓蘭的呢,這可就壞了我的事了。
我特別在信裡說了,讓年興,裝得像一點。打著增援樓蘭的旗號,但是也別太過火。圍困了莫羅國,等這邊樓蘭一亡國。隨便打兩下就撤軍就可以了,這樣,樓蘭王到死都得給莫羅國背這個黑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哈哈哈!
快到中午的時候,奧馬爾把昨天夜襲樓蘭的軍隊撤回來,換上休整了一夜的後備隊繼續圍困,既然糧草已經被燒了,這樣的圍困說到底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不過奧馬爾知道疏忽大意的下場,哪怕是做做樣子。還是命令撤回來的精銳迅速休整,隨時迎戰。重新調整後的圍困在樓蘭城的後面留出了足夠大的空當,奧馬爾把大部分軍隊集結在正面,好讓樓蘭王的輕騎能夠迅速從後門出去。
正午剛過,我和奧馬爾帶著三個孩子站在高處看著,只隱約看到樓蘭城後面有一小股黑影轉瞬即逝,我與奧馬爾相視一笑,我們知道,樓蘭王正在把自己往絕路上逼。其實面對這種圍困。城外的東西已經不重要了,妄想通過城外的物資補給打消耗戰是最不明智的,老實投降才對嘛。
下午,樓蘭城突然死一般寂靜。前線跑回來的小藩小校跟我們說,樓蘭城門鎖死,城牆上的守軍不見了。在前線的將軍恐怕有詐,不敢輕舉妄動。估摸時間那隊輕騎也該回去了,只得先把包圍圈做好。
「兄弟。這是怎麼回事啊?」奧馬爾也不知道怎麼了,「無論如何,城上守軍也不能離開啊。」
「你的精銳休整好了嗎?」我頭也不回。眼前的樓蘭城就像是暴風雨來之前的天空,死寂死寂的。
奧馬爾吩咐身邊人去問,不一會便回來了,跟奧馬爾耳語了幾句。奧馬爾點點頭,拍拍我的肩膀對我說:「他們還沒徹底恢復,接連行軍,連夜作戰,疲憊得很。不過,他們說還能打。」
「他們說能打就能打嗎!」我吼了一句。這些兵士是我要留給哈米斯的,不能在這裡耗乾。
「先生,那些樓蘭人的屍體是不是可以用了?」馬爾丹在旁邊拽了拽我。
「不可。現在樓蘭人還沒有完全喪失鬥志,送還屍體只會讓他們更加憤怒。」哈米斯沒等我開口便替我解答了。
「東方先生,不如讓前線猛攻城門。」艾力突然叫了一聲,「就算樓蘭人打算孤注一擲,城門打不開他們也出不來。」
我愣了一下,這的確是個不錯的方法,不過光是攻打城門還不夠。「艾力,謝謝你的提醒。我跟你說,光是攻打城門還不夠。」我賊笑著看著奧馬爾:「國王,讓先頭部隊攻打城門,然後,從外面把城門封死。不不,把所有能出入的洞口也好,小門兒也好,狗洞也好,水渠也好,全部封死。」
「兄弟,這……太殘忍了吧?」奧馬爾猶豫了。就衝他這婦人之仁的脾氣,也不是個稱職的國王。
「戰爭中沒有殘忍,只有勝敗生死。」我斜眼看了看哈米斯,他神情自若,就像這週遭的一切與他無關、又逃不開他的掌控一樣。
命令傳下去,攻城便開始了。直到傍晚,樓蘭人都沒能從城裡衝出來。等到戰事稍緩了,我便讓人把準備的浮火傾瀉在樓蘭人的城門前,放起火來。我倒要看看樓蘭人是不是長了翅膀,都可以飛出來。入夜,奧馬爾留下小股軍隊守著樓蘭城,其他人都撤回營地休息。晚飯後,我正和三個孩子談天說地,一眼瞥見奧馬爾朝著關押薩菲雅的營帳走去了。
「國王去幹嘛了啊?」我突然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三個孩子都不知道什麼意思。這是我說給七殺聽的,是讓他跟著奧馬爾過去看看。禍起蕭牆,瑞然如今我看似安然無恙地指揮著奧馬爾的軍隊,可誰知道他會不會聯合樓蘭王幹掉我呢?誰知道他會不會礙著深愛的薩菲雅突然放起了攻打樓蘭的計劃呢?人這東西,真是說不好。
直到夜深了,馬爾丹早就開始打起哈欠了。「你們三個趕緊去睡吧,行軍打仗,諸多變數,可不比在家裡。抓緊時間休整,也好應對突發問題。」我輕輕拍了馬爾丹一巴掌給他叫醒,三個孩子道了別便各自回去休息了。待安靜了,七殺閃身形跪在我身邊。
「屬下回來了。」
「他們在幹什麼。」
「奧馬爾和薩菲雅對面而坐,不言不語,然後奧馬爾就回自己的營帳了。」
「奧馬爾走後薩菲雅可有什麼異樣?」
「沒有。」
「很平靜?」
「是。不哭不鬧。這幾天一直這樣。」
「這還叫沒有異樣!」我氣得差點喊出來,一胡嚕把桌上的紙筆甩在地上,「奧馬爾在打薩菲雅的父王!她居然很平靜!你覺得這件事情不異樣嗎!」我猜我現在表情一定比被風吹亂的篝火還要猙獰。
七殺被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卻也沒怎麼慌張。「大人,有件事屬下並未稟報。大人如果知道這件事就明白為什麼沒有異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