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郭相府可大不相同了,門口的石獅子都神采熠熠的,我剛到門口就聽見裡面月舞聲響,唱歌的人聲音膩得像極了熟透了快爛的果子,絲竹聲也都畫了重重的妝,看不出本來的面貌了。相府門口有兩個家丁板著臉四下瞧著,一眼掃到我,兩步就來到我身邊。
「東方大人,我家相爺恭候多時了。」說完就夾著我往裡面走。我也樂得省力,就任憑他倆人架著。來到飲宴的大廳,我算是見識了,一大桌子菜,一大桌子的權貴,一大圈丫鬟侍女後面伺候著布菜斟酒,偶爾還得讓吃飯的爺**一下。仔細看了看,都不是什麼外人,兵部侍郎啊,吏部主事啊,戶部尚書啊什麼的一應俱全,完全就是個小朝廷啊。真沒想到,短短三年郭晏身邊聚攏了這麼多人,他女兒功不可沒,真應了那句老話,一人得道。
「雞犬升天啊。」我說著走到郭晏旁邊,把挨著他坐得戶部尚書哄到一邊去坐下,「這麼大排場,還有這麼多人,看來明天戶部要跟皇上說黃河決口了才能填得上虧空啊。」
戶部尚書剛想發作就被郭晏一個顏色止住了,安靜地坐到靠門的位置,離我挺遠。郭晏斟了盅酒給我:「顥淵啊,我今天擺宴宴請朝中能臣,你這年輕氣盛的,別擾了大家的興致啊。」說著拿起自$(m).(m)己的酒杯在我杯上碰了一下,「來,乾了這杯酒,大家一起快活快活。」
「郭相既然知道我年輕氣盛,就知道我這杯酒不會喝吧。」我自顧自地低頭吃菜,順手把酒潑在旁邊那位大人的臉上。說來也真是對不起這位大人,因為我都不知道這人是幹什麼的。
郭相把酒杯墩在桌子上,杯裡的酒濺出來。他強壓著怒火示意其他人安靜。「東方大人,我女兒能夠當上皇后確實是你的功勞,如今你也位列三公,你我本可以聯手把控朝政,權傾朝野。你也看見了,今日在我家中的都是各部的首領長官,你如此胡鬧,小心斷送了自己的官位。」郭晏瞪著我,「就算皇帝再器重你,也拗不過群臣執意罷你的官。」
我加了塊肘子皮放在菜碟裡,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肘子皮,搖搖頭低頭吃飯。
「郭相爺抬舉我了,把持朝政權傾朝野這種事壓根就不是我東方顥淵想要的。」我大口大口吞著肘子皮。
「那不知道東方大人想要什麼啊?」郭晏以為跟我還有得商量,語氣也緩和了許多。呵呵,這幫人眼裡只有利益,總是忘了最重要的東西。
我把嘴裡的東西咽乾淨,喝了口湯順了順,擦擦嘴,坐正了看著郭晏:「我要活著。」
「東方大人以為你在這攪鬧一番,還能活著嗎?」郭晏夾了口菜放在我菜碟裡。
「郭相又瞎說,」我把菜碟裡的菜潑在剛被我潑了酒的大人身上,「我活不活跟你,跟在場的諸位大人沒有半分干係,反倒是你們的命,掌握在我的手裡。」這下就算對得起旁邊這位大人了,畢竟有酒有菜才算是個局。
「東方顥淵,我給你留足了面子。你最好再想想。只要你點個頭,還是那句話,你我還是生死同盟,今後在朝裡以你的腦子和我的人脈,足以稱霸。你若是不答應,別怪我手下無情。」郭晏攥著酒杯,這不是想摔杯為號,讓早就埋伏好的刀斧手一起湧上來剁了我吧?
周圍的大人們一個個起身四散開來,躲得遠遠的,口中吆五喝六地說著什麼,還不都是讓我順了郭晏的心意,要麼就全家死光之類的話。我看了看他們:「都回來坐,回來坐,沒事,沒事,不就是吃飯喝酒嗎,站那麼遠哪還夾的到菜啊。」我擺手招呼他們過來,只招回來了一片罵聲,和建議郭晏現在殺了我扔進河裡就說是酒醉溺斃的聲音。這幫人啊,出主意都沒個新意。腐朽不堪,腐朽不堪啊。
「東方顥淵,你想好了嗎?」我剛想夾菜,郭晏拿著筷子壓住我的手,真沒想到,這老頭子還是挺有勁的,也不辜負這一下巴扎裡扎查的鬍子。
我看著他這張臉樂了。這種事態完全不按自己發展後驚訝的表情還真是可笑至極。郭晏被我笑的心裡發毛,壓著我的手抬起來,我成功地夾過來一隻雞腿。現在這畫面真是完美啊,丞相請客,我吃請,旁邊有一眾大臣伺候飯局,我這是多大的面子,有這待遇的除了我也只有皇帝了吧。
「東方顥淵,你既然不知道好歹,我就給你點厲害看看。」郭晏吩咐自己的管家站到院子當中,點了支竄天猴射到天上,嘰嘹一聲,把鳥都嚇醒了。可半天也沒看見有什麼變化,郭家管家朝遠處望著,到最後我都快吃飽了才跌跌撞撞地從外面跑進來一個人,鼻青臉腫的,拖著一條腿連滾再爬地撲到廳堂之內,郭相的管家也趕緊跟了進來。
「相爺!小的們無能!都被人抓起來,就放了小的一個人回來報信!」來人一眼瞧見我趕緊轱轆到角落裡,顫顫巍巍地拿手擋著臉不敢看我。
「我猜這幫人是去我家放火的吧。」我靠在椅子上,「看這意思其他沒回來的也被打得不輕啊。」我端了杯酒蹲在來人身前,那人艱難地朝後躲著,竟被我逼到了牆角,「兄弟,幹點什麼不好,縱火可是大罪。」我回過頭問,「刑部的大人呢,說說去副相家中放火什麼罪過吧。」刑部大人沒理我,側過臉去,身子挪到了其他人後面。
我也懶得理他,轉回頭看著來人:「喝口酒壓壓驚吧。」我把酒杯遞過去,那人接也不敢不接也不敢。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把酒杯塞進他手裡強摁著他頭把酒喝了。喝完了那人就開始躺在地上打滾,哭天搶地,喊爹罵娘的。
「郭相府裡上好的酒,加上點辣椒油和白醋,嗯,看來味道應該不錯。」這都是我剛才在桌子上配出來的,也真是謝謝郭相爺了,這桌子上什麼調料都有。
我站起身看著相爺:「你還想幹點什麼。現在我家房子沒燒成,是不是該叫人出來殺我了。」燒房子只不過是個恐嚇,他也不想把我家院落徹底燒了,只是引起點火光震懾一下我罷了,到那個時候如在場其他大人一般嚇破了膽服了軟,以後我就成了他郭相府的一條狗了。只可惜啊,這招式居然在我意料之中。
「我想也該是殺了你的時候了,你這種人我留不得。」郭晏如今也放下了包袱。想要讓一個人聽話挺難的,但要讓一個人閉嘴,特別簡單。郭晏將杯中酒飲盡,酒杯摔在地上,從房樑上面跳下十幾個蒙面人,都是一身夜行衣,刀砍斧剁一般齊,手中攥著鋼刀。就這刀,尖寬背厚刃飛薄,殺人不見血光毫,霞光萬道,瑞彩千條。只可惜啊,今天只能白刀子出白刀子回了。
這十幾個蒙面人剛要衝上來,管家進來了,先是攔在蒙面人前面讓他們等會,然後趕緊繞到郭相耳邊,低聲細語,又交了一張字條給他。郭晏先是一愣,低頭看了看字條,緊接著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全身無力,大口大口地喘氣,臉色慘白,頗有一種瀕死的樣子。站在我身後門口的眾位大臣們趕緊跑到郭晏身邊,掐人中的掐人中,捶後背的捶後背,後來一個眼尖的看了眼字條,又叫其他大人看了看,頓時廳裡就安靜了。只剩下那個被我灌了酒的人還在角落裡滾來滾去地**。蒙面人不知道怎麼了,也朝兩邊散開,但手中還是攥著刀,就等著主子一聲令下,將我碎屍萬段。
好半天的功夫,郭晏總算是喘勻了這口氣,臉上也有了點血色。管家扶著他站起來。他雙手撐在桌子上,胳膊哆裡哆嗦的,看來是嚇得不輕啊。又過了會,差不多一盞茶的功夫,郭晏才說話:「東方大人,我兒現在何處!」底氣已經不足了,拼了命喊出來的話到我耳邊也就比蚊子聲大點。其他大人都不說話了,退到郭晏身後。
「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我坐到桌子邊接著吃菜。折騰了一會我又有點餓了,可別浪費了這一桌的好酒好菜啊。「要不你就讓這些人殺了我,到時候你兒子的屍首自然會被送到你家府上。」我嚼著菜,「對了,也可能不是整屍首,說不定是一個頭,或者一截胳膊大腿什麼的。」我一邊說一邊把一整只烤雞一個部件一個部件地撕開。我知道,在郭晏眼裡這個盤子裡的才不是什麼烤雞呢,而是他的不成器的兒子,郭子軒,扶不起的阿斗啊。
看郭晏的樣子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嘴裡吐出來了。我真希望是血而不是飯,那樣我會沒胃口的。他揮手讓蒙面人都退下。「東方顥淵,你真是好手段。」他強撐著說道。
「打從你跟我說什麼生死同盟的時候我就知道早晚有這麼一天。只不過我也就是留了個救命的稻草,當時我也沒想過你真會對我下手。其實我也明白,你參奏我無非是向我展示你丞相的權利和實力,可能就是為了讓我老老實實在你門前當條狗,因為你也知道用我『不孝』這種理由是不能說動皇帝貶我的官的。只不過我這人最恨這種事。」我給自己倒了杯酒,「其實我也沒想過把你怎麼樣,來之前我還想呢,如果你今天不對我做什麼的話呢,我就讓你在丞相這個位子上安度晚年,既有名聲又有錢財,這不挺好嗎,哪知道你要這麼作死呢。」那句話叫什麼來著?哦,對了,不作死就不會死。
郭晏不說話,強撐著站在那,就好像坐下有多丟人似的。這人就是這樣,越覺得自己沒有勝算,越要擺出強硬的樣子。這就是給自己壯膽,免得嚇尿了褲子。
「你,還有你身後那一票大人,你們大可以放心,我現在還沒有殺了你們的念頭。郭公子也會好好地活著,而且還是花天酒地紙醉金迷地活著。」我放下筷子,擦擦手擦擦嘴,「還是那句話,你們不想害我,我自然也不會害你們。當然了,郭相的公子在我手上,你們其他人的家眷我可沒動,他害不了我,你們可以害我,只不過到頭來這帳都要算在郭家少爺的身上。諸位好自為之吧。」我起身離去,剛一出廳堂,就聽見後面撲通一聲,管家在那大聲喊著「老爺!老爺!」,還有什麼「快請郎中!」之類的話。
出了相府的大門拐了一個彎,趙譽和高岑正等著我,身後還有十幾個城管、軍士,想必是各自帶來的。他們見我全須全尾地回來了,臉上的表情也都好看了不少,尤其是高岑,臉跟個包子似的。
「二位辛苦啦,這大晚上的讓你們來這等我。」我拱手施禮。
「你沒事就好。」趙譽鬆了口氣,拍了拍我的肩膀,「酒宴如何?沒吃飽的話我再請你吃一頓,這次可沒有打手。」
「那吃著多沒意思啊。」我玩笑了一句,他二人聽了也都跟著大笑起來,十幾個人簇擁著我回了我的府邸。其實我現在也有點後怕。這期間但凡有一個不小心,哪怕有郭子軒這個孬種和他爹郭相爺陪葬,我也死得冤了點。
管家正在府門口張望著,見我來了趕緊衝過來撲在地上:「老爺!您萬安嗎?」
「全須全尾。」我笑著扶他起來,「家中如何啊?」
「火雖然被點燃了,不過很快就被撲滅了,也只燒了後花園,一個小倉庫。」管家越說聲音越小。後花園?小倉庫?是那間屋子。沒錯。
這時強子帶著幾個弟兄押著一群被打得殘手殘腳的人出來,不用說,這幾個是郭相爺派來的縱火犯了。
「聽聲兒就知道是爺您回來了。」強子滿臉喜悅給我請了個安,「爺,這幾個防火的都在這了,還有個讓我放回去報信去了。」
「不錯。」我微笑點點頭,「郭大少爺呢?」這可是我保命的護心甲,可不能出錯。
「爺您放心,安穩著呢。」強子嘿嘿一樂。強子辦事我還是放心的。
「高大人,這幾個人您受累壓在大牢裡,可別讓他們死了。」我囑咐著。
「您放心,那間牢房我找著都費勁。」高岑一笑,本來就不大的眼睛瞇縫起來,還真是一副耗子模樣。
「強子,過兩天就想辦法傳出消息去,說是郭大少爺在你們那。」
「爺,這要是成了我這損失可就大了。」強子玩笑著。什麼損失不損失的,就知道哄我開心。
「到時候有的是你數不過來的錢,你哪損失了!」
又囑咐了他們幾句,目送他們走了。我讓管家把她帶到我書房去。在書房等了會,管家帶著雪霏進來了。的確是剛從火場裡出來的樣子,臉上抹了一塊黑,頭髮也亂糟糟的,人倒是沒什麼事,看上去也沒受什麼傷。我讓管家出去,自己則走到她面前,抱住她。
「嚇死我了,還好你沒事。」後花園的防衛是一個院落最薄弱的地方。這地方一般都在院落後面,平時也沒什麼人來,加上假山樹影遮蔽,進來個個把人不會被人發現,而且這地方草木多,最是好引火的地方。
「這麼多年了,你見了我也不說話,一有機會就要殺了我,可每次我抱你的時候你都哭,這到底是為什麼啊。」我把她眼角的淚珠拭去,溫柔笑著問她。其實問也白問,這問題我問了她三年了,他就是不搭理我。
我一把抱起她扔在床上。她輕了很多,當年那個有點胖的丫頭如今清瘦的好像佛堂油燈裡的燈芯一樣。這三年我好吃好喝地養活著她,她卻只吃一點點,用於媽的話說,夠活著就得。她現在真是軟硬不吃了,不管我是羞辱她也好,對她好也罷,她就是不理我,一副活死人的樣子,滿面的愁容。這樣子有時看了倒是讓人心生憐憫,可看的多了就覺得噁心難受。女人,何必裝出一副較弱的樣子呢?看提亞多好,活生生的,才不似這些模子裡刻出來的人一樣。
我累了,就這樣抱著她睡了。也許根本沒想過她會在我睡夢中殺了我,我睡得很安穩。
第二天,郭晏稱病沒有上朝,昨天吃飯那幾個大人都沒皮沒臉的過來跟我打招呼,一個個熱情得要咬人一樣。皇帝宣佈要接秦紫嫣入宮。日子都訂好了,按照帝師說的,皇家血脈不宜流落在外太久。
「皇帝福澤深厚,哪天都是吉日。只需要讓人準備妥當了即可接來。」帝師若是穿上衣服,其實還是挺正常一個老學究。
五天後,皇帝總算是把秦紫嫣娶進宮裡,**子成了隨嫁的使喚老媽子跟著進了宮。秦紫嫣封了華妃。華者,美麗光彩。還給她配了專門的御醫負責給他安胎調理。這對於郭相爺來說可是件大喜事,因為秦紫嫣真的是以郭相府養女的身份進的宮,接親的花轎就是從郭相爺府上走的。聽說就因為這個,郭晏本來稍有好轉的病情又嚴重了。這倒也好,郭晏不在,我的權利也擴大了許多,位同副相,自然要肩負起一部分丞相的工作。**這位皇后也很窩火,畢竟是自己的爹被我如此戲弄,她已存心要害我,只可惜啊,從秦紫嫣入宮的那天起,皇帝就沒去過別人那裡,皇后的枕邊風吹也吹不到別人的床上不是。
提亞樂得自在。
「和一個殺了自己父親的男人睡覺,我覺得噁心。」提亞跟我說。皇帝的恩寵對她而言本就不甚重要,他只是遵從父王的遺命好好活著罷了。只要能活下去就行。對啊,多簡單啊,活著就行。就跟我一樣,活著就行。
自從皇帝不再去她那裡以後,皇帝倒是經常讓我去看望她。當然我也是能推就推,實在沒辦法,也只能硬著頭皮去見見,略坐一會就走了。提亞覺得這樣也挺好的,就是悶得慌,想出去跑馬狩獵。這倒不是不行,皇帝出去狩獵也是常有的事。我把事跟皇上一說,皇上便答應了,命下面人去準備應用之物,選個涼快些的天氣便出城狩獵。而且早早地就定下讓提亞和秦紫嫣伴駕,皇后留在宮中,「暑熱難耐,不必前往」。呵呵,看來這個皇后的位子也坐不長久了。可是皇后倒了,對我有什麼好處嗎?不好說。我覺得只要她不害我,我真沒必要跟她置氣。一來是跟一個女人犯不上,二來,這可是中宮皇后,不是路邊賣菜的大姐,我想除了她總是有力使不上的。也罷,就先如此吧,且看郭晏的作為吧。
之前強子已經放出風去了,說是郭大少爺郭子軒整日耗在天上人間,想必郭相爺已經知道了,只是一直沒什麼動作。不知道他要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