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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九 文 / 夢翎

    世事無常之中,冥冥中亦自有定數。皇帝需要一個心腹掌管兵權,所以趙譽成了大將軍;還需要一個官職尊貴的作為同盟,所以郭佳音成了皇后。當然,皇帝還需要一個排除異己的人,於是我成了言官之首,御史中丞。其實皇帝還需要一個掌控我們的人,所以我已經很久沒見過年興了。至於我們,都需要一棵乘涼的大樹。

    恍然間三年已過,朝裡的官員們基本換了一茬,當初那些糟老頭子們,除了那個不穿衣服的還在以外,其他的都被清理出去了。我問過郭晏這個不穿衣服的老頭子是誰,他說這是皇帝的師父。貴為帝師,一點都不注意個人形象啊。

    皇帝的**日益膨脹,而且還在不斷膨脹。這個皇帝打了雞血一樣瘋狂地娶各個大臣的女眷充盈自己的**,可大多都是娶回來養起來的。這是提亞告訴我的。雖然**充盈,但這個皇帝始終沒忘了自己的本分。三年來招兵買馬,屯糧積錢,倒也是國泰民安,外敵不敢侵也。還通過莫羅國與其他西域各國互通有無,越來越多的小國依附而來,作為樞紐的莫羅國也慢慢恢復生機。當然作為回報,莫羅國的「浮火」必須全數進貢。

    一切都很正常,我們都在等著與倭寇的戰爭。當然也可能是東南方向的其他小國。亦或是遠`在西域之西的大食國?不知道,反正皇帝必須要打仗。說是為了社稷安危,其實還不是滿足自己的虛榮心?從三皇五帝到現在,哪個帝王不是打著這種旗號為自己建功立業的?不然怎會有「一將功成萬骨枯」的老話?

    雪霏一直被我關在後花園裡。說來也是奇怪,她並不尋死。莫非張修德也和提亞的父王一樣囑托了自己的女兒要好好活著?她雖然不尋死,不過總是想要殺了我,可每次都會讓我發現。她曾經在趁著如廁之時擺脫了於媽,然後在我書房等著殺了我。可惜的是她忘了開窗戶,也可能是怕我發現她就沒開窗戶。自從她第一次想要了我的命以後,只要我不在書房,屋裡的窗戶都是打開的,只有當我在的時候窗戶才會關閉嚴實——就和宮裡面、其他大人家的書房一樣。

    那日上朝,正是炎炎夏日,蟬鬼擾的人不得寧靜,暑熱攻心,倒是羨慕起帝師的灑脫來了。汗滴滑入眼中,殺得慌。一眾大臣急匆匆地往德昭殿裡趕,畢竟那裡是最涼快的所在了,為了怕皇帝暑熱難耐,那裡面四周擺滿了冰塊,若是關上門,整個大殿宛若初春,很宜人的。

    各位大人們已是列隊兩廂,皇帝才來。三年,皇帝已然不是當初那個少年公子,蓄著鬍子,身體也胖了起來,肚子把龍袍撐起一塊。何止是皇帝,我都要比之前胖了很多。

    「眾愛卿,有事早奏。」皇帝如今也是喜怒不形於色,這個樣子據郭晏說和先皇一樣。

    「臣啟萬歲,倭寇日益進擾,沿海之地久受其害,百姓民不聊生,臣請皇帝下旨,派兵攻打倭國。」郭晏說到。

    「皇上,臣以為倭寇當打。」趙譽平時蔫聲不語的,今日倒也站出來說話了。無可厚非,有大戰,就有他們武將立功的機會,真要是太平盛世萬國來朝,他們這些武將早就被遣返原籍種地去了。

    「萬歲明鑒,臣以為不妥。」說話的是戶部尚書,年歲不大,也是前朝不得志的戶部小吏,「皇上,如今軍糧只夠大軍三五月之用,倭國乃是島國,船行過去不知要多少時日,軍糧遇水也容易變質,因此此時並不適合開戰。」

    「皇上,如今能夠遠航的大船只有三艘,總共載人四千五百人左右,其中還有一二百人的船工,我大軍不能全部過洋,不適合出戰。」兵部這個人喜歡把所有數字計算清楚,我覺得他更適合戶部。

    「顥淵,你彷彿有話說。」

    的確,剛才我走神了。「萬歲贖罪,臣萬死。」我跪伏在地上,「只是臣想說的,和此事無關。」

    「你想說什麼?」皇帝對我想說的很感興趣,大概是因為打不打倭國的討論已經進行了很多次了,每次都一樣,雙方爭持不下,幾欲動武,皇帝也不方便做什麼決定,每次也都是說什麼「茲事體大」一類的話敷衍而過。

    「皇上,臣想告假回鄉。」我說,「前幾日老家傳來消息,我父病重,無多時日。」說完之後,蟬鳴聲在我耳朵裡哄鬧起來,煩死人了,嗡嗡的,什麼都聽不見。

    「顥淵?顥淵?」我聽到皇帝在叫我。可我不想搭理他。

    「顥淵!」皇帝吼了一聲。也可能沒那麼大聲,可我總覺得他是在吼叫。

    「東方!」趙譽過來拍我的肩膀了。這個漢子就不能下手輕點嘛,打得很疼啊。

    「臣萬死,臣御前失宜。」回魂一般,蟬鳴聲不在了。

    皇帝還沒說話,文官中閃出一人跪倒便拜:「皇上!東方顥淵身為御史中丞,言官之首,御前失宜乃是大罪!此等人物又怎能公斷於禮,諫上下之失!臣以為此人必要殺之而後快!以正朝廷綱紀!」這人是禮部一個小子,二十出頭,這語氣,跟當年我教育趙子昂幾乎沒什麼差別。只不過。

    「若是爾父,爾當作何想啊?」皇帝走下來,從趙譽腰間拔出那柄先皇賜給趙子昂的寶劍,指著那個小子問,臉上流露出笑容。那小子一輩子都沒見過此種狀況,整個人癱在地上,手腳並用朝後爬著,嘴裡含糊不清地求饒。「朕問你話呢,當作何想啊!」皇帝眼中凶光畢露。

    「皇上。」趙譽靠過來擋在皇帝身前,「皇上九五之尊,何必跟此等宵小一般見識。若氣傷了龍體怎好。」

    「顥淵。」皇帝叫我,「此人如何處置,便聽你的了,不要放過了這種毫無孝道的人渣就好。」說著把劍遞還給趙譽,「顥淵,處理完了來御書房見朕。」說完一甩衣袖走了。

    眾官員並不敢離去,都躲在兩邊看著我。趙譽過來把我從地上攙起來:「東方,你想怎麼處置他啊?」那個小子趕緊撲過來抓著我的腳不放,口水都滴在我鞋上了,褲子都濕了,嘴裡唔裡唔突說不清楚,看這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意思是在求我放了他。「得饒人處且饒人,今日你放了他,他日做牛做馬他都會報答你的。」郭晏說道。嗯,所有想要結黨營私的人都期望這樣,通過這種方式籠絡他們為自己賣命,不過我老家有句土話說得好,養狼當犬看家難。

    「趙將軍,我是一個文官,百無一用是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所以還想請你代勞啊。」我面沉似水,趙譽也沒問我代勞什麼便一口答應了。「我想請你把他,從這裡騎馬拖到我家。然後請高岑大人去我家等候。另外,」我頓了頓,「千萬別讓他死了。」趙譽看著我,猶豫再三,點點頭。眾位大臣也是眼睜睜看著這小子面朝黃土背朝天地被趙譽的寶馬良駒拖走,留了一路的痕跡。

    我到御書房的時候,皇帝已然消了氣,閉目養神坐在龍書案之後。

    「臣叩見萬歲。」

    「平身吧。這裡沒有外人,不用拘禮。」皇上龍目微掙,「顥淵,令尊之事,朕很遺憾。朕准你回鄉,待一切料理完了再回來吧。」皇帝語氣惋惜。

    「臣謝皇帝隆恩浩蕩。」我很感激他能讓我回鄉。三年沒見我的父親,如今再見想來應是訣別了。都說父母在不遠遊,如今竟有些後悔隨當初的太子爺入京。

    「只是,朕有一事,可能還是要勞累你替朕分憂啊。」皇帝走到我身邊。

    「皇上請講,臣萬死不辭。」

    皇帝點點頭:「如今朝野上下乃至黎民百姓都想要與倭國一戰,朕也有心借此震懾他國。只是如今軍糧不夠,兵船不足,實不是什麼出兵的大好機會。如今國庫之銀全數用去造船,朕已經無錢去夠軍糧了。朕記得你家有一位薛老闆,家裡經營糧棧的生意,遍佈全國,你能否替朕與他說說。」

    皇帝的意思是從薛胖子手裡白拿糧食。這事不好說。我只知道薛胖子是個普通的富商,和其他有錢人一樣飛揚跋扈,不知道這為國效力的事他幹不幹啊。

    「臣願意一試。只是……」我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把糧食要來。

    「愛卿姑且一試,若是不成,也無妨的。」看皇帝這個意思,國庫確實沒錢了。主要是這幾年為穩政權皇帝幾次下令輕徭薄賦,如今賦稅已然低到了十五稅一,百姓富裕起來,商賈眾多,而商人多半與官員勾結,逃稅之事眾多,也難怪國庫空虛了。所以,為了充盈國庫,總也是需要一場戰爭的。

    「顥淵啊,此去務必多加小心,朕的江山還需要你。」

    回到府上,趙譽的馬拴在門口的拴馬樁子上,馬屁股後面拖著那個禮部的小子,動也不動,不過還喘著氣沒死。管家看我回來了趕緊迎出來:「老爺,高岑高大人還有趙將軍已在您書房等候了。」這個管家是我把張家老管家弄死以後又找的,來我府上也有個一兩年了,盡心盡力,年歲也不大,與我相仿吧。

    我回到書房,他們二人對面而坐正在喝茶聊天。

    「東方大人回來啦!」高岑晃著給我跪了一個,好一個不正經的行禮啊,把趙譽逗得哈哈大笑。

    「高大人,我今天可笑不出來。」我說著坐在他倆中間。趙譽驚醒過來,一拍腦門也不笑了。

    「東方大人節哀,當年令尊身為太守,我有幸也見過幾面,想來也很多年啦。」高岑望著窗外,似乎在回憶之前與我父相見的畫面。

    「東方,皇帝可准你回鄉了?」趙譽問道。

    「准了,不過讓我回鄉料喇余,徵集些軍糧回來。」我想著薛胖子當初被我和趙譽羞辱的樣子,覺得這事真心做不來。

    「當初我們教訓那個薛老闆那麼狠,他又怎會白給糧食呢?」趙譽聽了也為難起來。

    「好了,這都是我的事,你個大將軍趕緊訓練你的水軍吧。」我玩笑了一句,「高大人,你看見門口那個人了吧?」

    「看見啦,活得好好的。」

    「關你們大獄裡,每天往他的傷口上撒鹽水、辣椒水,只要不讓傷口癒合,不讓他死,怎麼折磨他都行。」我攥著杯子,關節發白。高岑從沒見過我這個樣子,點點頭算作同意了,就悶頭喝茶,也不搭理我。這個禮部的小子,你若是能活到那一天,說不定對我還真的有所助益。

    第二天一大早,我吩咐於媽去找強子替我看家,就急匆匆地上路了。一刻也耽誤不了。此時我心中沒有什麼頂天立地的報復,沒有什麼雄圖大略,沒有皇帝,沒有爾虞我詐,沒有,什麼都沒有,我只想趕緊回到父親身邊。父親一向身體健康,今次一病竟然如此嚴重,怎會這樣。莫非真的是因為我遭了報應?不,不,不是因為我。我殺的人都是必須死的。他們是我的絆腳石,不殺了他們,我就會死。不僅僅是我,還有這個國家和朝廷,皇帝也會死。對,我殺了他們,可我沒有親手殺了他們。所以不會是報應。對,不會是報應。

    一定不是報應。

    幾日渾渾噩噩的車馬,我總算趕回來了。趔趄地下了車,瘋了似地跑到我父的房間。林青崖正站在門口,看來是等著攔我。我接到我父病重的消息後就求林青崖過來看看。我相信他是個能救命的大夫。

    「公子,我等你很久了。」林青崖的眼底竟然也有了些黑色,想來這幾日也是熬夜了吧。

    「我父親如何了!」我抓著他的肩膀問他,眼神就像要吃人一樣。

    「公子,我用盡了一切所學,也只能讓令尊延壽至今。」林青崖似乎要哭了,語氣委屈得很,「說白了,就是不斷的用藥勾起老爺子的精神,雖然能多活兩日,可對身體也是極大地損害。公子,進去跟老爺子說兩句吧,我真的盡力了,今是最後一天了!」林青崖說完跪在地上放聲痛哭。我撇下他推門進去,關門時聽見他在外面哭喊著什麼「學藝不精,回天無力」。他關心的只是醫術吧,應該不是人命。想來林青崖之前已經見過夠多的人命了,麻木了吧。

    父親躺在床上,聽見我來了微睜二目,笑起來了,哆裡哆嗦地抬起糟朽的手讓我過去。我跪在地上挪到床邊,攥住父親的手。終於,淚水不受控制地湧出來,我抽噎,我突然發現這和我幾歲時候哭的一樣——只想哭,痛痛快快地哭,因為那時候哭完了就沒事了。我相信現在也是一樣,哭完了就沒事了。

    「這次可不一樣啊。」父親說,這聲音差點就被他的呼吸聲掩埋了,「哭完了,也不會沒事兒的。」父親的手也想要攥住我,可是如何也用不上力。我看見他在用力,也看見了他的無助。拼了命去爭取而不得的無助。他眼裡沒有淚,不知道是流乾了還是釋然了。

    「顥淵啊。有的東西不是你的,別爭了。」父親看著我。已經很久沒被父親這樣看過了。慈愛。父親說完就死了。我還沒說話他就死了。呵呵,死人都是這麼自私的,自己朝著那個極樂之地去了,留下至親至愛的人受罪。

    你們都他媽的混蛋!

    出殯那天,我風風光光地送老爺子走最後一程。我忍住了沒哭。沒必要為了這群自私的混蛋哭。我為他選了最好的墳地,倒不是為了能有多少好的風水,只是為了老爺子能安詳而眠。還準備了很好的供果。我對這個混蛋算是仁至義盡了吧!我聽你的話,不是我的我絕不去爭。可,是我的難道我就掙得到嗎?你個混蛋還是我爹呢,你為什麼自己走了!

    我在這邊已經沒了什麼朋友,只有林青崖一直在我身邊陪著。用他的話講,也算是照顧照顧我的身體,這幾日傷心勞神的,身體有些吃不消了。他說這是他吊人精神最長的一次,還要歸功於我父親一向身體硬朗,沒有明顯的虧空之證,他還以為再持續一段時間說不定還能救活,哪知道我到的那天老爺子身體突然垮了,林青崖算算日子想我也應該到了,於是不得不下了猛藥,才讓我與父親見了最後一面。

    「公子,我真怕老爺子挺不到你來。」林青崖咬著嘴唇,說罷猛地灌了一口酒。

    「林青崖,你不是只愛銀子嗎,還會怕這個?」我坐在地上,頭靠著桌子,兩條腿隨意地擺在地上劈著。

    「這可說來話長了。」林青崖也做到地上靠著我,手中攥著酒壺不撒手,「當初我還沒學醫的時候啊,我爹病了,眼瞅著要死,我就求爺爺告奶奶地借了錢,請了人家大夫來我家看病,結果我們還沒回來我爹就沒了,沒辦法,出診費還得給啊,借的那點錢都給他了他還罵我們窮鬼。後來我把我爹收斂了,找了個醫館學徒。當時我就想啊,我這輩子得完成兩個事。一個是當一個有錢人,一個是當一個能讓別人看自己爹最後一面的大夫。哈哈,這回兩個事都完成啦!哈哈哈哈!」林青崖喝起酒來不要命。

    我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反正我現在似乎能夠體會提亞和雪霏死了父親的感覺了。這反而讓我有點懼怕趙譽了,因為趙子昂死了以後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就像死的不是他親爹一樣。想想也是,是他害死了自己的親爹,又不是我。所以這一定不是報應。他們都該死,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對,沒有關係,不是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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