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意料,懷遠清第一個出言反對,而且是截了五老太,像是那一聲「我反對」早就在他的嘴邊,迫不及待要吐出來一樣。
「五叔,讓一個女人管管家務也就罷了,懷氏百年生意,涉及各行各業,錯綜複雜,她一個不出二門的女子懂什麼呀?五叔這個決定,我覺得是對整個懷氏不負責任。」懷遠清一身玄青的絨緞棉袍,面皮白淨,眉目倒也長得挺標準,但他內心的**反映在他的表情上,給人一種貪詐的感覺。
他將手臂三伸,指著從他以下的懷府男丁,問五老太爺道:「老太太不在了,老四暫時不能回府,可是咱們家並不缺男人呀?讓一個女人掌理生意上的事,豈不是被外人笑懷家的男人窩囊?」
他這樣一說,男人那邊就有幾個人露出那種於我心有慼慼焉的表情來。三老爺懷遠江在懷遠清旁邊動了一下身子,看了一眼三老太太的臉,謹慎地說道:「五叔,老太太臨終前將宗符傳給小弟妹,也沒有明說讓她管外間的生意呀,那宗符在老太太身上戴了半輩子,她老人家都不曾干預過生意上的事。至於遠駒的意思…他有多偏寵小弟妹,明眼人都看得到,因此他的選擇未見得是出於理智,但是五叔一手握著懷氏命運,可不能不考慮清楚呀…」
「這件事…」懷遠江說完,沈夫人不急不慢地開了口,「本來生意上的事輪不上我一個婦道人家置喙是咱們家眼下的狀況特殊,我就唐突說一句…」
沈夫人到底比以珍的地位穩牢一些,她一開口,從幾位老爺到下首處的幾位少爺,便都將目光移到她的臉上,認真地看著她。懷遠清聽她開了口,也是一種尤怨的眼神看住她是沈夫人卻將臉轉向別處,只當看不見他:「剛剛五老太爺就說,祖宗庇佑,懷氏產業興旺了一百多年了。更遠的我不敢說從我嫁進懷府的時候算起,現在回頭看去份家業就有一半是我們老爺掙下的。
「五老太爺身為懷氏族長,:然不會去做有損懷氏利益的事情,從長房開始數起,將懷氏眼下可立業的男人們挨個惦量過,還有人比我們老爺更適合經營這份產業嗎?他不過是一時悲痛不能自拔,這個坎兒他早晚會過去的到時候他回了府中,生意上的事終究還是要歸他管的。眼下權宜之計說是你們,連弘兒今次回家不敢說自己來挑這個大梁,怕的是被人說趁虛搶權有心的人挑撥了父子關係。因此五老太爺的決斷,我是舉雙手贊同的。
「珍兒深得老信任,她是最能體察和遵行老爺的意願的,生意上有不能決斷之處,她自會去請示老爺。她不過是暫代老爺出面,等老爺回來了,她自然會回歸內院,又不是要她管一輩子的生意…」
「如果按照弟妹這個說,那代四弟出面的也應該是弟妹你,樂氏年紀輕輕,如何能擔得如此重擔?」懷遠清將身子往沈夫人的方向傾了傾,希望能引起她的注意。
夫人此時倒是擺正了身姿,正面看著他:「我身體一直不好,又常年禮佛,實在是不適宜出外拋頭露面。珍兒年紀輕,體力好,腦筋也活泛,自然比我更合適,五老太爺和老爺是不會看錯人的。」
地一番話。將此時出言反對地人。都定性為與懷遠駒搶奪治家之權地人。懷府地男人們在揣摩過五老太爺地臉色好。都謹慎起來。不敢說話了。
就大家都以為事情大定地時候。突然聽到懷明瑞開口對沈夫人說道:「太太。我爹因悲不能親自理事。我做兒子地就應當為這個家出一份力。雖然…雖然我是愚笨了一些。可是我夠勤奮呀。我弘弟是個聰明能幹地。我們哥倆兒相輔相成。好歹也能替我爹頂過這一陣子。又何必勞累二太太呢?」
懷明瑞雖然將意思表達得很清楚。但是神情卻很緊張。說話地氣息也極不穩定。他一向唯唯諾諾。突然說出這麼有主見地話來。大家都很吃驚。皆用目光看向孫姨娘。孫姨娘一臉地無辜。狠狠地剜了自己地兒子一眼。懷明瑞怯怯地往坐在下首地鍾兒那裡看了一眼。咬著嘴唇不敢說話了。
沈夫人顯然是看出其中地門道兒來了。輕輕哼一聲道:「哼!你倒是敢說。去年老爺去鳳州休養期間。老太太倒是相信了你。結果如何?還不是被你搞得千瘡百孔?害得老爺為彌補你地過失。千里風塵趕赴西域。你如今就稍安勿躁吧。管好你房裡地事。就算是對長輩地孝順了。」
完。她用眼角餘光冷冷地掃了鍾兒一眼。樂以珍也順勢看過去。就見鍾兒緊抿著嘴唇。低垂著頭。而坐在郭元鳳身邊地安冬卉。一臉失望地看著懷明瑞。
沈夫人一句話搞定了懷明瑞。滿堂地人也都瞧出她力挺樂以珍地堅定決心了。雖然大家都不明白。前幾日兩人還劍拔弩張。怎麼今天就握手言和了呢?但是五老太爺有話在先。沈夫人撐腰在後。別人似乎也不好強硬反駁了。
「還有人反對嗎?」五老太爺看清堂內的形勢
問了一句。
「…」懷遠清還yu再說,可是面對無人援助的局面,他也產生一種無力感,張了張嘴,又不甘心地合上了。
「沒人反對了,好!那這件事就定下來了,在遠駒回府之前,懷氏內外事務就由珍兒代管了。」然後他轉頭,看了看站在他身側的懷明弘,「弘兒要佐輔二太太,特別是生意上的事…」
一直沉默的懷明弘,對著五老太爺微一躬身:「是孫謹遵老太爺的訓令。」
他不出聲遠清的臉色還可以看。他一開口說話,懷遠清的臉當即由陰沉轉為鐵青,額頭青筋都突跳了起來。
「那麼…」五老太爺徵詢的目光看樂以珍,「珍兒有何話要說?」
樂以珍知道,這就是懷明所說的訓話了。她穩穩地站起身來,先是五老太爺鞠了一躬,又向沈夫人福了福身身面向全家人,開口說道:「其實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要說,老太太和太太皆是治家有方之人,府裡諸事均有規矩可依循切照規矩辦,就沒有不妥貼的。我斷事有何不周之處望大家多多擔待,無論如何,我們都是相親相睦的一家人。」
大家都以為會板起臉來長篇訓話,以在當家之初樹立起自己的威嚴呢。結果她三兩句話就說完了,張著嘴巴等看她表現的諸人,也沒能挑出什麼錯處來只好作罷。
「有一件事我需要在這大家知會過,近日我不會常在府中。我不在的時候家有什麼拿不定主意,就去問過二少奶奶吧少奶奶以前也替太太當著半個家。」樂以珍邊說邊來到郭元鳳跟前兒,笑著看她「二少奶奶,以後不得繼續辛苦你,在照顧二少爺之外,多分神操心一下家務事吧。」
提懷明弘,郭元鳳不由地紅了臉。不過她還是很爽快地應承道:「二太太不怕我做事毛燥,我就給你跑跑腿兒罷。」
「了。」樂以珍很真誠地道了謝,回身對五老太爺笑道:「老太爺,我沒事了,你老人家接著訓話吧。」
「哦…兒新當家,大家就多支持她吧,家和萬事興,懷氏一族的興旺始終繫於長房當家人的身上,珍兒雖然是暫代此位,但也要慎思慎行,不要讓老太太和闔族的人失望。」
樂以珍立於地中央,聽完了五老太爺語重心腸的教導,恭敬地應了下來。
「好了,今晚的事說完了,大家若沒有其他事要說,就散了吧。」五老太爺一擺手,屋子裡就開始有悉索響動。茶盞碰桌子的聲音,椅子與地面摩擦的聲音,眾人魚貫往堂外走去。
三老太太在她兩個兒媳婦的攙扶下,向五老太爺告了辭,也出去了。沈夫人早在懷遠清還未動身之前,就已經起身離開了。到了最後,屋子裡只剩下五老太爺、樂以珍和懷明弘三位主子。
五老爺的府邸與這座長房所居之座邸僅一街之隔。懷明弘yu將五老太爺再送回去,被他老人家推拒了:「也沒幾步路,坐著轎子片刻就回去了,你就別跟著跑來跑去了。明兒一早要去行裡,你們早歇著吧。」
於是樂以珍和懷明弘將五老太爺送到府門口,看著他的轎子走遠了,才一齊回家進府。
懷文和玉荷一左一右打著燈籠,兩個人一前一後,默默地行著路。過了二門,兩個人就要分開的時候,樂以珍站住腳,回身對懷明弘說道:「今兒太太肯出來為我撐腰,我非常感激她。」
懷明弘歎出一口氣來,隔著微薄的水氣,他對樂以珍說道:「你肯出面挑這副重擔,我娘和我也非常感激。剛剛…我還以為你會扶植谷姨娘上位呢,就像我娘當初扶植孫姨娘那樣…沒想到你會挑中元鳳…」
「谷姨娘再能幹,位份上終究不夠,一時怕是難以服眾…再說了,我跟二少奶奶一向很談得來,即便前一陣子,太太與我之間有罅隙,也沒有影響到我與二少奶奶的關係,我很欣賞二少奶奶,人長得俊俏,聰慧又有氣度…」
樂以珍正在賣力地誇著郭元鳳,懷明弘已經轉身離開了:「明兒要早起,早些回去睡吧,外面這樣冷,說話都嫌凍嘴巴…」
著話,人卻已經走遠了。
樂以珍氣悶地瞪了一眼他的背影,轉身往另一個方向-——她自己的樂熙院去了。
當家這副擔子真不是容易挑的。樂以珍才剛剛擔了一個名兒,還沒有正式行使職權呢,晚上就開始睡不好覺了。家裡的事她不擔心,但是天亮以後,她要面對那些跟了懷遠駒好多年的掌事們,她還是有些緊張---那些人全都猴兒jing,自己甫一亮相,可不能讓他們瞧扁了去。
心裡忐忑著,翻來覆去睡不著。等她剛剛打了一個盹兒,玉荷就來推她了:「卯時已到,二太太快起身吧,二少爺那邊已經來人提醒過了。」
樂以珍困難地睜開眼睛,心裡暗罵一句:催命呢!這麼早就讓人來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