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弘一隻膝蓋著地,另一隻膝蓋還懸在半空中,聽說,尷尬地定住在那裡。樂以珍趕緊上前解圍,對著婆婆的棺槨拜了三拜:「婆婆,這是咱們家的二少爺,叫懷明弘,我以前跟你說過的,他一直在南方做生意,今兒來看您了。」
懷明弘這才將另一隻膝蓋落到實地上,規矩地跪在那裡,衝著婆婆的靈位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
懷遠駒的肩頭和胳膊上的傷口都在流著血,樂以珍也顧不得跟朱~廣道謝,跟懷明弘寒暄,急忙出去找傷藥和紗布。正好趕上隔壁夏玉芙聞聲前來,她央夏玉芙回去取這些東西,她自己在灶台前舀了熱水,先拿著乾淨巾子蘸著清水給懷遠駒清洗傷處。
朱~廣和懷明弘雙雙坐在窗台的桌子邊上,看著懷遠駒坐在靈槨前面,樂以珍細心地給他擦洗傷處。等夏玉芙取來了藥和紗布,她又給傷處敷上了藥,仔細地包好。
「老爺,雖然都是外傷,可是這麼多處也流了不少的血,去西屋躺一會兒吧。」樂以珍細聲細氣地勸他道。
「不如去我那裡著吧,這房子也沒有收拾,四處漏風,東屋西屋都冷著呢,哪裡及得上我那邊暖和,遠哥身上可帶著傷呢…」夏玉芙將手抄在鑲著白狐毛的棉衣袖子裡,慢氣說道。
懷遠駒對兩個女人的話耳不聞,盯著銅盆子裡重新燃起來的火苗,像是在問人,又像是自語般地說道:「人提到哪裡去了,我要去問問,到底這夥人是什麼來歷?」
懷明弘聽這樣說,趕緊起身出去。不一會兒回轉來,向懷遠駒恭敬地稟道:「老爺,王爺的侍衛已經問出話來了,這幾個人是雲台山三清觀的道士他們師叔的命令,只為來取老爺的性命。」
一提道士,一旁的浩親王朱~廣張了張口,看一眼懷明弘後,又閉上了嘴巴。樂以珍也在心裡劃了一道問號,可是她也怕事情還沒有搞清楚,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給懷明弘難堪,因此她也只是緘默不語。
「他的師叔是哪一位?」懷遠可不管這些,直截了當地問道。
「…他們地師叔…是介虛道長…」懷明弘稍加果斷地說出了這個名字。
「哦…這個人…」懷遠駒抬起頭。看著懷明弘。清晰地說道。「這個人…好像與咱們家地二老爺關係不錯。」
懷明弘低下頭。咬緊嘴唇。一句話也不說。可是樂以珍卻看到他左手**握住劍鞘。關節都泛了白。她不知道懷遠駒還能說出什麼話來。心中暗自緊張。
好在懷遠駒縱然此時情緒奇差。到底還是給懷明弘留了三分面子說完那一句。便將手一揮:「今晚多謝王爺出手搭救。陋居寒冷。恐凍壞了王爺。您請回吧。待家母喪期一過。草民登門向王爺致謝。」
朱~廣撇嘴一笑。心想:我用得著你謝嗎?我又不是看你地面子。嘴上仍是客氣一句:「還請懷老爺節哀順變。我留兩個侍衛守在這裡。以防那些人還有後手兒麼…我就告辭了。」
樂以珍也怕那些人分上幾撥。一撥不成再來一撥怕懷遠駒犯了倔。拒絕了朱璉廣地美意。因此她不等懷遠駒開口。急忙接過朱璉廣地話:「多謝王爺好意。王爺地親隨。我一定吩咐人好生關照著。」
朱~廣起身樂以珍點了點頭:「那我回去了。」
他身形一動,懷明弘緊跟著他轉過身去在他的身後,一齊出了東屋。樂以珍很想問懷明弘住在哪裡很想勸他回家,可是她端詳懷遠駒的臉色還是站在原處,既沒有問出話來,也沒有送出屋去。
估摸著他們走出去很遠了,樂以珍才出了屋子,看懷祿正帶著人收拾滿院子的狼藉,他帶過來的家丁,死了兩個,傷了幾個。朱~廣留下來的侍衛,正在偏廈給傷者上藥包紮。
樂以珍親自向他們道了謝,又吩咐懷祿關照好那兩個侍衛的飲食住處。等她再回屋裡,就看到夏玉芙矮著身子,正在勸懷遠駒跟她回去。
「遠哥,你已經守了三宿了,鐵打的漢子也該熬垮了,這兩間屋子,一間比一間冷,你今晚就到我那邊睡個暖和覺,反正這邊有祿叔守著,有那兩個能打的人看著,不會再出事了,你身上這麼多的傷…」夏玉芙此時倒是沒有了刻薄尖酸,很耐心地勸著懷遠駒。
懷遠駒悶著頭,衝她擺擺手:「珍兒在這兒呢,你放心好了,你回去吧。」
夏玉芙訕訕地站起身來,轉頭看到樂以珍扶著門框站在那裡,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來,扭身走了。
樂以珍被這一番變故折騰得有氣無力,也沒心思理她,進門就坐在了椅子上,半天沒有說話。
「今晚真是多虧了你。」懷遠駒的盯著眼前通紅的火苗,開口對樂以珍說道。
樂以珍心裡「咯登」一下子,不知道他這話是出於什麼意味,在椅子上挪了一下身子,沒有接話。
就聽懷遠駒接著說道:「多虧你機靈…不過那些人衝進來那一陣子,我心裡突然就很興奮,我想…如果他們真的殺了我,我就死在我娘的棺槨旁邊,然後你再給我備一口棺材,和我娘一起葬下去,我陪著她老人家,未嘗不是一件美事…」
「老爺!」樂以珍的心煩亂地不透一絲的縫隙,聽懷遠駒又說這些話,她實在是忍無可忍了,「婆婆去世了,我
不過我的難過終究比不上你這個親生的兒子,這一理解!可是你總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我心裡做何感想?雖然我跟了你三年,但是成為你真正意義上的妻子才三天!遭此突變,我不求你馬上歡天喜地跟我回家,可你總該拿出一個男人的樣子來吧!你以前是多堅強的一個人啊!你就這樣天天跟你新婚的妻子談論死亡嗎?早知道你了無生趣,我還不如不嫁你!
「府裡現在亂成什麼樣子了你知道嗎?剛剛那撥人是誰指使來的你能猜到吧?你辛苦打下的商業江山,你的兒女妻妾,都在那邊呢,你是不是就任由心懷不軌的人胡作非為?搶了你的生意著將你的妻妾兒女們攆出門去,霸住那個家?你真的能不管不問嗎?」
懷遠駒默默地聽著樂以珍的一番訓斥,抿著嘴唇等她說完,突然就掉轉身來,衝著樂以珍磕了三個響頭。樂以珍嚇得一下子蹦起來:「你這是幹什麼?」
「全天下我最應該感激的人就是你,是你將我娘從深山老林中接了出來,是你在她最後的時刻裡奉養了她,讓她感受到了晚輩的孝順,本來該是我這個當兒子做的事情,都被你做了去給你磕三個頭,一點兒也為過。」懷遠駒摟住樂以珍的腰,動情地說著,「如果這個世上沒有你,沒有夢兒和實兒,在我娘嚥氣那一刻,我就隨她去了。如今我芶活於世,無非是捨不得你們娘仨兒…那個家,我是斷斷不想回去了如你將夢兒實兒接了來,咱們都不回去了,好嗎?」
樂以珍聽著他的話,環顧著這處四面漏風的屋子,歎了一口氣。懷遠駒感受到了她的情緒,抬頭看她:「要不…咱們帶著我娘的棺槨,回鳳州去吧,那裡什麼都是現成的,你不是一直說不喜歡府裡人多事雜,懷念鳳州的日子嗎?」
樂以珍蹲下身回抱住懷遠駒,柔聲勸道:「你現在情緒不好事以後再議,眼下你養傷最重要,今晚你熬不得了,讓祿叔派一個人守著靈,你隨我歇息去。」
懷遠駒將頭抵在樂以珍肩頭上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倒是沒有反對她的提議。於是她扶起他了東屋,越過中間的灶堂了西屋。
定兒早帶天蕊回來,她攏好了火盆抱著驚恐的懷天蕊哄勸著。樂以珍打來熱水,給懷遠駒洗了臉洗了手腳,自己又草草地擦了幾把,便偎上床去。
懷天趕緊爬過去拱進樂以珍的懷裡,瞪著張惶的大眼睛問樂以珍:「二太太…你要帶著弟弟妹妹走了嗎?你們全走了,我怎麼辦?」
樂珍知道她是聽見了剛剛的話,握著她冰涼的小手說道:「我要是走了,一定帶上蕊兒,不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的,不怕啊,快睡覺吧,今兒可把蕊兒累壞了呢,明兒一早起來,就送你回府裡歇一天,好不好?」
懷天蕊這才放了心,由著樂以珍安置進了被窩。懷遠駒合衣躺在外側,樂以珍摟著懷天蕊躺在內側,三個人擠在一處,倒也暖和,這一宿就這樣過去了。
第二早晨,樂以珍遣人將天蕊送回了府中,並且給谷柔琴和身在懷府的趙嬤嬤分別捎了話去,也沒說懷遠駒受傷的事,只說她想給婆婆守靈一ri,府裡的事就拜託她們二位了。
那天,她給婆婆燃紙燒香,給懷遠駒換藥治傷,還給他燉了補品調理身體,又關照了給婆婆發喪的事,很快時間就過去了。
其間夏玉芙過來幾趟,見她在,扭著臉給婆婆上了香磕了頭,守了一會兒就回去了。樂以珍現在也懶得跟她計較,看見只作不見。
到了晚上,她打發芹兒回去一趟,打探到府裡有趙嬤嬤坐陣,表面平靜無波,倒是很安詳。二老爺若無其事,仍在前院忙得不亦樂乎。夢兒和實兒都由nǎi娘和丫頭照顧得周到,沒什麼不妥。
樂以珍對府裡的事放下心來,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來。她琢磨著自己該造訪延慶王府,與懷明弘見一面,二老爺的事情總該跟他說一說,雖然眼下有兩個侍衛守著,懷遠駒不會出事,但是長久容忍下去,肯定不是妥當的計議。
可那人怎麼說也是懷明弘的親爹,如果真就採取什麼激烈的應對措施,很可能導致懷明弘與懷遠駒日後無法相,似乎也不太妥當。
她一整日思量此事,越想越糾結,最後還是覺得與懷明弘見一面比較好。
當夜無話,第二日清晨起床,她計劃著從帽兒胡同離開後,在回懷府之前,去一趟延慶王府,即便懷明弘不在那裡,朱~廣此時也應該知道他的住處了。
還沒等她動身,懷祿就進屋來稟:「老爺,米行的孫掌事在外面求見,說有要事相商。」
懷遠駒不耐煩地一揮手:「什麼大不了的事?非得這個時候找我?養他們這麼多年吃白飯嗎?遇事不稟就拿不了主意?讓他回去!我沒心思管那些爛事!」
懷祿舔了一下嘴唇:「好像真的很急…」
懷遠駒卻像沒聽見他的話一樣,不再理他。懷祿為難地抿了一下嘴,將求助的目光看向樂以珍:「二太太,好像真的很急…」
樂以珍皺著眉頭看一眼懷遠駒,對懷祿說道:「祿叔隨我來,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