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以珍昨晚一宿輾轉,根本就沒睡好,因為老太太特允她不必每日請安,因此她沒有早起,賴了好一會兒的床.懷遠駒進來的時候,她其實剛剛起床,還沒梳洗呢,就被定兒逼著喝藥。
她聽到懷遠駒問她的眼睛,下意識地舉手撫上自己的臉,看向定兒。定兒機靈,趕緊接過懷遠駒的話:「老爺有所不知,姨娘如今臨盆在即,腫手腫腳是經常的事。睡一晚上覺,早晨起來眼睛總要腫一陣子。待奴婢用冰水給姨娘敷過了,就會好了。」
懷遠駒瞭然地「唔」了一聲:「連手腳都要腫嗎?那豈不是很難受?大夫可有什麼法子消腫?」
「老爺不必擔心。」樂以珍輕聲說道,「身體裡供養著一個小傢伙呢,總會有些變化,等孩子生下來,我就好了。」
「恩…」懷遠駒聽她這樣說,便不再提請大夫消腫一事,「對了,老太太今兒早晨打賞,可有你的份兒嗎?」
樂以珍不知此事,便用詢問的眼神望向定兒。定兒答道:「回老爺的話,大姨娘沒忘了我們姨娘的份兒,剛剛打發青兒姐姐送來一枝靈芝金簪,我收起來了,姨娘剛醒,我還沒跟她說起呢。」
懷遠駒點點頭:「噢,我看你平時也不戴那些個金釵金環,你喜歡什麼,只管讓定兒告訴懷祿,鋪子裡沒有的,也可以讓師傅給你做。」
「謝謝老爺,不過我現在連院子都難得出一次,實在是用不著那些簪環釵飾,份例給我的那些,就已經夠用了。」樂以珍輕輕淡淡地就推拒了懷遠駒的好意。
懷遠駒覺得自己一腔的熱情,總是撲到一堵冷牆上,不免有些訕訕的,想了一下說道:「昨兒累著了。要是有什麼不適,就趕緊去找大夫,別自己扛著…府裡這段日子籌備弘兒的親事,時間倉促,會比較忙亂,你要是出去,身邊一定要跟一個丫頭,免得被閒雜人等衝撞了…」
樂以珍耐著性子聽完他這一通的嘮叨。實在是沒辦法把眼前這個婆婆媽媽的懷遠駒與外面見到地那個冷著一張臉、惜字如金的懷老爺聯繫起來。雖然他以前也會時常來,可是通常她不理他,他坐一會兒也就走了。今兒也不知道怎麼了,嘮叨起沒完了。她還沒吃早飯呢,餓得前胸貼後背。可是他不肯走,她沒辦法起身換衣服呀!
「定兒剛剛說你才睡醒,你是不是還沒用早飯呢?」懷遠駒總算想起這茬兒來了,「定兒。怎麼不把早飯端進來?」
「老爺。我不習慣不洗臉梳頭就吃早飯…恩…能不能請老爺先迴避一下。我起來穿上衣服?」樂以珍見他不自覺。只好自己要求道。
懷遠駒頭一次遭遇自己地女人起床更衣。要將他攆出屋外地情況。尷尬地站起身來:「哦…我該走了…恩…我走了。」
說完。滿心地懊喪。出屋去了。
樂以珍看著懷遠駒走出去了。一掀被子從床上往下挪:「定兒。給我更衣。」
「唉…」定兒一邊上前伺候樂以珍起床。一邊歎息道。「姨娘這是何苦?定兒這些日子觀瞧。老爺對姨娘地心思。就連咱們太太都不曾享受過。不管怎麼說。老爺是一家之主。是姨娘一輩子地靠山。你就算不肯給個笑臉兒看。最其碼也別這樣撅老爺地面子呀…再這樣下次。要是哪次惹惱了老爺。姨娘地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樂以珍不以為意地答道:「你不明白。我這也不算是撅他。進群芳院之前。我和老爺明說了地。你只管放心。不會連累你做冷板凳地。」
「我哪裡是那個意思,我是為姨娘著想。我一個丫頭,跟老爺又不搭界。冷熱與我有何相干?」定兒忙著辯解。
「定兒姐姐,你要是為我好,能不能先把我的肚子餵飽呀?就算我能挨過餓去,我的寶寶還要吃呢。」樂以珍笑著打趣定兒。定兒趕緊應了一聲,出去喚芹兒端早飯來。
懷府開始大張旗鼓地給懷明弘籌辦親事。這既是府裡當前的頭等大事,恐怕也是懷府十幾年來最隆重的一件事。畢竟倉促成親的目地在於沖喜,那麼動靜搞得越大,按理越能將邪魔妖怪嚇跑。
首先是將懷明弘從弘益院搬出來,放到府裡東北角一處閒置多年的院落裡暫時休養。他的弘益院則被迅速推倒重建,為趕在成親之日前完工,府裡進駐了大批的工匠。
其次是將離弘益院比較近的沁綠院重新漆刷裝潢佈置,因為懷明弘的病,即使成了親,也不可能夫妻同房,郭家大小姐的居所當然不能馬虎。
接下來還有一大堆地事情需要準備,廣發喜貼,置辦成親當日的裝飾禮儀用品、鋪席排宴、唱戲雜耍、迎來送往…
老太太對此事的要求,就是不惜人力物力財力,一定要將懷明弘的親事辦到舉城轟動。府裡的人忙得腳打後腦勺,受到一種熱火朝天的氣氛鼓舞,每個人臉上都呈現一種亢奮地神情。
只有兩個人是例外的。一位是成親事件中的主角,準新郎懷明弘。他雖然生著病,但是對生活的態度倒是挺積極。自從齊太醫接手了他的治療,他放鬆心情,積極配合,無論是針灸還是艾灸,也無論是喝多麼苦的藥,他都欣然接受。唯獨對正在進行中的他的親事籌備,他表現得像個局外人,不聞不問。要是有人拿成親的事情來問他,他只有一句話:「去問老太太!」
另一位便是樂以珍。懷府裡充盈著的歡喜氣息,吸入她地胸腔裡,堆積滯結,讓她地心有些憋悶,並由此生出一種綿綿長長的憂愁來。不過她絕對不會在人前失態,有人跟她議論起懷明弘地親事,恭賀祝福的話語,她一句都不會少說。
熱熱鬧鬧,倉倉促促,到了懷明弘成親地日子了。
懷明弘的親事後來成為安平府久議不衰的一個話題,倒不是因為沖喜一說,而是為著那奢華的鋪排。
人都說迎接狀員郎也不過是淨水潑街,黃土鋪路。可是懷家迎娶自己的嫡孫媳婦,從懷府所在那條街的街口開始,就鋪上了大紅的氈毯,一直到正堂,再由正堂接著鋪陳到洞房。郭家小姐就是踩著這一條無比尊尚的路,進了懷府的大門。
與懷天稍微沾點兒關係的人家,全數接到喜貼,席面從後花園鋪到內院,再從內院接續到外院。光戲台就搭了三個,戲班請了六班,從一大早兒開鑼,一直唱到月上中天。那席上的珍羞美饌、玉釀瓊漿更是不在話下。
那天懷府之中鼓樂吹打之聲震天,鞭炮燃放「辟啪」作響的聲音,從早晨一直響到太陽西斜。樂以珍貓在自己的屋子裡,仍然能聽到從外面傳來的「嗡嗡嚶嚶」的嘈雜之聲。
群芳院的姨娘下人們都湊熱鬧去了,整個一座大院子裡,只有樂以珍的那一處小院子有些響動,那是定兒在小廚房給樂以珍煮中飯呢。
樂以珍自己歪靠在床上,用手撫著自己碩大的肚皮,心中發著幽幽地歎息。此時她窩在屋子裡不露面,不會有任何人挑她的不是。因為根據大夫的診斷,她的臨盆之期就在這幾日。
遠遠傳來混雜莫辨的歡喜的聲音,在她有腦子裡幻化成一幅影像——那是懷明弘青衣冠帽,郭元鳳金冠霞帔,青君紅婦,於歡鬧的鼓樂聲中,在眾人的聲聲祝福之下,交拜成親的場面。
那個原本就與她隔岸相望的男人,從此後離得更遠了…
第二天早晨,樂以珍早早地就醒了。她想了想,吩咐定兒給她梳洗更衣,她要往正堂去。今兒是懷家的嫡孫媳入門的第一天,照規矩應該是全家見面,該拜的還是該受拜的,缺了誰都不好。
定兒看樂以珍臉色不太好,試探地建議她以即將生產、身體不便為由,躲過今天這一場會面。可是樂以珍只是略微地猶豫了一下,就決定她不要逃避,因為以後的日子長著呢,她不想在這件事上有任何的失態之舉。
她起得早,到軒正堂的時辰也比別人早。她在下首的位置上坐了好一陣子,懷府長房的人才拉拉雜雜地陸續往裡進。
幾房姨娘是不敢怠慢的,緊接著是懷明瑞夫婦、懷明輝和三位小姐,三老太太高氏、二太太王氏、三太太匡氏、五太太董氏…
老太太和懷遠駒夫婦還未到,姑奶奶懷靜雪也沒來。就在這個時候,門口的丫頭將竹簾子一掀,對屋裡的人通報道:「大少奶奶來了!」
眾人「刷」地齊轉頭,望向門口。只見一位年輕的小媳婦滿臉驕矜之色,昂道挺胸走了進來。只見她中等身量,生得一張橢圓臉兒,眉毛細彎,眼睛很大,鼻子削挺,唇抿成一條線。她上身穿一件緋紅的金蝶撲花齊腰小襖,下身繫一條翠藍色滾金百蝠邊的百褶裙,頭髮綰成驚鵠髻,一隻展翅的金鳳簪壓在頭頂髮髻之上,鳳口銜兩串寶珠,在她額前搖曳悠蕩。
她迎著眾人探究的目光傲然地走了進來,而在她的身側,竟不見新郎倌懷明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