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元鳳,這個在成親第二日清晨行家禮的時候,沒有新郎陪在身邊的新娘,將脊背挺得格外筆直,在眾人新奇與探究的目光中,邁進了軒正堂的門。(理想)
懷家未來的掌家二少奶奶一進來,屋子裡頓時鴉雀無聲。郭元鳳直奔右手邊的第二個主位坐下,拿眼睛將屋裡在座的諸位掃視一遍,將下巴一揚:「老太太和老爺太太還未到,在座的都是誰呀,不如我們先認識一下吧。」
大少奶奶安冬卉一聽這話,站起身來,笑盈盈地走上去:「弟妹,我是大嫂,在座的家人,就由我來給你引見一下吧。」
郭元鳳站起身來,只是客氣地略一點頭:「有勞大嫂。」
安冬卉也不介意,引著她先從三老太太高氏開始,一一見過。待到了九位姨娘的下首位子上,郭元鳳掃一眼齊刷刷排坐在那裡的九位姨娘,一轉身回了自己的位子,坐了下來。
孫巧香會意,示意諸位姨娘跟上她,來到郭元鳳面前,一一行跪禮奉茶。郭元鳳端座在雕花寶椅上,安然地受著姨娘們的跪拜,接過姨娘們奉上的茶盞,覺得哪位姨娘順眼,她就將茶盞放到唇邊碰一碰,看誰不順眼的話,直接就讓身邊的丫頭將茶盞接走了。
最後輪到樂以珍上前的時候,大少奶奶安冬卉扶住了她,笑著對郭元鳳說道:「弟妹,這是樂姨娘,她快生了,這跪拜之禮就免了吧。」
郭元鳳抬眼往樂以珍臉上瞧了瞧,瞇起眼睛問道:「樂姨娘身體可有何不適嗎?」
「回二少奶奶的話,我身子還好,沒有不適之處。」樂以珍如實答道。
「那就好。」郭元鳳舉起帕子在嘴角按了按,卻沒有說出免禮的話來。一旁的安冬卉和孫姨娘對望了一眼,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雙雙看向樂以珍。
樂以珍素來在懷府的行事作風。都是比較低調和隱忍的。身處這個階級分明的社會裡,一切均不由她作主,她能做的只有「既來之則安之」。就像當初被懷遠駒**,她雖然內心如刀割般的痛苦,卻也沒哭沒鬧。後來發現有了身孕。不得不進群芳院成為一群姨娘中的一位時,她地心無疑又受到了一次污辱,可是她也沒有哭鬧,平靜地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搬進了群芳院。再後來懷明弘生了病,再後來懷明弘成了親,一件件一樁樁。她都將自己情感上的波濤翻滾掩飾在一張閑靜的面孔後面。
她地身子雖然重。但也不是跪不下去地。此時她對面安坐地人如果不是懷明弘地新婚妻子。她會忍下自己地不甘心。一跪了事。免得起了不必要地紛爭。
可是那女子偏偏是懷明弘地妻子!樂以珍看著她趾高氣揚地神情。心裡突然就升出一股子倔強來。於是她屈了屈膝。算是行了禮。口中稱道:「見過二少奶奶。」
郭元鳳覺得自己沒有免樂以珍地禮。她竟然自己免了自己地禮。簡直太不給她這位主子奶奶面子了。這才是成親地第一天。她若此時栽在一位姨娘地手裡。以後誰都當她是好欺負地了。
於是她皺起眉頭來:「這位姨娘也忒沒規矩了。沒見前面幾位姨娘是怎麼行地禮嗎?怎麼到了你這裡。膝蓋就彎不下去了?」
孫姨娘一見局面有些僵。習慣性地上前調停道:「二少奶奶莫怪。您有所不知。樂姨娘自從有了身子。是老太太特許她不跪地…」
郭元鳳將眉毛一挑。目光銳利地看向孫姨娘:「你又是哪一個?這裡輪得上你說話嗎?」
孫姨娘在府裡替沈夫人行令辦事已經多年,這府裡還從來沒有人斥問她一句「輪得上你說話嗎」,如今被這位新晉二少奶奶嗆住,登時紅了臉。
郭元鳳教訓了孫姨娘。拿眼睛向站在一旁看熱鬧的幾姨娘一掃。指著斂眉垂首的何柳兒說道:「你…姓什麼來著?你來教教這位姨娘見了主子奶奶應該怎麼行禮,我看這位姨娘很不懂規矩。以後需要多讓她學學才是。」
何柳兒被點了名,怯怯地站出來。走到樂以珍身邊,扯了扯她的袖子:「妹妹,給二少奶奶賠個不是吧。」
「我是讓你當說客的嗎?我讓你教她見了主子的規矩,怎麼你也忘了?」郭元鳳覺得這些姨娘,都在欺負她這個初來乍道的新媳婦,聲音不由地尖銳起來。
何柳兒哪驚得起她這樣嚇?趕緊將剛才跪下奉茶地禮數,又重新表演了一遍。郭元鳳滿意地衝她擺擺手,重新看向樂以珍:「你學會了嗎?」
樂以珍此時已經被激起了怒火,沉著聲音答道:「這些規矩我都懂,只是我現在身子重,請二少奶奶恕我不能施全禮了。」
郭元鳳兩道眉毛都快擰到一起去了,厲聲側頭吩咐自己的丫頭:「小鳳,小鶯,過去伺候這位姨娘跪下!」
兩個丫頭應了一聲,剛要舉步往樂以珍身邊湊,一個聲音從門口響起:「鳳兒剛來,不太瞭解情況,樂姨娘最近身體非常不好,還是別讓她跪了。」
是懷遠駒的聲音!眾人齊望向門口,只見懷遠駒夫婦陪著老太太,正從門外進來。三人在門口聽到郭元鳳厲害的聲音,老太太本來要開口為樂以珍講情的,不料被懷遠駒搶了先,有些吃驚地看向他。
郭元鳳雖不識得面孔,但是看這陣勢,就知道是老太太和老爺太太來了。她站起身來,本yu辯解幾句,卻看到懷遠駒搶前幾步,來到樂以珍身旁,牽起她的手說道:「老太太特許你不用早起請安的,你怎麼又來了?今兒手腳還腫嗎?來!到這邊坐下。」
滿屋子的人剛剛瞧熱鬧的時候,就已經睜圓了眼睛,此時見懷遠駒如此輕柔地跟樂以珍說話,還親自牽著她的手引座,都將那眼睛又撐大了一圈兒!
若是平時,樂以珍一定會推拒了懷遠駒地美意,掙開他回到自己地座位上。可是今兒她真的是被激怒了。她斜睨了郭元鳳一眼,順從地任由懷遠駒牽著她,在他身側原本屬於懷明弘地位置上坐了下來。
這一舉動,不僅讓郭元鳳這個初進懷家地人震驚不已,就連滿屋子這些在懷府生活了多年地人們。都暗自倒吸了一口氣。雖然之前就有傳聞說懷遠駒被樂姨娘迷住了,三天兩頭往她屋裡跑,可是傳聞以如此突然如此聳動的方式在她們面前演化為現實,這些人還是感到了強烈的內心的震憾!
尤其是樂以珍此時落坐地位置,可是主子的位子,以她九姨娘的身份,以她一個戴罪奴婢的身份。坐在那裡是斷斷不合適的!
老太太對樂以珍也是十分寵信,雖然覺得她坐那裡不合適,但是既然已經坐下了,也沒有發話讓她再起來。沈夫人在老太太右手邊落了坐,意味深長地看了樂以珍一眼。也沒說話。這樣一來,就算是懷府的主子長輩允許樂以珍坐在那裡了,別人自然也就說不出話來了。
郭元鳳從最初的震驚狀態中緩回神來,心裡將坐在她對面地這位姨娘判定為媚惑主子的狐狸精,暗暗地較著勁,看向樂以珍的眼神越發的鄙夷起來。
老太太見一大幫子的姨娘仍然張著嘴巴站在那裡,擺擺手說道:「堵在那裡做什麼?回去坐著!」
姨娘們趕緊應了,回到她們下首地位子上坐定。遠遠地看著樂以珍坐在懷遠駒的身邊,神色各自複雜起來。
接下來,郭元鳳分別給老太太、懷遠駒和沈夫人行禮奉茶,三位長輩照例說些關切叮嚀的話語。老太太和沈夫人給郭元鳳的見面禮,都是精心備下的,非常豐厚,想來是考慮到她為沖喜倉促嫁進門來,應該在第一天見面的時候給她撐足面子。
可是在郭元鳳的心裡,現在給她搬座寶石山過來,她也找不回剛剛丟掉的面子了。她本來仗著自己出身世家。又知書識禮。心裡十二分地不願意嫁進懷府這樣地商賈人家來,無奈她的父親過於看重懷家的財勢在他仕途中的鋪路作用。硬生生地定了這門親。這也就罷了,偏偏他家的二少爺病病歪歪。竟然上門要求她提早嫁過來沖喜,讓她越發覺得商戶人家做事果然是不循規矩,潑賴無禮。
如今更不得了!剛剛進門第一天,就被一位姨娘踩到頭上去了!這個家裡簡直就是沒有規矩可言!
她心裡暗想著:這個家早晚我來當!看我怎麼給你們立規矩吧!
「鳳兒。」老太太有些愧疚的聲音在郭元鳳耳邊響起,「弘兒本來身體就沒有痊癒,昨兒折騰了一天,今兒實在是不能讓他再起床了。讓你自己過來,著實委屈了你,你看奶奶的面子,多擔待些吧。」
郭元鳳聽她提起自己的夫君,腦子裡浮現出昨晚行合巹之禮時,她的喜帕被揭開那一瞬間,她見到的那個冰冷枯瘦、病容憔悴地男人,她地心一下子跌進冰窟之中。
正在此時,一個女人從門外衝了進來,艷紫的閃緞衣裙,滿頭地金珠首飾,風風火火地直奔到老太太面前:「哎呀!娘,實在是抱歉,我昨兒多喝了幾杯,今早愣是沒醒過來。侄兒媳婦在哪兒?讓我見見。」
郭元鳳聽這話,知道這位是懷家的姑奶奶了,她抑悶地心不由地又添了一塊兒堵。
瞧瞧!穿得比她這個新娘子都鮮艷!嗓門比她這個主子奶奶還要高!這麼重要的場合,她也敢遲到!一個下了堂的姑奶奶,竟然如此囂張!這個家裡還有規矩可言嗎?
郭元鳳於是蹙起眉來,看向懷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