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遠駒直到回了懷府,還在琢磨王府客廳後門那一下子撞擊的聲音和竇王妃當時的臉色。(理想)也正是因為他看到竇王妃有些驚慌的神情,他才會那麼堅決而果斷將樂以珍帶了回來。
兩個人回到府中,首先迎接他們的是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老太太一夜睡醒,突發靈感,要給二少爺懷明弘沖喜,提前成親!
她說出這個想法的時候,有人提出異議,覺得郭家是官宦之家,郭小姐金枝玉葉的身份,因為沖喜而成親的話,恐怕郭家不會答應。
老太太一聽這話就急了,將長眉一挑:「三書六禮定下的親事,他們說不干就不幹?我還沒聽過這種事呢!難道因為我們弘兒一時生了病,他們家還能毀親不成?郭守正還要不要他那張老臉了?我倒要親自去看看,他要是敢拒絕我,撕破了臉皮也是他家面子上不好看!」
老太太因為每天都在擔心懷明弘會突然倒下,她那顆歷盡磨礪的蒼老的心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突然想出來的沖喜之法給了她無限的希望。因此雖然大家疑慮重重,老太太還是帶著一種拯救孫子性命的悲壯的希望,親自乘轎去了郭家,商議成親的事去了。
去延慶王府請醫的兩個人回到府裡時,老太太還沒回來呢。懷遠駒聽說了這事,只是略微皺了一下眉毛:「娘也忒心急了。這事不能等我回來商量一下嗎?」也沒表示出多少地反對情緒來,便安排齊方平看病去了。
樂以珍乍一聽懷明弘要成親。只覺得心裡有一處被一根針刺到了,絲絲銳痛。名醫請來了,剩下的事與她無關了。帶著齊太醫一起回來時那種興奮地勁頭沒有了。她有些沒精打采地回了群芳院。
她既擔心著齊太醫能不能治好懷明弘的病,又因為懷明弘即將成親的消息而心煩意亂著,窩在屋子裡躺一會兒走一會兒。一幅坐臥不寧地樣子。
一直到下午的時候,定兒進來跟她說了一句:「老太太回來了。」
樂以珍二話沒說。換了衣服就奔老太太的房裡去了。她進屋地時候,正看到老太太一臉勝利的喜悅,在宣揚著自己郭家之行地戰績:「…我當時就說了:親家公啊,既然你不想退親,那這個時候是不是應該幫襯一把呀?弘兒有我大月朝最好的大夫給看病,能好不起來嗎?如果這個時候鳳兒肯嫁過去,讓弘兒沾沾喜氣,沾沾鳳兒的福氣,好得豈不是更快嗎?懷家自會記得鳳兒的好處,以後我絕不會讓她在懷家受半點兒委屈。親家公覺得如何呀?」
「老太太這樣說。親家公可沒別的可說了。」沈夫人也是滿臉的喜悅,拿話兒抬著老太太。
「那是。當時他一張老臉就紅了。哼哧了半天。還是同意了。哈哈…」老太太幾乎得意忘形。看到樂以珍走進來。衝她擺著手:「珍兒快來。今兒全是好消息。真是大吉大利呀。看來弘兒地病是要好了!今兒辛苦你了。拖著這麼重地身子跑一趟王府。來!過來坐。」
樂以珍覺得自己地一顆心在慢慢地往下沉。可是她還是強裝出一個笑臉來:「是呀。恭喜老太太。恭喜太太。二少爺地病可是要好了呢!我沒什麼。能替老太太分憂。我也是樂意地。」
「嗯。我們懷府陰沉了這些日子了。可算要見到亮兒了。一個月以後弘兒成親。珍兒給懷家添丁。雙喜臨門!到時候弘兒媳婦有了。又新添一個小弟弟。這麼大地喜氣。什麼妖魔鬼怪都得衝跑了。哈哈…」老太太搖頭晃腦。手舞足蹈。無比地興奮。
樂以珍卻在聽了她那句「給他新添一個小弟弟」後。一顆心被一隻無形地手拖拽著。一直沉下去沉下去。老太太用興奮地話語。剝開了樂以珍刻意包裹在心上地一層薄薄地殼。她地心在失去了保護之後。乍一裸露到空氣裡。有一種冷嗖嗖地疼。
她與他之間地距離何其遠?不但有主僕地差異。更有輩份上地距離。她地孩子出生後。會喊他「哥哥」。會喊他地妻子「嫂子」。而她則是他們地姨娘!
一直坐在那裡沉默地懷遠駒這時候說話了:「今兒齊太醫聽說弘兒要娶親沖喜。有些不太高興地樣子。他顯然以為找了他來治病。又忙著給弘兒沖喜。是對他地不信任。不過礙於王妃地面子。他還是沒說什麼。認真地給弘兒看過了。他說弘兒這段時間地藥沒有白吃。還是有些效果地。以後按他地方子分階段治療。不出三個月。弘兒就會康復了。不過…成親是早晚地事。這時候沖一沖喜。也是好地。既然郭家同意了。我們家就開始準備吧。雖然時間有些倉促。卻斷斷不能把親事辦草率了。」
「嗯,郭家小姐這時候肯嫁過來,怎麼說也是擔著些委屈的,在親事的操辦上,一定要給足郭家的面子。讓懷平多分出些人手來,專門籌備弘兒的親事,想要置辦什麼只管說,弘兒小小年紀就為家裡的生意辛苦忙碌,他成一次親,花多少銀子都是應該的。」老太太總算稍稍平復一下亢奮的心情,開始佈置懷明弘的親事。
樂以珍坐在旁邊聽著,突然有些後悔自己這麼急著衝過來了。不來,她急著知道消息,來了,關於他的親事的點點滴滴的信息,都如石頭一般一塊一塊地壓到她的心上。女人的心到底是有些自私的,她明明知道自己與他連普通的朋友都做不成,可她還是有些貪戀他那溫和關注地眼神環繞著她。那是她前生與今世都缺乏的一種關愛,雖然她不曾接受過。但是她內心一直認為那是屬於她地東西。可是如今有人告訴她,她的東西要被人拿走了,她的心一下子就空了一大塊。
屋裡地人都熱烈地商議著親事的籌備。懷府長房嫡孫要成親了,不要說在懷家,恐怕在整個安平府。這都夠得上一件值得拿來關注的大事件。
可是樂以珍卻不想再聽下去了,她借口自己有些累了。向老太太告了退,出了德光院,卻又不想回群芳院,便繞著府內地清溪水路慢慢地走著。
清泠泠的水中游著悠閒地小魚,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細碎的金光,淙淙地順著溪渠流淌著,一陣春風吹過來,有涼爽濕潤的水氣撲面。
春天果然是美好的!可是這種美好此時卻走不進樂以珍的心中。她被自己迷惑了,她想知道自己的心到底是在去向何方。她的心思沉沉的,她想回憶一些美好的東西。讓自己輕鬆下來。這個念頭一動,一個藍衣玉帶地錦繡公子地形象。立即跳了出來,笑盈盈地立在她腦海的那一岸。溫潤地看著她。她在心中默念著自己收到地唯一一封讓她心動的情書,希望藉此來引導自己心地方向:
…我的背包中一直藏有一把傘,我總希望會下雨,好為你撐起一片無雨的天…
這是一段曾經讓她感動哭泣,並間接改變了她的人生的文字,如今在心中默默地念誦之後,在她有腦海中幻化出來的影像,卻是懷明弘素衣緲然,手握一柄淡青的竹傘,嘴角噙著暖融融的笑意,於銀絲般飄搖的細雨之中,款款向她走來。
她覺得自己親手打開了一扇籠門,將一個以她的心為飼食的怪獸釋放了出來。她開始倉然,開始惶遽。內心的恐慌讓她呼吸急促,一股強烈的衝擊波直逼她的淚腺,刺激的她想哭!
「你在這裡…」一個悶悶地聲音從身後傳來,雖然輕輕地,卻驚得樂以珍渾身一抖。她猶豫著轉過身去,剛剛還存在於她的臆想之中的那位錦衣公子,此時戴著一個大大的口罩,眼窩深陷,形容瘦消,綿軟無力地靠在一個小廝的身上,站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
「二…二少爺。」樂以珍無法迅速從剛剛的內心纏結中恢復過來,人有點兒恍惚,說話也不太利索,「你怎麼出來了?」
懷明弘虛弱地笑了一下:「怎麼?你害怕看見我嗎?」
「怎麼會?」樂以珍立即答道,「只是這麼多日子不見二少爺出屋,冷不丁地見了,有些吃驚而已。不過這樣好的天氣裡,你是應該出來走走的。」
「嗯,我今天中午服了齊太醫開的藥,睡了一覺後,感覺身上好一些了,憋悶在屋裡好久了,就想出來走走…我還是挺走運的,這一趟沒有白出來。」懷明弘一氣說了這麼長的一句話,喉嚨裡開始有些「嘶嘶」的雜音。
樂以珍聽出他話裡的意味來,不安地看向他身邊的小廝。懷明弘笑了:「你不用擔心他,就是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把我說的話傳出去。」
樂以珍收回目光,斂了斂心神,客氣道:「有一件事一直放在心裡,沒得到空兒跟二少爺說。那處宅子…實在是太感謝二少爺了!也不知道我多咱才能攢足五百兩銀子還給你…」
「這種話就不必說了,銀子是小事情,那是**親的故去地,以後你再去拜祭,就不用求別人開門允許了。你幫我請來了齊太醫,就算是你還了人情吧,這件事以後就不要存在心裡了。」他的語言還是那樣的順適,能將人心中滯結的地方抹平。
樂以珍不知道自己再說什麼好了,沉默地站在那裡。懷明弘扶著小廝的肩膀,在樂以珍身側的一處平坦的大石上坐下來,抬頭看了良久,說道:「我快要成親了,你不想恭喜我一下嗎?」
樂以珍沒有防備之下,心被重重地敲了一下,眼睛一酸,兩滴淚不受控制地掉落下來。她趕緊扭轉頭,裝作被灰塵瞇了眼睛,在眼睛上揉了幾下。
懷明弘目不轉晴地盯著她看,直到她回轉頭來,在她的睫毛上看到濕濕的水珠,他用低沉的聲音緩緩說道:「有你這兩滴眼淚,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然後他起身,靠在小廝的身上,慢慢地往回走去
「以後出來,記著帶個丫頭,你這幅身子了,還是小心一點好…」
他一邊走著,一邊丟下這麼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