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家軍並不是這次動亂中唯一感到迷茫的一個。
事實上這一次關中大亂不僅僅意味著并州方面對掌握著長安朝廷的以李傕郭汜為代表的關中勢力的進攻,更是一次并州軍對他們即將入主的西涼地區的一次大洗牌。
既然是大洗牌,自然是會清洗一批的同時扶持起一批新的獲利者。
所以在這場動亂中對并州人採取怎樣的態度,便成為了很多勢力現在所要考慮的第一要務。
因為,
西涼是西涼人的西涼。
這句口號是當初董卓最終選擇從洛陽撤退時留下的。
或許是為了提振士氣,避免留下一個「倉皇而逃」的形象從而動搖軍心。也許這原本就是董卓的政治目標之一,只不過之前一直有機會掌控天下所以自然就不需要這種分裂意味十足的東西。又或者這僅僅是董卓不經意間的一個想法,但卻得到了大多數西涼人的肯定。
究竟孰是孰非,作為半個外人的李書實無從瞭解,但這種思想的確是會影響到西涼人在這次大規模動盪中對并州軍這個外來戶的態度。
不過,畢竟西涼卻也不僅僅只是西涼人的西涼,更還是大漢帝國的西涼。
於是,這裡還有河東人、還有穎川人、還有并州人,以及來自其他地區的人。或許這些人單個拎出來都無法與西涼人抗衡,但如果他們的力量被擰在一起。就非常可觀了。
至少在李書實進入關中前給西涼人一個下馬威是足夠了。
長安城裡最近很是熱鬧。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讓原本氣勢洶洶的并州軍不得不停下所有的動作,甚至就連暴雨結束後面對暴漲的河水和已經被雨水泡得稀軟的道路,對於騎兵而言無疑是噩夢中的噩夢。
甚至若非有鄉人指點,後撤及時,說不定就會有幾千上萬人被因為暴雨而爆發的山洪捲走。
可以說就算是強行去過沼澤踩泥坑,原本的進攻計劃所需要的時間也會被延長到原先的兩倍到三倍,到時候局勢會發展成什麼樣子只怕任何人都很難想像。
就比如現在的長安城內。
如果說哪裡受到暴雨的影響最小的話,那絕對當屬曾經的西漢國都長安城。
不僅僅是因為這裡的街道遠比外面的土地要更加堅固,更是因為作為大漢曾經的國都,這裡有著極為先進的排水系統。配合長安城所在的位置本就是附近地勢最高的台地。所以哪怕外面風雨交加洪水暴漲,長安城內大部分的積水依然可以迅速被排掉。
雖然因為東漢定都洛陽讓這裡的很多設施老化後無法得到及時的維修,甚至還因為多次異族入侵而遭受到一定的破壞,但隨著董卓將漢室西遷。這些問題都得到了改善。
現在的長安城。除了幾處城牆在風雨中出現垮塌。一些建築無法承受暴風雨的侵襲而倒塌,剩下的各種設施和人員,並沒有遭受到多大的損失。
既然沒有遭受什麼損失。那麼暴雨前的戰鬥自然要繼續下去。
而這,也成為了長安城最近一段時間的主旋律。
以李傕和郭汜為主的西涼軍一方,和以董承、魏續等人為首的反叛軍勢力,雙方在長安城內來回拉鋸,各顯其能,都是努力要將對手陷於死地。
原本如果沒有那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反叛軍一方或許會佔據更大的優勢——他們的突襲顯然是出乎李傕郭汜二人的意料。
而且那個時候,并州軍的部隊也僅僅只是剛剛插足北地,並沒有顯示出打算繼續深入關中的意圖。以致於在某些朝臣的謀劃下,並不覺得有多少外部壓力的李傕和郭汜依然將主要的注意力放在了與對方爭奪對長安的控制權上,而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判斷,讓雙方都認為那些突如其來的襲擊者是對方拉攏來的生力軍。
有了新的生力軍顯然就意味著長安城內本就脆弱的平衡已被打破。
所以,錯判形勢的李傕和郭汜兩人一方面努力將長安城外的己方部隊往回調,同時在有心人的挑唆下很是交戰了幾次,在混戰中各損失了數千人馬。
雖未達到傷筋動骨的程度,但也足夠兩方的大小將領們打出真火來。
都說聰明人不會在同一個坑裡跌倒兩次,但是加入兩個傢伙在同一個坑裡跌倒了兩次,而且這兩個人還互相熟悉,那麼這兩個人到底應該是笨蛋呢,笨蛋呢,還是笨蛋呢?
咳咳,好吧,能夠計算到董卓,王允大概應該不是笨蛋。可是面對李傕和郭汜自相殘殺內鬥不止這樣的大好局面,那些朝臣們卻似乎再一次犯了樂觀主義左傾錯誤——這群不自量力的傢伙竟然想要依靠董承、魏續等人的兵馬一舉解決掉李傕和郭汜兩個朝廷的大敵。
嗯,如果真能成功的話,手裡有了軍隊又控制了皇帝的這些朝臣們或許就算是李書實想要對付起來也是需要費上一番手腳的,畢竟劉協那個小皇帝怎麼說也還有這大義的名分。
也就是那種看上去很沒用,但是攤上了又感覺很難受的神奇存在。
想法真是無比的美好,但是就和王允那突破天際的yy一樣,沒有那個大胃王的胃口卻打算挑戰大胃王的食量和速度,那麼結果也是可想而知了——就算食量驚人的某條飛魚也是要把那麼多東西分成八頓飯來吃,否則絕對會變成死魚的。
嗯,只要看一看那些作死的朝臣們的下場就能知道。
李傕和郭汜並不是笨蛋,他們之前的
爭鬥只不過是被權力,被那至高無上的權力蒙蔽了雙眼。麻痺了神經,這才將原本就有些不正常的動向看做了是曾經戰友開戰的信號。
好吧,其實如果不是朝臣們打算趁勢「保護」皇帝,從而徹底站在「正義」的一方,或許李傕和郭汜這兩頭呆頭鵝還沒那麼快反應過來,畢竟他們兩個別的不知道,但是卻很清楚那個小皇帝對於他們兩個人堪稱「護身符」的作用。
而等到他們感受到了來自朝臣們的惡意,他們的哨探開始將那些不太正常的情報放在他們的案頭時,他們便醒悟了過來,明白了之前的錯誤。再加上李書實突如其來的大兵壓境。勢如破竹。讓兩個人徹底冷靜了下來,感受到了濃濃的寒意。
有了共同的對手,李傕和郭汜依然是好基友,依然是曾經配合默契並肩作戰的好戰友。
當然。還有那場對兩個人而言堪稱救命的及時雨。
正是因為有了這場雨。不但讓董承、魏續等人不得不暫時停下繼續進攻的腳步。而且還讓李傕和郭汜等到了自己的援軍的同時阻隔了發現大事不妙準備呼叫援軍支援的董承的人。
這還真是一場經典的大逆轉啊。
更加經典的是,因為不想讓李書實有機會接入到長安城內的局勢,董承在暴雨之前否決了魏續等人提出的向并州求援。讓并州派出一旅輕騎前往長安的建議。
顯然之前的順利讓某位自稱自己是董太后家族成員的傢伙心中的野心迅速膨脹。
所以說,雖然智者可以保證不掉進同一個坑裡兩次,但是這個坑卻能坑到萬千人萬千次——權利迷人眼,**熏人心,不論什麼時候總是不斷在重複著那似曾相識的故事。
唯一的不同或許便是舞台的大小和佈景吧。
總而言之,在大雨終於止歇的五天後,董承的腦袋就被掛在了長安城的正東方的清明門上。
「董承已經死了?」
「是的,那個傢伙原本打算從暗門逃走,可是他哪裡知道這一切都在大人您的掌控之中,可結果呢?還不是腦袋被掛在了城門樓子上摘不下來了。貪心的傢伙就應該遭到這樣的報應!」
「死了啊,還真是便宜那個傢伙了。那麼魏續、宋憲和侯成那些傢伙哪裡去了?」
「他們的話應該已經逃到城外了,不過當初他們乘亂吞併牛輔大人的兵馬,不少西涼人都對他們敢怒不敢言,現在他們如此狼狽,只怕會出一些我們也無法掌控的意外。大人……」
「哼!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私底下的小動作。不過,也罷,反正不要全弄死就好,如果他們全都好模好樣的逃出去,總會有有心人懷疑到我們身上。這種事情雖然對我們不會產生什麼不良的影響,但是我的計謀若是落個不完美的下場,總歸是個遺憾。」
「大人您對自己的要求還是那樣的嚴苛啊。」
「好了,去吧,去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也是時候該我動身了。」
「大人放心,不會給您抹黑的!」
目送自己的手下離去,轉身抽出隨身攜帶的寶劍。閃著寒光的劍身上映射出的是一雙細長的眼睛,眼睛裡閃爍著的是比劍上寒光更加危險的厲芒。
「最後的收尾,可一定要做得漂漂亮亮才行。」
未央宮宣室殿。
這裡在西漢的時候曾經是大漢皇朝統治的核心區域,擁有著龐大的宮殿群落,其內更有著數不清的珍寶也發生了無數的故事。可是隨著連年戰亂以及大漢統治中心的東移,這裡早已不復當初的輝煌。就算是董卓曾經努力對其進行過一定程度的修復,但是在董卓死後長安城內發生的動亂以及再之後李傕郭汜之間連綿不絕的征戰,讓這裡再也看不到原先那些龐大輝煌的宮殿,取而代之的是就連避風遮雨都十分困難的殘破之地。
而這裡,現在依然是作為大漢名義上最高統治者皇帝的起居之所。
曾經的至高無上現在卻淪落如斯,這座曾經宮殿群顯然可以作為這個帝國變遷的縮影。
這裡一向很是冷清。
畢竟對於李傕和郭汜而言,他們拜見皇帝的時候絕對不會按照身為臣子應該恪守的禮法。而皇帝也絕對不會喜歡包括這兩個人在內眼中閃爍著咄咄逼人光芒的西涼軍莽夫們。
他們與董卓不一樣,劉協很清楚在那些沒有什麼政治訴求或者說政治訴求極為簡單直白的人眼中,他這個皇帝只是他們的玩物,或者說裝點他們霸權的一個很漂亮的飾物。
他們沒有董卓的追求,他們唯一相信的只有自己手上的兵器和麾下的部隊。
所以雙方很快便形成了一種默契——皇帝絕對不會主動召見那些個令他不安的「臣子」,而李傕郭汜如果想要向皇帝索要什麼也不會主動前去,而僅僅是派個有點地位的手下向皇帝傳達自己的命令,反正作為傀儡而存在的小皇帝也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
就好像當初董卓主政的時候一樣——至少在他們眼中便是如此。
至於其他所謂的「朝廷重臣」,不是機敏的抱著李傕郭汜等人的大腿,便是私底下謀劃著什麼陰謀——那些不夠機敏不懂的隱藏自己的傢伙早已經在西涼軍一輪又一輪的清洗中被送往地下去侍奉大漢列代帝王。而不是苟活於混亂的長安城內。提心吊膽。
於是,就連原本還可以充充門面的朝會也在不知不覺中被取消。
皇宮,嗯,這片姑且還有爭風避雨能力的建築群大概還能承擔得起這樣的稱呼。已
經在不斷的變亂中變成了如今這樣冷清的不毛之地。
劉協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使勁的握了握依然幼小的拳頭,然後又如同之前的無數次那般無奈的鬆了開來,然後靜靜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只是,當他準備拿起手邊的書本,用知識來武裝自己,同時也可以麻痺自己的時候,一個輕輕的,似有似無,但在如今這空曠寂靜的空間內卻是如此清晰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動作。
「微臣,參見陛下。」
「是你?你來做什麼,難道董將軍死後你打算將我這個罪魁禍首殺死麼,就好像我那位無辜的兄長和名義上的母親一樣!」
「看樣子陛下很是不喜歡微臣,又或者說,陛下應該是對微臣恨之入骨的,不知微臣所說是也不是。」
「你很有自知之明。」
「不過看陛下的表情,似乎是心裡還有什麼要問微臣的,微臣雖然才學淺薄,無法與朝中的諸位大臣相提並論,但卻也還是願意為陛下解惑的。」
「那我就問你,當初殺害我兄長和母親的提議,是你,還是董,董卓所提。」
「呵呵。」看到眼前的皇帝提到董卓的時候那帶著忐忑和遺憾的表情,突然闖進來的陌生來客,不,其實從劉協口中所言之事便可以知曉來者的身份——那位在西涼軍危難時刻突然出現並成功整合了西涼軍反攻長安,卻又在西涼軍重奪長安政權後大隱隱於朝的策士.李儒突然輕輕笑出了聲。
看著劉協不解和不滿的眼神,李儒收斂了笑容,卻並沒有向皇帝解釋自己的行為,反而回答起皇帝的問話來:
「雖然恩相已經故去許多事日,但微臣也不需要將自己所做之事推到死人的身上。不錯,陛下所言之事皆出自微臣的謀劃,因此而招來陛下的怨恨卻也無可奈何。但,陛下捫心自問,您覺得自己真的有理由來恨向恩相貢獻出此策的在下麼?」
「你這是什麼意思!」
「陛下的生母是先帝寵愛的王美人,卻因為陛下受到了先帝的寵愛而遭到何皇后的鴆殺。撫養陛下成長的是先帝的生母董太后,卻因為反感何皇后與大將軍何進兄妹二人的所作所為而在先帝屍骨未寒之時被那兄妹殘忍殺害。這樣與您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惡毒女人又有什麼資格成為陛下的母親,被微臣所殺,雖然沒能讓陛下您親手報仇,但也應該能全了陛下的孝道吧。」
「那麼兄長呢,兄長並沒有做錯什麼吧。」
沉吟了一下,劉協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什麼反駁的意見,就好像李儒說的那樣,或許從宗法上將何皇后的確是比王美人更有資格成為劉協的「母親」,但是血脈上的感情,撫養長大的恩情,更有對其與其兄何進禍亂了大漢的怨恨,國仇家恨讓他對何皇后的死只有快慰,如今追問起來最多也不過是捎帶著而已,最多還有一點點兔死狐悲的感傷吧。
但是劉辯卻不一樣。
雖然劉辯是那個女人的兒子,但劉辯完全沒有繼承那個女人的狠辣,反而就好像關係他的父親劉宏一般,用那並不寬厚的胸膛保護著他,哪怕這種保護看上去是那麼的笨拙。
那是一個好哥哥。
那是一段還未沾染上雜色的純潔的兄弟情誼。
因為如此的難得,所以才更加深深銘刻在心底,難以忘懷。
「少帝殿下的確是沒有犯下任何的過錯,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錯誤,至少對陛下而言。」
「就因為這樣所以兄長他就必須要死麼!」
劉協並不笨,他很清楚李儒想要表達什麼意思,但他的哥哥早已離他而去,在那個最純真的年紀離他而去,留下的也只有那最純真的記憶。
死人的力量是強大的,更別說劉辯給劉協留下的大多都是美好的東西,在這個骯髒污濁的家族和時代現代更加彌足珍貴的美好,於是在每每午夜夢迴間,這份美好被固化,甚至美化,讓劉協不願意去再更多思考那些沾污這份美好感情的想法。
「這份感情對陛下而言的確是彌足珍貴,但陛下畢竟是陛下,所以如果陛下還想繼續作為陛下而不是像少帝那樣的結果,這樣的感情……還請埋藏在心底比較好。」
「夠了!李優,你來這裡找我就是想要囉囉嗦嗦這些事情麼!如果你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那麼久快動手好了,不必這樣假惺惺的,朕是天子,不需要你的這種同情!」
「陛下想要尋死自然是容易的,但是陛下肩負這大漢的社稷江山,就這麼輕易尋死覓活,真的對得起大漢的列祖列宗麼?」
「你不打算殺我麼?要知道我可是聯合董承、魏續他們打算殺掉李傕和郭汜這兩個禍亂朝廷的惡賊,如果你不殺了我,我還是一樣會繼續想辦法殺掉此二賊!」
「李稚然和郭阿多麼?說起來我也覺得這兩位最近一段時間所行之事實在是不為人子,若是陛下有能力出去此二人,我也是務必歡迎的。只不過,董承之事過後,陛下覺得自己還有成功的可能麼?」
「你既然不欲殺我,卻又來此所謂何事!」
「年輕人不要那麼衝動,這方面恩相應該有教導過陛下吧。」
「哼,你不必在此惺惺作態,有什麼事就直說好了。」
「陛下能如此想那是最好不過了。那麼微臣要問陛下,不知陛下是否聽過『申生在內而亡,中耳在外而安』的典故呢?」
李儒此時臉上的笑容,高深而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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