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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2.猶豫不決馬壽成 文 / 服部正成

    「這關中的天氣還真是讓人捉摸不透,明明前一陣子還陽光明媚的,可是扎眼的功夫就是陰雲密佈,眼瞅著一場傾盆大雨就要來了,真真是說變就變,讓人覺得措手不及啊。」

    外面的天陰沉沉的,又陰又冷,郿縣縣城的大街上幾乎看不到行人的蹤跡。哪怕偶爾有那麼一兩個身影劃過,卻也是神色匆匆步履急促。

    是啊,畢竟沒有人會喜歡在這樣的天氣裡外出,然後享受到那堪稱酸爽的雨水淋浴。他們可是普普通通的人類,而非為了生存而不得不與狂風巨浪傾盆暴雨搏擊的海燕。

    再說,人類還擁有海燕所無法建造的可以擋風遮雨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房屋,那裡有有溫暖的屋舍,有噓寒問暖的親人,或許還有一碗熱氣騰騰的飯食和熱水,帶走一身疲憊。

    想一想都覺得醉了啊。

    不久之後,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豆大的雨點宛若鋪天蓋地的箭雨一般從九天之上砸了下來,砸得屋頂的瓦當劈啪作響,砸得精緻的雕廊畫棟沒了往日的色彩,砸得那些不太堅固的建築物搖搖晃晃幾欲傾倒,更砸得還未歸家的旅人疼痛難當。

    而後更有狂風大作,伴隨著暴雨一同襲來,雨借風勢,風助雨勢,肆意的破壞著。

    年歲悠久的參天巨樹,精心構築的精舍廣廈,肅穆厚重的石碑石塔,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要被這狂風暴雨所吞沒,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要被這豪雨疾風所毀滅。

    眨眼的功夫。郿城那坑窪不平的地面上便積滿了積水,而且隨著雨勢的延續而不斷擴大著面積和深度,某些地勢較為低窪的地帶已經可以用平底的舟楫代替其他行路的方式。

    就彷彿是大漢境內的威尼斯水城。

    雖然說郿縣的百姓都絕對不會喜歡這樣的稱呼。

    嗯,或許,不,他們一定連這樣的稱呼代表著什麼也完全不知曉吧。

    也只有李書實這種人才會有心情和能力做出這樣的吐槽。

    這樣的氣候對於遭遇的人而言絕對稱得上災難。

    郿縣緊鄰的渭河河水暴漲,原本可泅渡而過的河水如今不但河面暴漲了三倍有餘,而且那不停翻滾的夾雜著些許白色的棕褐色河水是如此的暴虐,任何敢於挑戰它威嚴的存在都勢必會被其徹底吞噬,然後埋葬於不知道何處的淤泥之中。或許永不見明日。

    雨一直下。

    在這樣的天氣裡。似乎做什麼都不順心,整個心情好似被天氣所壓制一般,提不起勁。

    或許唯一讓人還有一絲安慰感覺的,便是手中哪壺還帶著溫熱氣息的烈酒。

    猛然一口下肚。享受著火辣的感覺穿喉而過。而後一股如火一般的感覺從小腹升起。先是直竄天靈,而後散至四肢百骸,讓人忍不住眼睛瞇起。靜靜去享受著那微醺的微妙感覺。

    這似乎是麻醉自己神經的最好方法。

    至少對於那些喜歡杯中之物的酒徒而言,這是無法辯駁的真理。

    「父親大人,剛剛軍營那邊傳來消息,因為豪雨的緣故,導致三間兵所出現部分坍塌而無法使用,還有五處兵所因為地勢的緣故已經進水,另外還有五處兵所也很危險,這樣一來我們有將近五百名士兵需要轉移安置,可是城內百姓也普遍受災,只怕難以騰出足夠地方。」

    「伯瞻辛苦了,過來陪我喝一杯吧。區區數百士兵而已,值不得這麼大驚小怪。當年我和你約叔叔還有信叔叔一起作戰的時候,吃過的苦可比這厲害得多。至少在這裡,他們還有房舍可以居住,還有足夠的糧草可以吃,而不像我們當初,最苦的時候連草根都啃光了。」

    「父親大人,孟起兄長還在河邊指揮親衛們鞏固河堤,這場雨來得突然,若是不快點行動的話我們將要面對的困難將會更大,那樣我們受到的損失也會更大。尤其是囤積糧草的地方若是出了什麼差錯,我們的大軍將無以為繼,只能掉頭西返。可是我們又能去到何處?」

    「不錯不錯,伯瞻你說得很不錯。沒想到啊……咕咚……沒想到,當年還只是個愣頭小子的小不點如今也變成了做事穩重可以幫助我,分擔我身上重擔的好男兒……咕咚……想必你父祖的在天之靈看到你如今的成長……咕咚……應該會非常欣慰的吧。」

    似乎對這樣的對話感到了一絲無趣,說話之人的興趣已經完全轉移到了自己手上的杯中之物,說話間便已經三杯下肚,可就算是喝了急酒,臉上卻依然是蠟黃色,不見一絲紅潤。

    「父親大人待我如親父,孩兒自然不能辜負了父親大人的期望,所以一定要成為可以配得上孟起兄長的左膀右臂這樣的想法一直是孩兒前進的動力。」

    「既然要做個孝順的孩子,那就過來陪為父喝兩杯,否則我可是會不高興的喲~」

    舉著杯子,看上去已經有了半分醉意的無良中年人調戲著站在面前的年輕人,看著年輕人面紅耳赤狀似急迫卻又偏偏說不出口的模樣,露出了暢快的笑容。

    當然,這樣的笑容自然對年輕人而言只會令他更加的窘迫。

    「還是不願意麼?那麼伯瞻啊……咕咚……你願不願意回答我幾個問題呢?」

    眼見年輕人一臉的「寧死不屈」,無節操的中年人似乎好像放棄了一般,不再繼續逼迫下去——當然,他自己手中的酒杯也未曾停下,不,酒杯已經停下了,但不是因為不想喝了,而是覺得不太過癮,所以直接抓起酒壺開吹了。

    不過,覺得總算逃過一劫的年輕人還是鬆了口氣。至於中年人到底打算

    算喝多少酒——反正就算是喝個爛醉如泥也不怕,隨便找個資深一點的風水士或者舞孃放一個覺醒就一切ok。

    在這個並不太科學的位面裡有些時候對於有些事情就是這麼的簡單。

    「岱靜待父親大人的教誨。」

    「那麼我問你。此地雨勢如此之猛烈,那麼百里之外又會是怎樣一番情景?千里之外又是如何?城外暴漲的渭河河水又會流向何處?」

    「百里之外雖不敢肯定,但想來應該也應該受此暴雨波及。至於千里之外,孩兒以為只怕又會是另一番場景,畢竟前一陣子還有消息傳來,說中原一帶遭遇大旱,赤地千里。至於那渭河的河水……雖說理應流入黃河,但雨勢如此迅猛,若是有一兩處河道出現決堤。則洪水必然如猛虎出柙。附近百里之內皆受其害。」

    「你看看外面的暴雨,是何等的威勢,那磅礡的感覺就好像一切敢於阻擋它的都將會被它摧毀。沒有人能抵擋,只能縮在角落裡默默發抖。期待奇跡能降臨到自己的頭上。但是啊!」

    高舉酒壺。將壺內的液體狠狠灌進自己的喉嚨。完全不去理會那突如其來的辛辣和燒灼,就好像是在發洩著什麼情緒一般,那蠟黃色的臉孔上終於帶上了一絲絲病態的潮紅。

    「但是!就算是這麼可怕的暴雨。所能影響的範圍也不過區區數百里,就連千里之外的地方都完全影響不到……不論暴雨還是洪水,也只能在這數百里的小圈子裡逞逞威風罷了。什麼王侯,什麼無敵,什麼機關算盡,呵呵,不過是坐在這個小圈子裡,不知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大,自然也就影響不到千里之外的世界。」

    「父親大人,您醉了……」

    「是啊,醉了。能不醉麼。除了這一醉,又還有什麼意義呢?」

    「父親大人!」

    「猜猜吧,并州人現在在幹什麼,替我想想,你的腦袋比你的那些哥哥弟弟們強多了。」

    「岱認為這並不難猜——現在并州軍雲集三輔一帶,故而都將受到這場暴雨的影響,那麼他們之前迅猛的進攻勢頭將會被遏制。就算雨過天晴,想要消除這場暴雨所帶來的影響也非常不易。倒是西涼軍方面……若是應對得法,通過這個難得的休整期,讓之前陷入到混亂的西涼軍得到重組,那麼依托堅城的西涼軍並非沒有一戰之力。」

    「僅僅只有一戰之力麼?是啊,能有一戰之力就不錯了。呵呵,曾幾何時,被天下人所恐懼的西涼軍竟然因為還能有一戰之力就變得沾沾自喜了呢?」

    「父親大人,岱剛才只是說出了自己的淺見。以西涼軍中李優之智,定能想到更加出色的方案,讓并州軍遭受更大的打擊。」

    似乎是因為自己的想法被壓制,又或者僅僅只是不滿意那位中年人的態度,年輕人顯得有些激動,說話時的聲調也不復之前那不論如何都還懷著一絲冷靜的感覺。

    「李優麼?他的確是西涼的智者。董公能獲得接近他理想的機會,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李優的那些謀劃,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是讓人感到不寒而慄的謀劃啊。」

    「既然父親大人也如此推崇李優,卻又為何好似並不看好西涼軍呢?」

    「哼哼,李優的確智計無雙,可是你沒看到麼?從董公死後到現在,長安亂成了什麼樣,那李傕郭汜盤踞於長安城內內鬥不止,又聯手排擠外人,甚至都打算對昔日的同僚下手。真真是將董公闖下的家業一點點敗了個乾乾淨淨。這個時候……這個時候智計無雙的李優又在哪裡?他都幹了些什麼!」

    「或許是力所不能及?畢竟李優空有智計卻無可以將那些智計發揮出來的力量……」

    「哼哼!沒有力量?!也就是你這樣的毛頭小子才會這麼想。」

    「難不成李優手上有可以調動的軍隊?!難道李優可以平定長安的局勢?」

    「董公麾下最精銳的飛熊軍,經過西域一戰之後經過補充還有三萬人的規模。這其中能夠被李傕、郭汜、樊稠拉攏的不過萬餘,就算加上已死的牛輔。最多不會超過半數。那麼剩下的飛熊軍你覺得會聽誰的指揮呢?」

    「這……怎麼看也不應該是李優吧,畢竟董公走的突然,沒能留下什麼交代……」

    「但不要忘了董公有一個嫡親的孫女叫董白,而這個小姑娘最後一次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是跟李優在一起的!之前董公的某些舉動我還不瞭解,不,到了現在我依然不明白。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董公之前已經有了某種預感,所以李優便是留給董白的關鍵棋子。」

    再一次灌進一壺酒,臉色已經變得通紅的中年人似乎來了談性一般放聲高呼:

    「李優是董公的女婿,又是董公最信賴的左膀右臂。除了董公。他在西涼軍中的聲望絕不做第二人想。就算是那些被魏續、宋憲等人吞併的牛輔軍殘部,只要李優願意,一樣有辦法讓那些士兵聽從他的指揮。」

    「是,是這樣麼?那麼李優所能擁有的實力豈不是太過強大了麼。可……」

    「所以我剛才問你他李優這段時間都幹了些什麼!因為他壓根就什麼都沒幹!」

    狠狠地拍了一下身前的几案。或許是因為醉酒的緣故。只是發出了巨大的聲響而沒有出現案毀的結果。讓一旁的年輕人暗自抹了一把冷汗。

    當然,對於已經醉了的中年人口中所言之事,他此時也多少也抱著姑且聽之的想法。

    畢竟他覺得中年人口中所陳述的那些「事實」。似乎從邏輯上並不能完全講通,所以對於他這樣已經開始進入叛

    逆期並擁有一定獨立思考能力的人而言,疑點太多的事情,還是不要輕易採信為好。

    更別說講出這些「秘聞」的那個人已經滿臉酡紅,處於一個很糟糕的狀態之中。

    只是,剛才那些話真的只是酒後胡言麼?

    仔細想了想從長安傳來的情報,那番解釋雖說漏洞不少,卻也已經是最合情理的一種。

    腦海中似乎閃過些許靈感的火花,細細回想卻又怎麼都無法捉住,這樣的感覺令人很是難受。

    然後,彷彿福靈心至一般,一句話從他的口中衝了出來:

    「如果這是李優與并州李書實的合謀,那,那豈不是……」

    「豈不是關中之地就要盡數落入那李學之手?」

    「正是如此。只是父親大人,若果真如此,則我軍恐將陷入到相當窘迫的境地啊!」

    「恐將?伯瞻不需要給我的老臉上貼金,直接說我們進退維谷只能在此坐以待斃也無妨啊。」

    「父親大人……」

    看著那個手拿著酒壺一臉頹廢的男人,只令人感到心中一陣陣刀絞——明明幾年前還是一位縱橫西北,總是用那洪亮的嗓音說笑的男人,現如今卻變成了這幅模樣。

    這是誰的錯誤,這又是誰的過失?

    「隴西、金城我們是回不去的。那裡的人趕走了韓約,又讓邊信沒了蹤影,心中自然是不願意在面對我的。更別說董公當初說韓約是叛逆,他一個外鄉人便是大大的叛逆,而我這個跟他關係匪淺的傢伙就是一個小小的叛逆——既然是叛逆,自然也是要驅趕的。

    不過總算董公知道我的忠心,讓我繼續領兵駐紮在要地。可是沒想到眨眼的功夫,董公便駕鶴西去,而且還留下這麼個到現在還一片混亂的爛攤子。

    恨啊,恨啊!只恨我當初被豬油蒙了心,看到了陛下的聖旨便猶豫起來,明明那個時候李稚然已經派他的侄子聯絡我,可是……

    本以為李稚然、郭阿多控制了朝廷,我就算是沒有立下什麼功勞卻也說得上是手握重兵,憑借這樣的底氣就算金城、隴西的豪強對我陰奉陽違也不要緊,三輔的富庶絕對不是金城、隴西那種邊郡可以比擬的。

    比較起來我更喜歡之前曾經待過的武關一帶,南陽的環境好,氣候也好,更重要的是劉表看起來似乎並不難對付。可是誰曾想被那該死的張濟搶了先,他可是李稚然、郭阿多他們的死黨,手下的士兵也並不弱,我與他相爭只能兩敗俱傷。

    退而求其次,左馮翊也不錯。土地肥沃,強力的豪強剩下的又不多,還能與并州往來通商。可是這一次又被樊稠橫插一槓!最後卻把這破爛不堪的郿縣給了我,還將一部分士兵駐紮在了陳倉城中,把我退回金城的歸路給堵住。這是欲致我於死地啊!」

    中年人,啊不,是頹廢的中年大叔馬騰,帶著七分醉意,嘴裡不斷碎碎念著,講述著他這段時間所經歷的種種不快與難堪——因為韓遂的緣故,原本的三巨頭變成了馬騰一根獨苗,縱然邊章所部駐紮在漢陽郡與金城郡交界的榆中縣一帶,可是馬騰知道,邊章早已經不見了蹤影,現在僅僅是靠著邊章的遺命和幾位留下的將校抱團才勉強支撐到現在。

    馬騰曾經打算收編邊章的隊伍,可是效果卻幾乎沒有,大概是邊章曾經交代過的緣故,邊章留下的部隊雖然獨立性很強,但與漢陽郡的關係卻愈發的緊密。而也正是因為有了後者的支持,才讓那支失去了主心骨的部隊一直安穩的存在到現在。

    作為一個政治集團實力大損,又缺乏外援,馬騰在西涼軍中的地位直線下跌也就不足為奇。

    也正是這個原因,促使馬騰在對待董卓被殺的問題上,採取了傾向於朝臣們的態度——至於說自己因為皇帝的詔書而猶豫云云,不過是事後的推脫之詞罷了。

    當然,也正因為如此,他連續被西涼軍的核心人物所排擠,不讓他拿到稱心如意的好地盤也就同樣不足為奇了,畢竟政治站隊這東西可是相當的厲害,一旦錯誤那幾乎就是萬劫不復。

    正因為有了這一連串的打擊,才讓曾經的戰場英豪變成了如今暮色靄靄的madao。

    「既然如此,那我們也不能在此坐以待斃,不論什麼方法,總要自己搶救一下才好吧。」

    年輕人,哦不,是馬騰的從子兼養子馬岱總還是有些年輕人的衝勁,不願意輕易放棄。

    「伯瞻,你好,你很好。可是我,不行,不行啦。李學,韓遂的死,一定有李學,所以他一定也恨我,欲除我而後快。劉焉,太老,他的兒子們,也不行。羌人,太苦,你們不應該因為我,去吃苦。你說,我們往哪逃。你說,放心大膽的說!隨隨……便便的……說……」

    似乎是再也無法支撐下去,馬騰倒在了几案上,隨後不久便響起了如雷霆般的鼾聲。

    只是就算進入到夢鄉,馬騰臉上依然沒有露出釋然的表情,反而眉頭更是皺成了一團,五官似乎也微微扭曲在了一起,就彷彿在經歷著一場噩夢一般。

    「天下之大,何處是我們馬家軍的歸宿呢?」

    望著依然沒有放晴徵兆的窗外,馬岱覺得自己似乎也感受到了那盤旋於馬家軍頭頂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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