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南下之路(二十四)
侯大勇和張美談了半天鹽務,他並不敢完全相信張美,畢竟私鹽販子橫行大周朝已有數十年,光是憑一個三司使,是難以解決私鹽問題,而且如張美這樣的老官員,要說能拿出多少有創意且能解決問題的方案,侯大勇也沒有多大信心。
回到府上之時,侯大勇命令孟殊和杜剛立刻到小院議事,很快,孟殊和杜剛就從不同方向同時趕到了南城侯府。
孟殊留著漆黑的小鬍子,身上衣料色澤普通但是材料極為昂貴,是來自杭州的上等緞面,他來到小院之時,侯大勇還在符英所在主院議事,下人們知道孟殊是座上賓客,就在小廳為孟殊泡上來自蜀地的上等茶葉,孟殊做富家商舖掌櫃久了,身上自然帶著些縱橫商場的大掌櫃氣質,細細地品著好茶,一幅怡然自得的神情。
杜剛坐在孟殊對面,他仍然保持著軍人的坐姿,沒有理會眼前冒著熱氣的好茶水。杜剛雖然飛鷹堂副堂主,實際上卻主持著遍及飛鷹堂,通過幾年發展,飛鷹堂在大周境內已深深地紮下了根,此時,飛鷹堂和軍情營分工已經很明確了,軍情營經營境外事務,主要為軍方服務,飛鷹堂則專注於內部事務,主要服務於大周朝政。杜剛接觸秘密多了,權柄重了,加上小蓮子之死帶來的打擊,讓他迅速成熟起來。臉上神情變得嚴肅異常,一舉一動都透著嚴謹與認真,話語也向石虎靠近,總是非說不可的時候才說。
侯大勇回到小院,見兩位鐵桿心腹在小廳等候,便道:「你們都到書房來。」進了書房,侯大勇沒有轉彎子,單刀直入地道:「私鹽獲利極大。奪佔了朝廷不少收入,這樣絕對不行,鹽利必須掌握在朝廷手裡,如何控制私鹽,兩位有何高招?」
孟殊聽聞此語,不禁在心中暗笑道:「侯相以前多次說過,屁股決定著意識,看來此話對極。現在就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侯相為節度使之時,鼓動著劉七郎販私鹽牟利,如今掌握了朝廷大權,立刻就要限制私鹽了。」
孟殊久掌富家商舖。對如此賺錢的私鹽怎敢漠視,曾下過苦功研究私鹽,此時面對侯大勇突然襲擊,一點也不慌張。略略想了想,便慢條斯理地道:「私鹽之事我細細想過,據我所知,鹽政之事最早見諸於管子。」
見孟殊的樣子,侯大勇不經意間想起了孟殊和孟真兩姐弟在大雪紛飛的日子僵臥於德州小道地畫面,如今的孟殊和當日的書生孟殊已有天壤之別,時勢造英雄,機緣由天定。誠不欺人也。
「我記得,在《管子海王》中,記錄了管仲與齊桓公的一次談話,這是我見到了就早關於鹽政的論述,管仲將事情說得很透,他認為,人離不開食鹽,一個大國就有千萬人需要食鹽。如果每升鹽價漲二繈(貨幣單位)。合計一下每日就可以多收入二百萬繈,一個月就是六千萬了。假使向一個百萬人的大國宣佈要徵收每人月30錢的人頭稅。月收入不過三千萬錢,卻勢必會引起人們的議論和不滿。現在不徵人口稅,從經營食鹽中就可以得到相當於兩個大國地六千萬的稅收,所以說,鹽稅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侯大勇一天之內聽到兩人談論鹽政,孟殊的說法是站在商人的角度,與三司使張美又不相同,他頗有興趣地道:「繼續說下去。」
「管仲採用的策略是由齊國政府向產鹽地區以每釜(容量單位,100升為一釜)50錢的價格收購進來,再以100錢的價格賣給百姓,朝廷就可以從中獲利。由於每個人都有對鹽地需求,鹽的銷量不會因為鹽價的提升產生大幅度變動,鹽利自然十分可觀而且穩定,管子之論一出,鹽政之利都在朝廷與商人之間爭來奪去,時而榷莞,時而開禁;時而民制官收,時而官制官賣;時而官運官銷,時而商運商銷。」
侯大勇倒沒有聽見過此話,道:「那管子是鹽政的開山鼻祖。」
孟殊點頭道:「可以這樣說吧,鹽政在大唐劉晏擔任轉運使後,又為之一變,劉晏創立了民產、官收、商運、商銷的制度,加強了對產鹽區控制,平抑了鹽價,增加了朝廷收入,做到官獲其利,而民不乏鹽,為世人所稱道。」
三司使張美也特意提到了劉晏,侯大勇已對此人有了印象,他讚道:「劉晏是了不起地人物,自他而起,開創了商人行鹽的局面。」
「侯相正是點著了要害之處,劉晏任鹽鐵使之初,鹽課歲入40萬緡,鹽法施行後,鹽課收入達到600萬緡,為國家歲入的一半,只是這些鹽商往往抬高鹽價,使得百姓吃鹽也難。」
侯大勇道:「這也正是商人逐利所致,孟郎,你掌管富家商舖多年,也算是老江湖了,你看有什麼良法減少私鹽?」
「私鹽屢禁不止,主要原因在於利潤太厚,因而貧困百姓往往會冒著殺頭的風險去販私鹽,初唐之程知節,晚唐之黃巢,都以販私鹽起家,依在下掌管富家商舖地經驗,還是應採用劉宴的作法,官商合作,這樣才能把事情辦好,朝廷若想控制鹽價,可以每年根據實情,給各州限定一個最高鹽價,產鹽區因為節省運費,鹽價可低一些,非產鹽區,可以根據運費的高低來定價,這樣一來,朝廷有收入,商人有利潤,百姓有鹽吃,是皆大歡喜的局面。」
侯大勇聽到孟殊此說,不禁笑道:「這就是由朝廷發佈的市場價了。」
孟殊知道侯大勇雖然是朝廷高官,卻對商人沒有歧視且頗有好感,對經商之道也熟悉,富家商舖正是侯大勇所開創,他見侯大勇很快就理解了自己的說法,興致更高,道:「正是此意,富家商舖南來北往調動大宗貨物,深知貨運之難,商家每次遠行,總帶著沉重的周元通寶行走於商道之中,真是一件極苦之事,侯相曾給我說起了交子之法,我在商舖內部試行了一年多,效果還不錯,免了商家們遠錢之苦,快捷且安全。」
「孟郎的意思是要在鹽政中推行類似交子地制度?」
「正有些意,天下鹽分海鹽、池鹽、和井鹽三種,河東之地多為池鹽,沿海則產海鹽,井鹽則在蜀地,蜀地井鹽規模小,我們暫且不談,下官有一個想法,河東產鹽卻缺糧,若商人欲在河東買鹽,可以運送糧食先去換鹽交,再持鹽交去鹽池取鹽,取到鹽後再到指定地點賣鹽,這樣一來,就可以利用商人解決河東缺糧的問題,而海鹽產地並不缺糧,可以用錢直接換鹽引。」
「還有,若商人換了鹽引之後,如果因為各等原因不願意或者無法到鹽池取鹽,則可以用鹽引到官府換錢。」
侯大勇在現代社會之時,一直身在軍中,對市場經濟、金融並沒有多少瞭解,有句俗話叫做沒有吃過豬肉也看見過豬跑,家庭生活本身就被市場經濟和金融所籠罩,有了現代生活這些見識,侯大勇很容易理解到孟殊建議的合理性,笑道:「孟郎執掌富家商舖,真成了大行家了,按孟郎這樣設計,鹽引可以輾轉流通買賣,實際上就等同於錢,而且便於攜帶,定然會受到鹽商以及其他商人的歡迎。」
和孟殊一席話,侯大勇對鹽政越來越清晰,他扭頭看了看杜剛,道:「孟郎講得極好,杜郎可有什麼意見?」
杜剛在座椅上坐得挺直,孟殊說起鹽政滔滔不絕之時,他也在緊張地思索著,聽到侯相詢問,就道:「大周朝境內有三幫私鹽販子,一幫是海州幫,主是是販海鹽,海州幫大龍頭叫李狂生,手下足有三千多人,有海船數十隻,散佈在滄州、登州等地,漢中幫主要販蜀中井鹽,有一千多人;鄭州幫主要經手河東之鹽,龍頭老大就是吳七郎,以前是海州幫勢力最大,如今鄭州幫控制了從大梁到靈州的所有私鹽,手下有已數千人,鄭州幫和海州幫一海一陸,各有所長。」
侯大勇對私鹽販子有些頭痛,道:「吳七郎的私鹽販子有不少到了大梁城內,西城區的就有一批私鹽販子,城內的無賴如可是他們地對手,如今全部成了私鹽販子地手下,再這樣下去,這些私鹽販子就會尾大不掉,成為地下勢力。」
杜剛胸有成竹地道:「這幾年,飛鷹堂花了富家商舖大把大把的銀子,也做了些事情,私鹽販子一直在我們地掌控之中,幾大股私鹽販子的大部分重要頭目皆在飛鷹堂的監視之中,他們一舉一動都被記錄在案,包括鄭州中牟的吳七郎,這兩年活動也全部在掌握之中,只要飛鷹堂調查能力遠遠強過行動能力,若是要同時捉拿這些重要頭目,則力有不逮。」
侯大勇對孟殊和杜剛兩人很是滿意,他笑道:「吳七郎是富家商舖的武教頭,也是有軍職的人,他的所作所為都在聽命於我,並無異常之事,只是他手下數千私鹽販子皆是亡命之徒,若突然沒有了生計,必然是一個禍端,必須要有一個穩妥的法子安撫他們。」
「孟郎,你明日派人到中牟去,讓吳七郎到大梁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