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瑩平日裡斯文,今日偏偏吃得極快,不多時便已經將小羊排用刀叉解了開來,丟進了嘴裡。大略覺著份量十分的少,只將那細長的骨柄擱在嘴裡,嘖嘖啜吸著。笑盈盈托著腮幫,一雙美目只在舒展的盤子裡逡巡來去。
舒展不敢同她對視,心裡猶豫間,遍差些個切著了手指。嘴裡細細品味著極品美味,十二萬分不願意,當下橫下心來,假作沒有看見,偏過了頭,只管自己細細品味。
比起兩個初哥,茅軒之便顯得從容多了,雖說讚不絕口,卻吃得瀟灑,並不顯出急迫來。一口酒一口肉,同zizie天南海北的漫談,其樂陶陶,那份灑脫的食客風度,舒展心下佩服,卻是學不來的。
茅軒之刀叉用得十分細膩,羊肉順著他手腕翻動中,輕快的躍將下來,流暢卻不發出半點聲響。細細品味完畢,這才從膝頭抓起餐巾,在嘴上輕輕點了幾下,長出了口氣,滿足道:「這幾年來,今天嘴巴算得上最過癮了,好生暢快了一趟,也不枉我這次漫行。」
zizie捏著杯子柄兒,出神的看著裡面歡快躍動的氣泡,良久才低聲問道:「怎樣?」並不像平時那個奔放的法國女人,忽然間沉靜下來,聲音輕柔而又含混不清,分辨不出是在問誰。
瑩瑩早按耐不住,將凳子挪到zizie身旁,挽住她膀子讚道:「姐姐,你的手藝真是太神奇了,我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回想起來,只怕是夢裡也要滴落口水,嘖嘖。比起來,舒展那小子也算不得什麼嘛,枉自我崇拜他來著,哼!」說完朝舒展憋憋嘴,神情可愛俏麗,連zizie都忍不住憐愛的捏了捏她鼻子。
瑩瑩捂著鼻子俏皮一笑,忽然感慨道:「女人要是有這樣子的手藝,天下哪個男人還逃得出她手心阿?聽寢室的姐妹們都說,要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對不對阿,姐姐。」
zizie抿了口香檳,苦笑道:「男人都是狗東西,便是山珍海味,三五天也就膩了,每日裡便尋思著弄些新鮮貨色嘗嘗。……你個小姑娘,總是有點美好幻想,要是到了我們這樣年紀,便知道那些個男人也分三六九等,像老甲魚這樣的,縱使是廚神現世,也有吃厭一天,手藝好有什麼屁用?若是像旁邊你那個木頭弟弟,估計可以多吃幾天,就是膩了他也不敢說,不過心裡想不想吃點腥的,姐姐可就不敢保證了,哈哈。對不對老茅?」
茅軒之哈哈鼓掌道:「精闢阿精闢,還真是瞭解老茅我哦,知己,今天晚上有沒有雅興秉燭夜談人生?哎,不過話說回來,小妹妹你還能品味這樣美食,為之感動,還真是幸福啊。搬搬指頭,嗯,老茅怕是有三十幾年都未曾為美是感動過了,吃過不忘的,也可說是少之又少。人啊,當真是賤格,整日裡珍饈裡打滾,想不到都失了品味的幸福。」
「不會吧?那麼好吃的都算不上感動?那你夢裡都記得些什麼誘人的玩意兒阿?」瑩瑩瞪著眼睛,著實不解。
茅軒之閉著眼睛略想片刻,搬著指頭道:「八歲時,信遠齋的冰鎮酸梅湯,我一氣連吃十二碗,當夜裡洩了七八趟,直將茅廁當成了床。那東西味道非常,第二天略好了些,便央著老娘拿出私房,又去吃了幾碗。現在想來,牙齒間流轉的酸甜香氣,依舊那麼濃稠。」他說著說著,忽然咕嘟嚥了口口水,這才繼續道,「十二歲時學校門口一個老太太自己做的大頭菜片子,調料醃了,拿竹籤子穿成一坨,賣3分錢。味道之好,害得我常摸家裡菜錢去光顧,被老頭子發現,屁股打爛。」
zizie冷笑道:「你這妙人,吃什麼總是屁股遭殃,難怪印象深刻,不知這些年還有什麼值得紀念的美食阿?」
茅軒之皺著眉頭,敲了敲腦門,忽道:「這幾年……嗯,這幾年……哦,想起來了!就這幾年,羊一老東西弄的什麼金秋蟹全局,老子有幸佔了個座頭,分得一杯羹。那一餐在座各人,無不擊節讚歎,可算得上印象深刻。不過美女,你今天這道菜老茅看來,單論味道,已經不輸羊一,我也不得不說個好字。」
一聽之下,zizie也不由得心中一喜,追問道:「真的?好在哪裡?你倒是說說看。」
茅軒之笑而不答,推托道:「他們幾個也是嘗過的,問她們便是。」
素知老茅秉性,zizie也不堅持,點頭道:「也好,叫最幸福的小妹妹做個評判,也是好的。」
「不不不,我哪裡會評什麼。」瑩瑩慌忙搖手,「那都是美食家們才知道的事情,我只曉得這羊排好吃得很,現在腦子裡面盤旋的,都還是這個味道。那麼鮮嫩多汁,咬上一口,一直美到心坎裡去了……真的不知道,這世上怎麼有如此的美味……」她閉眼回憶著美味,雙唇微啟,那陶醉模樣,彷彿嘴裡依舊咀嚼著一塊多汁的羊肉。
對於法式香草小羊排,舒展也曾有過涉獵,知道些門道,見zizie詢問的眼光,微微沉吟了片刻道:「羊排我也烤過,這道菜食材十分的講究,最重原味。我也做過幾次,也吃過不少,若單說鮮嫩多汁,許多火候老道的廚師均能做到,但是……和大師您的這一道……這個極品之作比起來,便少了些神韻,落得平凡了。好像是火候,又好像是調味……說不出來,說不出來是什麼,只是一種下意識的感覺。……大師您不要見怪,和看畫一樣,知道這畫好,卻說不出來好在哪裡,心裡實在是憋得難受啊。茅先生,你見多識廣,倒是幫我講講?」
正所謂千穿萬穿,馬匹不穿,茅軒之好的就是這一口,當下得意的解說道:「人家zizie好歹也是第一流的大師,叫你這等西餐的門外漢一眼看了穿,還有什麼面子?不過說白了,她那道菜,道理倒真是簡單之極的。法國菜的神髓便在於新鮮食材的運用,烹調手段是工具,目的在於發揮材性的極致。現在有好些法國菜的烹調過於繁瑣變幻,反倒落了下乘。」
zizie鼓掌讚道:「說得不錯,繼續繼續。」
得了鼓勵,茅軒之更是得意:「你的這一道菜……嗯,應該算個作品,手法之圓潤老辣,我看是已無可挑剔了。烹調時火候分寸拿捏得直入微境,不是誇大,方才見你翻烤時,真好像欣賞一幕舞劇……乖乖,美女出手,養眼得不得了!這次選的小羊肉,算得上極品食材,若不是這等手藝,單怕是要糟蹋了。鮮香柔嫩,在你手下不但發揮得十足十,還能更上層樓,讓人險些吞了舌頭。」
「不過,這些只算得上表象,其中藏著那一絲斬不絕的綿長膻香,才是這道菜的神韻所在。羊排說說不難,可要做到將那一絲纏mian的膻味潛藏於其中,就非神技不能了。多一絲,便奪了鮮,惹人不喜;少一分,又沒了羊肉本味,哪裡來的悠長回味?綿長不露,悠遠繞齒,若說算不上極品,實在是苛求了。小舒你明白沒有?不過,你便是懂了,也燒不出來,這就是『道』與『技』之間的些微差別,看似一步,平常人一生也邁不過去的。」說著說著,他忽然正色起來,對著zizie拱了拱手,「謝謝你,茅軒之有幸一品神技。不過也,恭喜你,這一步,邁出了便是一片新天。」
「客氣個毛!恭喜個鳥!」zizie噗嗤一笑,旋即收了笑,低下頭擺弄起手指,怔怔的出神去了。舒展偷偷瞥去,那一雙手看上去骨肉勻稱,瑩白剔透,應是十分注意保養的,偏偏十個指關節略有些粗大,看上去很是突兀。
「辛苦了這些年,也難為這雙手了。哎,老茅你說句實話,我……我……」說到這裡,zizie忽然頓了頓,猶豫半晌,才試探的問道,「你老實說,對上那斯,我可有勝算?」說完,滿眼期盼的望著茅軒之,十分的焦灼。
「呵呵,我就說嘛,憑空請我吃好東西,原來是為了這個。」茅軒之恍然大悟,笑盈盈的卻是不答,只抓過酒瓶,斟上大半杯,啜飲起來。
zizie耐心有限,聞言勃然大怒,操起餐刀作勢要飛,茅軒之這才不慌不忙的說道:「我喜歡登山,老家村口的大龍山,小時候看來高不可攀,一心想爬上瞅瞅,摸不摸得到天,可真爬到了頂,看看也就那麼點兒高。」
「大了些後爬四姑娘山,漫天風雪遮蔽了眼,好幾次都想放棄了,可咬牙堅持到了頂,那一剎那風景確實雄美,只覺得一路艱辛卻也不覺白費。年輕時爬過阿爾卑斯、乞力馬扎羅等等小山包,也是這般,一路辛苦,為的便是登頂的一瞬間快感。」
茅軒之聲音很有磁性,幾個人都不禁聽得癡了,房間安靜之極,只有zizie粗重的鼻息聲。
「這幾十年山爬下來,頭髮都白了,腰板兒也硬了,漸漸卻又有了些別樣感悟,只覺得登頂時的驚喜固然激情肆意飛揚,但是在山背峰谷裡穿行來去,那種艱難跋涉的味道才是最好,那些個好走的山道,無趣之極,偏偏喜歡找苦頭來吃,不知道是不是受虐狂阿,哈哈!」
他這一番話說得懇切,全沒平日裡油嘴滑舌,zizie若有所思,慢慢低罵道:「話也說得不錯,人也確是個受虐狂。……不過……沒翻過那山,我怎會死心?」
「錯了!」
「錯了?」zizie瞧著茅軒之,眼見又要發作,舒展暗暗將餐巾角捏緊,時刻準備著兜住迎面飛來的暗器。
茅軒之長笑一聲,起身道:「錯了!你全錯了!你可知道,這世上最高、最難翻越的山峰在哪裡?」
zizie想了半天,試探問道:「珠穆拉鳥峰?」
茅軒之笑瞇瞇湊到她面前,用手指指了指自己胸口,緩緩說道:「非也非也,這世上最難翻越的山峰,在這裡……」
看著茅軒之戳在胸口的修長手指,zizie忽的怔住,就那麼出神去了。舒展和瑩瑩面面相覷,不知道他們打什麼玄機,茅軒之話也不說透,只是自己又倒了杯酒,笑著品味。
靜默了好半天,zizie忽然輕笑一聲,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朝茅軒之舉了舉道:「茅帥,這次還算朋友,謝……謝謝你……」她性子偏執,極難得說個謝字,倒讓茅軒之吃了一驚。「不錯,這世上最難翻越的,便是自己,便是自己的心啊……」她輕輕低語,嘴角邊慢慢漾出一絲微笑,那難得一見純純笑意,讓兩個男人險險流下哈喇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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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們久等了,抱歉的話俺也不說了,不過心裡是很覺得對不起大家的。最近半年確實有些自己的私人事務,很難上網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