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到私塾之後,沒多久,好動、調皮的個性就暴露出來了,鄭先生不甚喜歡他,不過看在叔寶從不拖欠束脩的面子上,鄭先生有時候對他的頑皮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地主家的孩子們在私塾中不屑與平民家的孩子往來,大地主於承祖的兒子於海波是他們的核心,因為於家為鄭先生開私塾提供了場所,鄭先生對於海波也很客氣,又因為於家在地方上的勢力,其他學生們也不敢得罪這個小少爺。幾個地主家的孩子都圍著於海波轉,從他那裡討些好吃的、好玩的;貧民家裡的孩子們跟地主的孩子們比,家裡沒錢沒勢,心裡有些自卑,平時總躲著幾個小少爺們,偶有受到他們羞辱的,也都隱忍了。家裡嬌生慣養,加之孩子們的追捧、避讓,久而久之養成了於海波任性驕傲的脾氣,幾個圍著他轉的小少爺們也常被他言語譏誚。昊天來了之後,很快與平民家的孩子們打成了一片,放學之後,他帶著幾個小夥伴上樹掏鳥、下河捉魚、在河邊騎驢、到山上逮兔子,很多孩子們都願意跟著他玩。昊天很不喜歡私塾裡古板的氣氛,常搞些小動作,趁著先生不在,他還喜歡模仿先生背書的樣子,「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他閉著眼睛,搖頭晃腦,模仿的惟妙惟肖,惹得同窗們捧腹大笑。
地主們普遍家教很嚴,這些小少爺也很嚮往能像窮人家的孩子一樣在外面撒點兒野,於海波也想和昊天他們一起去玩,他認為昊天會像私塾其他的孩子們一樣巴結自己,所以這天放學,他讓陸家的小少爺去通知昊天來見他,可昊天並不買賬。
「他要見我為何不來找我,我沒空去見他,我們還要去掏鳥窩呢。」說完他就和幾個小夥伴撒腿跑掉了。
於海波聽說昊天不識抬舉,心中便暗自生恨,想要給昊天點兒顏色看看。
「誰替我去教訓教訓馬昊天,我就賞他一個大洋,侯壽水,咱們這裡就屬你坨大,就你去吧」
「於少爺,這馬昊天會功夫,我打不過他啊。」
「你這個孬種,我看你以後也別圍著我了,需要你沖的時候你就慫了,還有沒有毛遂自薦的了?」
「於少爺,你別生氣,咱們雖然打不過他,但我有辦法讓他不自在。」侯壽水涎著臉說道。
「先說來聽聽。」
「這小子在私塾裡不是個省油的燈,只不過常常逃過鄭先生的眼睛,如果咱們在先生那裡告他一狀,讓先生替咱們出氣,豈不快哉?」
「那告他什麼呀?總得讓先生相信才好。」
「那您著什麼急,他要是能老實三天,我就把侯字倒過來寫,機會馬上就會有的,到時候咱們就告他一狀。」
機會真的很快就出現了,這天,昊天把為同窗好友邢書政抓的黃鸝鳥用自製的小籠子帶到了學堂,為了防止黃鸝鳴叫,昊天給小籠子上罩了一塊黑布,放在了窗外的迴廊邊。黃鸝每年只有這個季節才到北方來,而且只會飛到山林中,難得一見。孩子們都想看一看這只黃鸝,但先生馬上就要來了,大家趕緊都坐回到桌堂前,等著先生的到來。
鄭先生剛進來,於海波便站了起來:「先生,馬昊天屠虐生靈,今日又帶來一小鳥,要於午時燒著吃,這已經不是頭一回了,我實在不忍心看他殺害小生命,求先生救救小鳥吧。」於海波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但當先生向昊天走去的時候,他就向昊天做了一個鬼臉。
「是啊,先生。」侯壽水和其他幾個小少爺也跟著嚷道。
「哦,昊天,可有此事?」
「先生,於海波他們胡說八道,我抓小鳥只為豢養,不是要吃。」
「拿來。」鄭先生板起了臉孔。
昊天極不情願地到迴廊邊,把自己好容易才逮到的那只黃鸝拿了進來。鄭先生拿掉罩布,一隻黃中帶綠的小生命立即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它的叫聲中充滿了驚恐。
「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鄭先生一邊吟詠著,一邊打開了籠門。小鳥先是試探著蹦到了籠門邊,把頭探了出來,突然,它倏地一下躥了出去,飛上了天空。
「哦…」好幾個孩子站起來歡呼著。
「嗯……不可放肆。」鄭先生嚴肅的態度一下子又讓屋內恢復了寧靜。
於海波和幾個小少爺的臉上洋溢著勝利的喜悅,而昊天心中則憤恨不已。
「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鄭先生領著大家開始背誦論語。而昊天的心思根本不在書上,一放學,他就追了出去。「於海波,你給我站住,你為何要害我?」
「好狗不擋道。」於海波洋洋得意地衝著站在他面前的昊天說到。
「好不知恥,趕緊讓開。」侯壽水和平時總圍著於海波的兩個小跟班伸手來扒拉昊天,昊天用力一推,弱不禁風地兩個小孩子就坐了屁墩兒,侯壽水被昊天抓住了胳膊摁在地上,他疼得直叫喚。於海波趁機伸腳向昊天前胸踢來,昊天閃過身,鬆開侯壽水,一手托住於海波的小腿,另一隻手打在於海波的鼻子上。於海波肥胖的身軀來了一個劈叉,「哎呦哦…」一聲慘叫後,於海波褲襠也破了,鼻子也出血了,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哼,看你們以後還敢害我。」昊天出氣之後揚長而去。
於承祖聽說兒子在私塾受了委屈後暴跳如雷,「反了、反了,戲子的小崽子居然敢打鄉紳的兒子,於福,明天你就去讓鄭先生把那個小畜生給攆出去。」
第二天,於海波沒有去學堂,於家的管家於福帶著兩個家丁氣勢洶洶地趕了來。
「於管家,請問有何貴幹?於少爺何故未來?」鄭先生面帶笑容地問。
「鄭先生,您教的好學生啊,我們少爺昨天因為仗義執言,被那個叫馬昊天的小畜生給打成重傷,現在還在家裡養著呢?我們老爺的意思是,若這個私塾什麼樣的人都能進來讀書,恐怕有辱斯文啊。」
「是是是。」鄭先生把目光朝向了昊天。
昊天趕緊站起來解釋,「先生,是他們先動手打我的。」
「君子動口不動手,庶子,出去!」鄭先生氣急敗壞地把昊天攆了出去。「莫再來,莫要再來。」鄭先生被氣的身子都有些顫抖。
「還請您回去稟告於老爺,這個學生我不再教了,等於少爺病好了,就讓他趕緊回來吧。」
昊天出了學堂之後就跑上了山,他坐在山頂委屈地哭了起來,他感覺自己並沒有錯,但為何先生不聽他解釋呢?
「小施主,你在這裡作甚?」昊天正哭著,聽到身後有人跟他講話。
「靜覺師父,我……」昊天把事情跟碰巧經過的靜覺師父詳細說了一通。
「莫要驚慌,這兩日你每天照常出來,就到寺裡來玩玩,你父親常來我這裡,等他來了,我跟他講,估計鄭先生到時也消氣了,你再回去讀書。」
「靜覺師父,我不讀書了,我喜歡練武,我爹說您的武功厲害,您教我吧。」昊天對讀書確實沒有興趣。
「孩子,不讀聖賢書,就不明白人間的大道理,你爹讓你讀書,都是為了你好,放心吧,過兩天就沒事了。」
昊天按照靜覺師父的辦法,每天還挎著書袋照常出來,到廟裡來幫靜覺師父挑水、砍柴。不出兩日,叔寶真的來寺裡看靜覺師父,正碰上昊天提水回來。「昊天,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該在學堂嗎?」
「我……」昊天愧疚地低下了頭。
「馬施主,你來了。」靜覺師父看見叔寶走了過來,他把事情講給叔寶聽。聽完經過,叔寶很是生氣,趕緊去找鄭先生道歉。
「先生,犬子頑劣,還望您誨人不倦,讓他繼續跟您讀書吧?」叔寶自小到大很少跟人家說小話,為了兒子的學業,只好求鄭先生再給孩子一次機會。
「馬兄,孔夫子曰『有教無類』,貴公子聰穎活潑,是可塑之才,怎奈在下,才疏學淺,您還是另請高明吧。」鄭先生怕得罪於承祖,砸了餬口的營生,堅決不肯再讓昊天回私塾讀書。
叔寶回家史無前例地打了兒子一頓。
「叔寶哥,孩子小,不懂事,你下手輕著點兒。」鳳喜見叔寶動了氣,真怕打壞了兒子。
「這個小兔崽子再這麼寵下去,還不得把天給捅個窟窿啊。」叔寶累得直喘粗氣,「你說,你錯沒錯?」
「我沒錯,是他們誣陷我,是他們先動手打我的,打不過我,他們活該。」昊天小小年紀就倔得要命。
「鐵蛋兒,趕緊給你爹認個不是。」鳳喜看著爺倆較上了勁,急得直跺腳。
「娘,我就是沒錯,爹要打我,我受著,但我沒錯,我就不能認。」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叔寶拿他也實在沒有辦法,他心灰意懶地來找靜覺師父抱怨。
「兒孫自有兒孫福,馬施主,你也不必太執著了。」
「哎,靜覺師父啊,我自小學戲,沒機會讀書,但我知道讀書重要啊,『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現在鄭先生不收昊天,這孩子也來了倔強勁兒,說什麼也不讀書了,這可如何是好啊?我們唱戲的那是下九流,根本沒人瞧得起,我是堅決不會讓他學戲的。」
「人生由命非由他,昊天自有他的命數,不可強求啊。」
「靜覺師父,我知道您是有大智慧的人,而且您一身好武藝,您行行好收他做個徒弟,替我好好管教管教吧。」
「這個……」靜覺到是很喜歡昊天,但突然讓他收徒,自己還是毫無準備。「馬施主,你我相交已久,我也很喜歡這個孩子,但此事不宜草率,若論武藝,我可以毫無保留地教給他,但說到學問智慧,我實在愧不敢當,所以師徒的名分我看就免了吧。」
「免不得,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只要您肯收他,就是他這輩子最大的福分了。」叔寶見靜覺願意收昊天為徒,高興地趕緊回去置辦拜師的禮物。
因為身在空門,所以叔寶除了給靜覺師父買了一些水果和點心,又給廟裡捐了五個大洋的香火錢,廟裡的主持心中甚是歡喜,因為也只有大地主於承祖家中有大事發生時,才捨得出手如此闊綽。
「靜覺師父,說來您和犬子也是有緣,當初他能平安降生也賴您在佛前誦經庇佑,以後就拜託您嚴加管教犬子了。」
昊天聽他爹說過靜覺師父的武功修為,但自己從未親眼見過,在他心目中他爹的那些武把式就是上層功夫,直到他學到了靜覺師父的本事後,他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武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