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寶怕委屈了鳳喜,本想好好張羅張羅,辦個像樣的婚禮,但鳳喜卻執意不肯。一來鳳喜簡樸持家,不想鋪張浪費,只要能與叔寶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她就心滿意足了;二來鳳喜家裡原本就困難,爹娘在的時候來往的人就不多;三來以前他們倆對外稱是主、僕,如今成了夫妻,鳳喜也怕遭人閒話,於是這婚禮也就沒怎麼操辦。他們先是到鳳喜的哥哥家說明了想法,之所以稱作說明,是因為原本鳳喜就不同意去,她的婚事她要自己做主,但畢竟和哥哥還是有感情,鳳喜也就同意和叔寶一起回哥哥家中告知他們結婚的決定。
鳳喜的哥哥雖然老實,也贊成這門親事,但不同意妹子就這麼隨隨便便地嫁過門,他想讓叔寶用花轎來接,這倒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但鳳喜堅決不同意,哥哥拗不過妹子,也就只好作罷了,他跟媳婦商量,想給妹子置辦一兩件嫁妝,他媳婦哪裡肯答應,所以他更沒有要求叔寶的底氣了。
鳳喜的嫂子可不管有沒有儀式,她在乎的是彩禮,儘管鳳喜再三攔著,但叔寶還是帶了不少彩禮來,他總是想著緩和鳳喜和他哥哥嫂嫂的關係。鳳喜的嫂子見到這些彩禮,眉眼之間都是笑:「我說叔寶啊,你小子可是撿了大便宜了,這十里八村的,誰不知道我這小姑子人長得俊俏,家務活也是一把好手,沒花什麼錢你就娶到手了,以後可得對我們家鳳喜好些。以前我可沒少疼她,這往後嫁到你們老馬家,我還真是有點兒不放心,我可告訴你,以後你要欺負她,我第一個就不讓,這麼好的姑娘,我和他哥哥交給你了,你可得記得我們倆的這份恩情啊。」鳳喜的嫂子實在太能說了,叔寶和鳳喜在她家中呆了一個時辰,耳根子就沒清靜過。
沒有花轎,也沒有儀式,在叔寶的堅持下,他們還是把鳳喜家為數不多的幾個親戚、鳳喜的朋友,他們倆的鄰居都請到家中,好好地招待了一頓,廚師請的是鎮上有名的劉一勺。來的人中基本都是大字不識幾個,除了幾句客套的祝福話,整個就是個亂遭,有打聽叔寶有多少錢的,有說應該補辦個儀式的,還有等著打包往家裡帶飯菜的,來的小孩子們更是到處亂跑,最可氣的是鳳喜的嫂子,連吃帶拿不說,還偷摸順了鳳喜的一個花被面。叔寶心胸大,見鳳喜心疼,答應她以後再買,可鳳喜又捨不得錢。
這一頓忙活之後,兩人就開始正正經經地過他們的小日子了,鳳喜出身寒苦,能嫁給叔寶她很知足。叔寶開始學著插秧、耕田,他又買了一頭牛,農活很累,但讓他整個人也很踏實;鳳喜每天忙著餵養家裡的禽畜、洗洗涮涮、縫縫補補。空閒的時候,叔寶常給鳳喜拉拉二胡解解悶,日子一天天過去,兩口子相處得非常融洽。「白雲深處青山下,毛庵草舍無冬夏。閒來幾句漁樵話,困來一枕葫蘆架。」他們倆享受著鄉下的田園生活。
秋天收完了稻子,叔寶和鳳喜帶著鄉下的一些山野貨去了一趟天津,他們要把喜事告訴肖俊和薛貴仁。
「叔寶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們結婚不通知誰也得通知我呀。」肖俊埋怨道。
「兄弟,你就別挑我的不是了,依著鳳喜我們倆也沒辦婚禮,尋思著能在一起安安靜靜地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滿足了。再說,那時候忙著插秧,也沒工夫來,這不剛收完稻穀,我們就來了。」
「好,我也不為難你們了,今天晚上你們兩口子得陪我好好喝幾杯。」
「我是好久不喝了,但今天你喝多少我都陪,不過鳳喜可不能喝,她現在已經有了。」叔寶一提到鳳喜的肚子,心裡就美滋滋的,快要當爹的感覺真好。
「是嗎?那明年秋天,我到鄉下去看你們,到時候嫂夫人的酒,說啥也不能免了。」肖俊替他們高興。
「成啊,肖公子,到時候我一定奉陪。」鳳喜自從懷上之後,也是成天像喝了蜜一樣。
無論叔寶他們如何推辭,肖俊非要給他們一份大禮,肖俊知道他們如今在鄉下也沒有什麼收入,自己的錢也用不了,所以這份禮金格外重。晚上他們倆喝得酩酊大醉,鳳喜懷孕之後,格外容易乏,就先去休息了。喝多了之後,叔寶問肖俊,「兄弟,你上海的朋友再沒傳來什麼消息吧?」
「沒有,怎麼,馬大哥,你還是放不下水姑娘?」
「沒有,我現在和鳳喜挺好的,我就是對她連一句解釋都沒有很不理解,保不齊是出了什麼事情吧?」
「馬大哥呀,你就把她忘了吧,至於她不會來的原因,你心裡怎麼舒服就怎麼想,過好你自己的日子才是正事兒。」
第二天叔寶和鳳喜又去德藝社看望了薛貴仁。
「這多好啊,叔寶,你和鳳喜多般配呀,這回我可就放心了。唉,我對這梨園兒也有些倦了,頭些日子,跟肖公子聊,他說要是我結束了德藝社,就雇我幫他打理生意,我還真就活分了心思。我看你們要是在鄉下住不慣,也過來給肖公子幫忙。」薛老闆多日不見叔寶,也有一肚子的話跟他聊。
「不了,我們現在挺好,鄉下的日子悠閒自在,您有時間也去我們家坐坐。」叔寶對目前的生活很滿意,另外他和肖俊是朋友,可不想把他們之間變成僱傭關係。叔寶和鳳喜在天津也沒多呆,住了兩天,買了點兒東西就回去了。
鳳喜懷這個孩子可真不容易,一直到五個月的時候還是吃了就吐,看了幾回大夫,大夫對這個孩子能否順利降生也是頗多疑慮。為此叔寶沒少往山上的廟裡跑,眼瞅著就要生了,叔寶又到廟裡去磕頭,保佑她們母子平安。廟裡的靜覺師父與叔寶很是投緣。「馬施主,吉人自有天相,你也不必過於憂慮了。」
「靜覺師父,她們母子只要平平安安的,我一定回來還願,麻煩您有時間還在佛祖面前多給她們娘倆祈祈福。」叔寶這一階段確實有些焦慮。「那我就先回了,孩子這幾天也快生了,我不能出來太久,等有機會再聽您講經吧。」
叔寶回來就忙著弄飯,鳳喜還沒吃上幾口,肚子就不得勁兒了,叔寶趕緊求鄰居去找村裡的接生婆王大腳,又托人給鳳喜的哥哥捎個信。鳳喜和她嫂子處的不好,家裡要是沒有大事,基本都不來往了,鳳喜生孩子可是大事兒,叔寶托鄰居武大哥家的孩子去鳳喜哥哥家裡跑一趟。王大腳畢竟是有經驗的接生婆,進屋看了看鳳喜的情況,「不用太心急,羊水還沒破,別慌,馬大爺,你去鄰居家喊兩個娘們來,這生孩子的事兒,你們老爺們還是別看的好,另外趕緊把熱水燒上。」
叔寶燒上水立即就去喊鄰居李嬸子和武大嫂,叔寶和鳳喜與鄰居們平時處得比較融洽,她們都熱情地趕來幫忙。鳳喜的羊水破了之後,王大腳開始給鳳喜接生,「使勁兒,這頭一胎是遭罪,疼是難免的,繼續使勁兒。」
鳳喜一隻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另一隻手緊緊地握住了李嬸的手,她沒有過臨產的經驗,「啊!啊!」她疼的直叫。叔寶在外面聽得心焦,急來回踱步。
「哎呦,孩子的腳先出來了,武大嫂你趕緊把熱水準備好。」儘管王大腳經驗豐富,但面臨難產的狀況,她也不敢怠慢。這種情況如果時間長了,孩子很有可能窒息,王大腳忙活的滿頭是汗。好在鳳喜比較堅強,忍著痛不斷地使勁兒,孩子的頭終於出來了,「好懸啊,這臍帶纏著脖子呢,可給孩子憋壞了。」王大腳抱著這個哇哇大哭的孩子,總算鬆了一口氣。
「恭喜啊馬大爺,是個帶把的,這孩子是站著出生,可是富貴之人,以後你們兩口子就等著沾光吧。」王大腳趕著出來給叔寶報喜。古時候管難產叫寤生,但傳說寤生的孩子長大後多是富貴之人,春秋時的鄭莊公就是一個。
「謝謝您,王大嬸。」激動的叔寶連忙給賞錢,然後就一頭鑽進屋來看她們母子,孩子已經用準備好的被子包了起來,武大嫂把孩子遞給叔寶後,叔寶又抱到鳳喜眼前。「是個兒子。」叔寶和鳳喜的臉上都洋溢著滿滿的幸福。
1921年的初夏,叔寶終於有了自己的兒子,為了讓孩子好養活,鳳喜給孩子起了個小名叫鐵蛋兒,大名馬昊天,是叔寶給起的,他希望兒子能闖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
也許真的與這個小名有關係,鐵蛋兒長得很結實,幾乎沒有生過病,每當叔寶和鳳喜看到兒子在院子裡快樂地奔跑,追逐家裡的大公雞的時候,他們就忘記了生活中的煩惱。孩子一天天地長大,除了歡喜,夫妻倆也沒少操心,昊天可真是頑皮,家裡的雞鴨鵝狗見了昊天唯恐避之不及。今天上樹的時候摔了,明天就跑到房子上面去了,村裡和他歲數差不多大的孩子基本都挨過他的揍,鳳喜忙著給昊天看傷,叔寶就忙著給人家賠不是。昊天也真皮實,今天腦袋上一個包,明天腿上一刀疤,雖說總是磕磕碰碰的,但從來也沒喊過疼,更沒因為摔了跤、碰了頭哭過鼻子。
叔寶沒少為孩子去廟裡祈福,也沒少跟靜覺師父嘮叨。
「靜覺師父啊,您是不知道啊,這孩子,那可不是一般的淘啊,我和他娘心都操碎了,再過幾年,我倆還不得讓這小崽子活活給氣死呀。我那點兒花架子教給他幾天,好嗎,他打別的孩子時都給用上了。」
「馬施主,淘孩子聰明啊,只要好好引導,將來必能成器,我小時候也很淘氣的。」靜覺師父笑呵呵地說道。
「是嗎?您不是寬慰我吧,哪天我把他帶來讓您瞧瞧。」昊天平時天不怕地不怕,上山的路上,要不是叔寶看得緊,又跑草稞裡抓蛤蟆去了。或許是寺廟裡自有威嚴,昊天見到滿面笑容的靜覺師父到很是規矩,靜覺師父摸了摸昊天的胳膊腿,心想「這可是個練武的好材料」。
「孩子,有時間你可以常到廟裡來玩。」
昊天看看父親,叔寶哪兒放心他跑山上來胡鬧啊,他今天來只不過想讓靜覺師父給孩子開開智慧,昊天到了該讀書的時候了,叔寶想送他去私塾讀書,這才帶他到廟裡來。
「實不相瞞,我看貴公子的骨骼、體型可是一個練武的好材料啊。如果在這方面好好修為,必有一番成就。」
叔寶希望兒子識文斷字,長大後最好能做一名懸壺濟世、治病救人的大夫,對於練武,閒暇時間練一練,鍛煉鍛煉還可以,所以對靜覺師父的提議,他根本就不感興趣。
叔寶按著自己的意願,把昊天送進了私塾,私塾先生鄭啟字德載,是前清的一個秀才,深受科舉制度的荼毒,除了讀書,身無長技,十年寒窗苦,只為入朝堂。王朝傾覆之後,斷了他光宗耀祖的春秋大夢,為了餬口只好在鄉下辦了這個私塾,教授儒家聖賢的文章。鄭先生好容易保住了自己的辮子,滿嘴的之乎者也,因為飽讀詩書,鄉親們還是蠻尊重他的,但他也是個嫌貧愛富的主兒,對地主家的幾個孩子多有關照,對窮苦人家的孩子,常因為他們拖欠束脩(古時候給老師的報酬)而嚴厲刻薄。昊天生性頑皮好動,不久就惹出了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