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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85章 王爺原是畫師 文 / 汶滔滔

    柴雨圖被這一巴掌扇蒙了,耳朵嗡嗡作響,白皙的臉蛋上印著一個清晰的紅手印,秀美的眸中寫滿了不可置信。

    臥床休息的張美人也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雖然這是她最希望發生的事,也是她幾個月來絞盡腦汁的策劃所要達成的最終目的。這樣的美景突然就在眼前發生了,起頭是長孫殿下在她的玉枕下發現了一幅畫卷,看完之後就面色大變。可不可以有人出來告訴她為什麼?

    朱允炆打完這一巴掌,猶自不解恨,又抓起桌上的香爐扔向柴雨圖。

    一爐正在燃燒的白檀粉灑在她的胸口,燒穿了兩層紗衣,柴雨圖吃痛咬住唇瓣,既不敢把香灰拍下來,也不敢問朱允炆發怒的原因,只能脫下髮髻和手上的金飾,筆直地跪下請罪。

    可她真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麼罪?雖然她背著朱允炆做了不少事,但都只是一些女人之間的私鬥,沒有侵犯過皇長孫的權威,就算敗露了,也不該招來這樣的對待!朱允炆以前從未打過她,這是第一次,雷霆之怒不是任何人能承受的。

    可偏偏有個不識趣的人走進來,領口高疊的皺紗裙無聲地飄進來,順著裙裾往上看,柴雨圖看見一雙嘲弄的眼睛,清波瀲灩中映出了自己可笑的形象。

    朱允炆回頭看一眼何當歸,標識為「有大用處的人」,理智立刻找回了他。他閉眼吸氣,再輕輕吐出濁氣,再睜開眼時,臉上又掛上了慣常的笑容,和善地問:「表妹可用過早膳了?東宮裡住得還習慣嗎?」

    「多謝關懷,一切都很好。承殿下信任,讓我為張姐姐安胎,我不敢怠慢,一用過早膳就來複診。」何當歸繞過讓香灰弄髒的地面,在張美人床頭的錦杌上坐下,輕咳道,「可這裡似乎……很熱鬧,是不是我來得太不湊巧。」

    朱允炆當然沒忘了何當歸和柴雨圖的關係,或者可以稱之為他想當然想出來的關係,好姐妹。

    何當歸的面子不能不賣,朱允炆笑一笑,解釋說:「我平時從不對女人動粗,大概是昨夜裡的宿醉在搞鬼,那麼——」他的目光落在柴雨圖身上,寒得能掉出冰渣,動動唇角,聲音簡直不像從他口中發出來的,「聽說郡主這位表姐自幼無父無母,缺乏管教,恐怕要勞郡主費心教教她的『婦德』了。本宮還有事,便不打擾你們姐妹敘話,告辭!」

    「慢走。」何當歸反客為主地說。

    直到朱允炆走出二門,柴雨圖仍維持原姿勢,跪坐在地上發呆。皇長孫指責她有悖婦德?難道是「那件事」暴露了?

    不,絕對不可能!那個無恥之人早已經死挺了,她派去揚州的人明確證實了這一點。而協助她瞞天過海、與朱允炆共度一夜的蟬衣,兩月前也推進井裡淹死了,這世上再沒有任何活著的知情人!

    柴雨圖冷汗直冒,勸自己不要自亂陣腳,如果朱允炆發現的是她這個秘密,那絕不只一個巴掌這麼簡單。餘光瞥見地上滾落的畫軸,這就是朱允炆發怒的理由嗎?

    她抖著手去抓那畫,鑲寶石的金護甲都在剛才的碰撞中剝落,精心養了很久的長指甲齊根折斷,比她的這一身恩寵榮光更脆弱。展開畫軸,柴雨圖發現這不是她拿給何當歸的那一幅,儘管筆法如出一轍,但畫中關鍵人物的臉,從張美人的圓臉變成了她的鵝蛋臉。

    短短一夜的時間,何當歸從哪裡換來這麼一幅畫?柴雨圖驚駭地抬頭看向罪魁禍首,後者衝她俏皮地眨一下眼睛。

    柴雨圖只覺得全身的血液一瞬間湧到腦子上,過去三年受到的所有屈辱加起來,還比不上這一刻的失敗帶來的滅頂之災。她堅決不承認何當歸只憑一個小動作就毀了她,她對朱允炆的掌控不止如此!

    撿起畫爬起來,柴雨圖跑著去追走遠的朱允炆,口中哭叫著:「婢妾冤枉,婢妾是被人陷害的!殿下明鑒,這只是一幅普通的出浴圖,僅此而已,婢妾也不明白,它為什麼會出現在張美人的床上。殿下怎能僅憑一幅畫就懷疑婢妾的操守?」

    前面的朱允炆腳步一頓,半偏著臉,陰森森地問:「是誰告訴你,這畫是從張美人床上找到的?我不記得發現畫時,你的人也在這座院子裡。」

    柴雨圖瞪圓了眼,想不出話來補救她的失言,是呀,她不應該知道畫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你說有人陷害你,」朱允炆冷冷一笑,「不巧得很,作畫之人我也認識,絕不會錯認他的筆跡。莫非你的意思是,那個人是為了陷害你才作了這一幅香艷絕倫的美人出浴圖?」

    這是唯一的翻身機會,柴雨圖不管不顧地說:「真是如此,一切都是那個畫師的錯,我要跟他當面對質,證明自己的清白!」

    朱允炆給她的答覆,是反手一個耳光,毫不留戀地走遠。

    「柴姐姐!我們在喝茶,你要不要一起?」

    屋裡的何當歸和張美人圍在茶爐旁,用銀柄小夾往瓷盅裡分茶葉,香氣幽深的君山銀針。何當歸也為柴雨圖準備了一杯,不過茶葉放的是兩條苦丁,可以貼合她的心境。張美人一面想笑,一面又努力維持著端莊,這種糾結在她豐腴的臉上交替閃現。

    柴雨圖緩緩回過頭,一滴鼻血落在上唇邊緣,神情麻木,早已聞不見彼端的裊裊茶香。

    ※※※

    朱允炆裹挾著怒氣走到外院,沒好氣地問彭時:「宮裡情況如何?為什麼整整一夜都沒有一封新的傳報?」

    彭時卸去戎裝,藏藍衣袍上沾滿了晨露,他捧上一朵缺了一片花瓣的琥珀工藝花,恭敬地說:「如果臣所料不錯,藩王中的某個人控制了御林軍,意圖逼宮,趁皇上最虛弱的時候迫使皇上禪位給他。更不妙的是,他們的人已經清洗了宮禁,剪除了咱們的耳目。萬不得已時,只能來硬的了,臣需要調動東宮禁衛軍的全權。」

    彭時手裡的琥珀花就是禁衛軍兵符,不過最關鍵的一瓣花還在朱允炆的手上。

    朱允炆眉頭一擰,盯著彭時,一字一頓地問:「誰?藩王中的某個人?本宮有二十五位叔叔,你指的是誰?」

    彭時遲疑一下,垂首道:「皇上兩年前就屬意您為繼承人,現在有一人,意圖行大逆之舉,甚至可能成為一個弒父的兒子,試問他手裡沒有兵怎能辦到?」

    手裡有兵的藩王,一下子就縮小了範圍。如果連朱允炆的同輩堂弟,靖江王朱贊儀也算上的話,也不過僅僅三人,其餘藩王手中騎兵沒有過千的,都構不成威脅。朱允炆面色一沉,牙縫中蹦出兩個名字:「朱棣,朱權。」

    彭時點點頭。

    朱允炆從隨身玉匣中取出彭時索要的琥珀花瓣,將要遞給他時,手指忽而一縮,問道:「四叔朱棣不在京城?那朱權呢?」

    彭時不帶感情的黑眸盯住花瓣,平鋪直敘地匯報著:「寧王朱權現就在京城,御林軍雖然有一半都屬燕王麾下,但另一半曾經歸晉王掌管,晉王死後,他們就是無主的野犬,任何人都可能成為他們的新主人。臣聽聞,湖州平叛一役中,寧王親手割下了假晉王的頭顱。」

    朱允炆又問:「朱權在京城沒有府邸,他住在何處?」

    「孟府,」彭時答道,「寧王受保定侯盛情邀約,在孟府住了有一段日子了。」

    朱允炆面色一沉,不知想到了什麼,失神地將琥珀花瓣丟在彭時手中,走出了他們談話的這一叢半人高的紫葉荊棘。待他走遠之後,彭時握著完整的兵符,唇角一翹,牽動了舌尖上的傷口。

    「呵,原來你真正的主子是燕王,有個成語叫『朝秦暮楚』,用在你身上再貼切不過,大表哥你覺得呢?」

    彭時攥緊了兵符,猛然回頭,看見了帶給他傷口的那個人。纖細的影立在牆尾一個陽光照不到的地方,不知聽了多久,但是顯然,聰明的她已經摸到了他最深的秘密。

    彭時和何當歸沉默對視了片刻,然後緩緩捲起長袖,將他手臂上裝備的可以殺人於無形的暗器機括展示給她看。袖箭的鋼頭髮著幽幽藍光,一望便知是劇毒,這些都是在燕王的地下兵器作坊裡特製的暗器,可以跟皇帝的東廠兵器司相媲美。

    「別逼我殺你,」彭時冷冷道,「如果你站在我預備通過的路中央,我將不得不這麼做。」

    何當歸歪歪頭,神情一派天真地露齒笑道:「那你就不該把孟家也牽扯進來,就算孟家十一虎是最鋒利的寶劍,它的劍柄也只會握在皇帝和皇帝指定的正統繼承人手中。大表哥你擅自給它找了新主人,可曾問過它的意見?」

    彭時往何當歸身後瞥了一眼,只留下一句「走著瞧」,便拂袖而去。何當歸回過頭,看是誰這麼不識趣,打斷了他們的重要談話。

    不識趣的人是柴雨圖,她在假山後站著,等侍婢薔薇回去取更換的衣裳,突然發現何當歸孤身一人往外院走,就偷偷地踩上去,撞見了何當歸與彭時在荊棘叢後談話的一幕。彭時明明瞧見了她,連招呼不打一個就走,柴雨圖雙肩抖了抖,歇斯底里地笑道:「你真得意呀,我是不是該恭喜你,僅憑一幅畫就除掉了眼中釘。」

    何當歸打量衣著狼狽的柴雨圖,平靜地告訴她:「昨天見面之前,我從來沒把你當成眼中釘,你錯就錯在不該拿那幅畫當籌碼,你可知道作那張畫的『畫師』是誰?」

    「是誰?」柴雨圖皺眉。

    她拿給何當歸的,是一張從黑市上買的一張春宮,共有四圖,第一圖是美人出浴,第二是公子偷窺,以此類推,串成一個連續的故事。她還讓人拿著張美人的小像,叫工筆畫師將人物的臉全改成張美人的眉眼。

    而朱允炆挖出來的那幅畫,只有第一圖,美人出浴,臉蛋卻變成了她柴雨圖。縱然如此,也不是什麼禁畫,畫裡又沒出現男人,為什麼朱允炆會氣得臉都青了?柴雨圖完全一頭霧水。

    「是燕王,」何當歸用談論天氣的輕鬆口吻說道,「我的父王燕王朱棣,就是大明的春宮名畫家,號半邊風月。他是寫實畫家,每一幅作品都是比照著真的美人、真人真事畫成,以活色生香入筆,從無例外,並以此聞名京師。柴表姐你說,長孫殿下看見那幅畫後該不該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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