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紙條被何當歸和青兒一起念響,周妃聽後氣得莫可奈何,正要與何當歸她們理論一番,青兒卻忽閃著天真無邪的大眼睛問:「周菁蘭是誰?是一個人的名字還是什麼花草鳥獸?」
何當歸判斷道:「如果不是一個姓周的女人,那就一定是一種蘭花的名字。」
周妃卻恍然大悟起來,清寧郡主她們昨日初見時,彼此都沒通名姓,她們只知道自己是周氏,而自己只知道郡主是「朱氏」!自己的閨名「菁蘭」雖不是什麼機密,可也只有王府上層才知曉,底下丫鬟都未必知道,那身為陌生人的她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那也就是說,寫這張紙條的並不是她們,而是別人寫了亂貼在外面大門上的。
周妃思慮著可能有嫌疑作案的幾個人,最後鎖定嫌疑人為古嬪,越想越覺得是這樣,心中不禁暗恨。抬眼看向雙雙安靜望著她的兩名少女,周妃剛才那股興師問罪的氣勢登時飛去了爪哇國,訕笑著將紙條折起來收好,附和道:「賤妾猜,可能是一種蘭花的名兒吧。」
青兒搖頭說:「也有可能是寵物名兒,現在的人閒著無聊,最愛給鳥啊狗啊起人名,周菁蘭、周菁蘭,保不齊是一隻狗的名。」
周妃臉上的笑容掛不住了,勉強又說了兩句閒話就告辭出來,掩上房門後,她抖著手在院子,捏著那張紙條恨得切齒,立刻去找古嬪算賬。古嬪自然是不會承認的,她本身又是一張快嘴,幾句話又噎上了周妃,兩人不歡而散地收場。
當晚,周妃又遣了她的心腹徐四娘去四合院問,可徐四娘回來,拿著一張地圖說:「回娘娘,他們一夥人全都走乾淨了,聽說是中午走的,我在垃圾筐裡撿到這個,不知是不是你要的東西。」
周妃連忙接過來,只能看懂這是一張運河水圖,上面標注了兩處地方,其餘的就瞧不懂了,不過她認準了這個一定是標注了關墨下落的地圖。既然地圖已經到手,那麼……清寧郡主那群討厭的人,想起來還尤怒在心間。於是,她悄聲吩咐道:「寫個密折投遞到台州的伍櫻閣,讓人追上去做掉他們那夥人,不必說裡面有郡主,直接讓殺手把船鑿了就完了。」
徐四娘明白周妃的心意,是嫌那郡主長得太像王爺的心上人了,不管是不是本人,有這麼一個人存在,都是一個大禍害。於是領命,下去辦妥了這件事,回來時,周妃已然收拾齊備,要親自按圖索驥,去找關墨那個不講信用的小人理論理論。
因為王府的龍舟用來麻煩,要帶很多外人,因此周妃另雇了一艘漁船,瞞著古嬪的人悄悄出發了。
另一方面,何當歸與青兒當天中午打點好行裝,又買了些當地土產,滿載而歸地乘快船回她們的大樓船了。雖然沒找到柏煬柏,讓青兒有些沮喪,不過想起周菁蘭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忍不住又笑了一陣。
何當歸瞭解周菁蘭的為人,陰毒狠辣非始於今日,她們又得罪她,難保周菁蘭不會報復。明的來不了,她說不定會來暗的。於是,何當歸畫了一個簡單的草圖,讓九艘護衛船隊排成w形,尾隨在她們的船後面,百丈開外處行駛。為了保險起見,又叫有刀的人將大刀綁在船尾,令刀身沒入水中。
一路行駛過來都平安無事,午後她們還停船賞了一回岸上風景,略吃了些點心,何當歸又給傷風的金甲紮了一回針。
到了晚間,夜色濃起來的時候,她們已經用信箭跟大樓船取得了聯繫,一時歸心似箭。何當歸多希望一上樓船,能同時看見孟瑄和蟬衣兩個人在等著她。又靜悄悄地行了約莫一個時辰,後面的隨護船隊突然喊話過來,用的是暗語,何當歸她們聽不懂,掌船的船工卻能聽懂。他們幾個只說「夫人莫驚,什麼事都沒有,請船艙裡休息,千萬別出來」,然後就個個忙碌起來,拉帆搖槳,把船速又提了不止一倍。
青兒緊張地低聲詢問:「你猜發生什麼事了?突然把船搖得這麼快,會不會翻船吶。」
何當歸軟言安撫道:「水上的突發情況有很多,我也說不準,不過有這麼行船老手再這裡,他們都說了不讓咱們多管,咱們何必鹹吃蘿蔔淡操心。來,喝杯茶吧。」
這樣飛速行進了一炷香有餘的工夫,大樓船就出現在視野中了,何當歸微微一笑,青兒鬆一口氣,平安回來了。兩船打燈語對過信號,大船探出移動木梯來,她們手扶手的上了船,在甲板上袖手候著的,仍然是船主李平,連姿勢和站的位置,都跟昨日她們離去時看見的一模一樣。
李平問安之後,何當歸忙說不敢當,又問孟瑄可回來了。
得到否定的答案,她不禁又擔憂又失望,這時,後面護衛隊上的一名隊長上來報告說:「特來稟夫人,我們半路上突然加速,是因為墊後的兩艘船上的兄弟們瞧見,船尾水下殷紅一片,染了十幾丈的水域,船上的人能聞見血腥味兒。探水鼓下去聽,隱約能聽到異響,不知是沖犯了什麼魚群,我們不想多生事端,這才趕了一回疾行夜路。累夫人受了一回驚,當真於心不安,請夫人海涵。」
何當歸聽完這番描述,忍不住問道:「你們能肯定是魚群?一則,魚的血腥味跟人的血味大有區別;二則,魚在水下游,就算跟船尾的刀叢遇上,只要往更下層游去,那就不會出一點兒事,因為魚鱗堅硬不親刀。我的意思是,刀叢拉過去的血痕,會不會是人血?」
隊長沒料想何當歸不受驚不後怕,還打聽起詳況來,當下據實說道:「那兩艘船上的弟兄回小人時,說的就是疑心水下有刺客,覺得刀叢狙擊了一批,難保後面沒有第二批、第三批,這才加雙倍速趕回來,總算一路有驚無險的回來了。小人怕如實說出會嚇著夫人,心道既然沒有人員傷亡,不說出來也無妨。欺瞞之罪,實非有心,求夫人海涵。」
「海涵、海涵,」危機一解除,青兒又恢復了活潑本性,笑道,「她是最好性兒的人,你們護送我們安全回來,我們謝你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怪你,哈哈!」
何當歸點頭笑道:「人也好,魚也罷,諸位都不必再跟外人提起此事,免生閒事。勞動大家,我心不安,等七爺回來後,再叫他去跟諸位道謝。」
眾人聽後誠惶誠恐,連船主李平都說「小人慚愧」。何當歸聽他也自稱「小人」,不由奇怪道,莫非他也不是與孟瑄平起平坐的江湖朋友?聽聞齊央宮的構架,船主往上是舵主,舵主往上是壇主,八壇主之上,就是齊央宮的齊央魔主大人了。孟瑄的朋友,可能位在更高的層級吧。
這一趟出行,在外面吃睡不周,何當歸只想回房兌一桶香湯,好好沐浴一回,總覺得孟瑄的指頭印子還印在她的腰上,胸口的那些淤痕還沒有褪盡。回房後,房裡伺候著的還是薄荷,她深知主子愛乾淨,每次外出歸家後,都一定要悉心滌蕩一回身心的塵埃。
樟木浴桶非常大,足夠三四人同時浸在其中沐浴,滿桶燒得蒸騰了一室的香湯中,鋪散開了花瓣。接觸著那溫熱的氣流時,何當歸舒服地歎了一口氣。初春的江上還是寒氣侵膚的,來回都只穿著綢裌衣,沒穿棉衣,一來一回還真有些煎熬。掬起一捧溫熱的香湯,那輕暖的感覺讓她忍不住吁了一口氣。
寬衣解帶至半時,略掀開一看,自己的胸口和腰上還有殘痕在,於是叫薄荷在外間候著,叫她她再進來。
褪盡了衣衫滑入溫泉,讓溫熱的湯浴鬆弛緊繃的肩背。香湯滑過肌膚,像是溫柔的撫弄,她懶散地倚靠在浴桶邊上,把頭枕在有著木質清香的浴桶上。熱流、蒸氣與清淡宜人的花香,都使她昏昏欲睡。她閉著眼睛,纖細的腿兒在水中滑動,發出了滿足的歎息。
不遠處的重紗後,有人將這一幕美景盡收眼底,他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含笑望著。直到估計著她的湯浴要涼下來了,他才忽然出現在她後面,提醒道:「洗涼了,待會該鬧頭疼了,若你還想洗,須得把底下的火熱熱的燒起來一把才行。」
這聲音淡淡的,先是讓眠淺的她以為自己在做夢,旋即,她清楚感覺到灼熱的男子呼吸輕噴在她臉上,比滑過身上的湯浴更熱幾分,絕對,不是夢。
她吃驚地睜開眼睛,只見一名身穿夜行衣的高大男子,不偏不倚就站在她倚靠的浴桶的後方,俊美如神祇,神情專注而溫柔,俯瞰著浴桶中飄搖浮沉的自己。不是孟瑄又是誰?
他的輪廓一天比一天剛毅起來,幾次轉眼不見的時候,他就漸漸從一個少年成長為為一個看上去強大而可靠的男人。單只是這麼仰望著他,她的心底就生出無限的依賴與溫存,心底有個聲音在不自覺地暗示著自己,他是一把最堅不可摧的保護傘,可以守護她不再經受風吹雨打。她什麼都不必多說,不用多做,只要信賴並且依賴他就夠了。
這個出色挺拔的大男人,就是她的丈夫呢。她還有什麼需要擔憂懼怖的事由,還有什麼,比他更值得深深注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