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淵不能理解自己此時這種怪異的情緒,說是後繼有人以令他倍感欣慰吧?他自己都覺得可笑!無論是要了那個女人,還是生了這個孩子,他都只是存著利用之心,何來欣慰之說?
可為什麼他卻又莫名的感到陣陣歡喜呢?難道是純粹的愛才之心?畢竟管默言確實是個難見一見的曠世奇才,所以他才會滿心滿眼的歡喜吧?
對!定然就是這麼回事,如此想來,臨淵果然心裡舒服了許多。
挑眉望向距離自己一步之遙,此刻仍恭順的低垂著螓首的管默言,竟是前所未有的順眼,不施粉黛而顏色如朝霞映雪,不著綾羅而儀態若群星拱月,這般千秋絕色不愧是他臨淵的女兒。
說不出什麼緣由,他竟突然想逗逗她,許是她又驚又懼卻又死撐著不服輸的小臉,像極了記憶深處的某個人吧!
「不錯,本王正是你口中那茹毛飲血殺人不眨眼的邪王,小丫頭,你可是怕了嗎?」
管默言經過這一時半刻的喘息,雖不能說真的恢復如常,但至少身子已不再顫抖,體內那種翻江倒海般的劇痛也還在忍耐範圍內,懶得去抹嘴角殷紅的血跡,管默言卻是粲然一笑,淡淡道:
「殿下若想殺默言,確與踏死一隻螻蟻無異,默言無能,卻也不惜這條小命,如今我該說的話也已說盡,是生是死全憑邪王殿下處置。」
經過了剛剛的那一場浩劫,管默言只覺得自己彷彿是死過了一回般,如今雖不能說是再世為人。卻也不甘心就這般引頸受戮。
只是強勢當前,她全無半點掙扎之力,唯一的機會便是豁出命來賭上一賭,賭這邪王或許尚且有幾許傲骨。不屑於做那出爾反爾殺人滅口之事。
臨淵目光如炬,豈會漏掉管默言嘴角那一抹似嘲似諷的笑意,小丫頭果然聰明。既沒有一味孤勇的死守節氣,也沒有哭爹喊娘的跪地求饒,她看似不卑不亢的束手就擒,卻是明裡暗裡的在提醒著自己,莫要忘記了兩人剛剛的賭約。
管默言唇畔的笑意已是越來越僵,眼瞅著就要掛將不住,心中不免暗忖。自己真是愚蠢至極,那個只懂得生啖人肉的大魔頭,怎麼會明白何為重信守諾,看來自己這一份算計終要落空了罷。
雖然早已看透了生死,但仍忍不住的有些遺憾。此生太短,想做的事卻又太多,若是可以,哪怕能再多活一日也好。
可若真只得一日,她又該如何處之?
腦海中盤亙不去的遺憾原本多如牛毛,然而此刻細細想來,竟然統統都可以放棄,待得自己死訊一出,西門豹等人自然會回鳳族替自己盡孝父王膝下。而自己那向來風風火火的老娘,自然免不了要傷心欲絕一番,可她慣常堅韌如磐石,相信定會好好的活下去。
若真的還能再得一日,她只想同那個人靜靜的依偎,無論身處何地。只要那個陪在自己身邊的人是他便好。
若真說還有什麼死也難瞑目的遺憾,或許就是時至今日,她仍從未對他說過什麼酸倒牙齒的濫美之詞吧!
其實她曾經也偷偷背過幾句酸詩,皆是些諸如: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之類,然而千百次話至嘴邊竟又生生哽住,終究還是嚼爛了吞回了肚裡。
花執念何許人?風流倜儻採花賊是也!她這般的小女兒姿態,怕是班門弄斧得只能博他一笑罷了,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然而如今將死之際,她才真真是後悔不迭,即便他笑她這般粗魯性子竟也學人家附庸風雅又如何?總比她帶著無盡的遺憾離開強上百倍。
苦笑之餘,管默言索性抬起頭來,死則死矣,她素做不來卑躬屈膝之流,便是要死,身為鳳族的好兒女,也要死得轟轟烈烈才好。
眼前這男人的笑容委實可惡又可恨,且還有些說不出的怪異來,想來他定然是極少笑的,不然何以為竟會笑得顏面抽搐,比厲鬼還駭人三分。
心中已然積蓄了太多的怨氣,如今既然難逃一死,索性也懶得再裝下去,管默言挺了挺自己的小身板,輕聲笑道:
「不知邪王殿下欲賜默言個怎樣的死法呢?」
言罷,管默言不禁皺起了眉頭,似是很為臨淵憂慮的樣子,這般冥思苦想的替自己考慮死法的人,還真是鳳毛麟角。
「雖然默言確有幾分姿色,不過還請邪王殿下念著你我尚有些許血脈之情,萬不要將默言製成那魔骷,死則死矣,還不能入土為安,實在太過淒涼,若是可以,不如就一劍砍下頭顱來隨手丟下這深淵吧!屍骨沉底,血肉盡入魚腹,總還算好看些。」
也不知這個丫頭腦袋裡整日盡想著什麼,諸般稀奇古怪的念頭更是層出不窮,這般談笑風生著為自己安排後事的人,他臨淵活了幾十萬年倒還真是第一次見。
深瞳中隱隱浮起一抹難以察覺的笑意,臨淵繃緊下頜,冷聲道:
「不想你還真有幾分風骨,這般不畏生死的樣子倒是裝得極像,卻是真的不怕嗎?」
管默言嘴角強力的抽搐了幾下,才勉強忍住跳起來破口大罵的衝動,這個變態邪王雖然可惡,但終歸是自己的生身父親,她再大逆不道也不能真的罵出口來。
「怕又有何用?我娘曾說過,管家不出畏死之輩,不過一條命爾,五百年後又是一隻好狐狸。」
遙想當年,管默言竟是唏噓不已,固然當年娘的原話與此稍有出入,不過應該也就是這個意思吧?
雖然後來管九娘又興致勃勃的補充道,死了也好,但要記得來世還來投胎做她的女兒,這次她定要好好教養於她,決計不會再讓她這般爛泥扶不上牆。
老娘向來是這般不著調的性子,諸如此類的話也不是第一次說,當時她也只道是句笑言罷了,誰知竟是一語成讖,只是不知自己是否還有來世,突然有些難過,其實她真的好想再做一回她的女兒,
白日裡與她鬥嘴扯皮,直氣得她吹鬍子瞪眼,請了家法來追得她抱頭鼠竄,黑夜裡陪著她在燈下數盡鬢角銀絲,極盡乖順之能事,定叫她眼角魚尾橫生,白日裡醒來時再追著她算賬。
忍不住的勾起了唇角,管默言臉上那莫名的笑意,暖意融融似冬日驕陽普照大地,竟看得臨淵幾乎是呆住了。
將死之人臉上的種種神情他幾乎見遍,驚懼、猙獰、悲哀、絕望,卻獨沒有這般笑意盈盈,彷彿是閒庭信步坐看雲湧,這哪裡像是將要赴死?怕是說即刻就要飛昇仙界也有人信得!
「邪王殿下若要動手,還請快些,默言向來性急,實在不耐煩等得太久。」
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即便身上還猶疼痛難當,管默言仍是抽著嘴角痞痞的笑,不願再看臨淵這張臭臉,索性乾脆背過身去,踮著腳尖遙望遠山薄霧冥冥雲卷雲舒。
「小丫頭雖然一心赴死,可惜本王卻偏偏不想成全。」
臨淵這嘴硬心軟的性子,竟是同管默言如出一轍,果然是一脈相承的血親,就算再怎樣都斷不了這份相連。
管默言愕然回首,很是疑惑的死盯著臨淵的臉,眼中寫滿了難以置信的戒備,與其說這個大魔頭善心大發的準備放過自己,還不如說他獸心大發更靠譜點,難道是他不想讓她死得那麼痛快,所以準備留下她的小命慢慢折磨到生不如死?
這倒很有可能!管默言暗暗點頭,不自覺的便向後挪動了半步,心中瞬時閃過了無數個念頭,捨身取義或是拚死一搏,但絕沒有一個是相信臨淵真的準備放過自己。
若說臨淵也委實冤枉,他是惡人做慣了,竟已然喪失了做一個好人的能力,即便此刻他有心放過管默言,可人家也未必承他的情,單看她看向自己那林中小獸般警惕的眼神,臨淵就知道自己此舉肯定是費力不討好了。
但驕傲如臨淵,自然並不在乎這許多細枝末節之事,他肯屈尊降貴的認她這個女兒,已經是她天大的榮幸,斷沒有不欣喜若狂之理。
再說臨淵活了幾十萬年,還真就沒溫柔以待過任何人,殺伐決斷,揮手間屍山遍野血流成河,要的是雷霆手段和殘酷無情,溫柔這種搞笑的詞,根本沒出現過他的腦海。
臨淵被管默言一味探尋的目光盯得有些略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兀自冷聲道:
「你以為本王是那種出爾反爾之徒嗎?既然本王答應了你,自然是一諾千金絕不悔改。」
許是終於被管默言眼底的譏諷之色惹惱了,臨淵不由得側身拂袖,冷哼道:
「既然你已猜出了本王的身份,那麼還不快講!想要本王答應你什麼條件?」
雖然管默言不知道臨淵為何突然改變了主意,不過怎麼說他也是幾乎與天地同壽的邪王,想來也不屑於哄騙她一隻小妖吧。
「邪王殿下重信守諾,當真乃大英雄也,如此王者風範,委實讓默言肅然起敬……」(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