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刻,他竟差點伸出手來將她狠狠的擁入懷中,這種前所未有的奇異念頭讓他煩躁不已,即便他克制得住這莫名的衝動,那種深刻的錐心之痛仍令他額角青筋暴跳,冷汗涔涔得浸透衣襟。
臨淵知道自己絕不可能有這種可笑的想法,想來定是那個人的情緒擾亂了他的冷靜,那個懦弱而愚蠢的男人,難道他忘了嗎?正是這軟弱至極的兒女情長,才將他害成如今這半人不鬼的模樣,為何他還猶不死心的放不下。
眼前這瑰姿艷逸的女子,生就是紅顏禍水的模樣,既然那個人愛她幾成殤,他便殺了她又如何?也省得自己受他所累,整日裡生出這般惱人的情緒來。
「好,本王答應你!」
此言一出,臨淵便彷彿被雷劈了一般的僵在了當場,他不是早已想好要殺了她一了百了嗎?為何最後說出口時卻竟成了妥協,這女人亦並非無可取代,便是捉了她的女兒去,一樣可以助其成就大業,為何他偏偏無法痛下殺手?
該死!一定又是那個人在左右他的情緒,才引得他做出這般怪異的事來,想來那人委實可惡得緊,早晚有一天,他要將他徹底的壓在九離深淵之下,令其永無出頭之日。
眼前管九娘蒼白的笑靨漸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管默言冷厲似月下看劍般寒光四射的妍容。
「默言癡活了兩世。所見神魔不知凡幾,卻無一人可及您這般法力無邊,縱然我道行尚淺,看不出您修為幾何。卻也可以斗膽猜上一猜,若說是與那日月同壽,或許難免偏頗。可沒有悠悠幾十萬載亦絕修不來如此綿厚的法力。」
明明皆是逢迎之詞,可是經由管默言的口中說出時,卻無半點獻媚之意,臨淵面無表情得好似泥雕石塑,令人無法猜度他的真實想法。
管默言卻也並不多在意他此刻的反應,只是自顧自的繼續說下去。
「上一世常聽家父講起仙魔大戰時,屍山血海哀鴻遍野的慘烈場面。每每想起仍是心有餘悸,尤其是一樁關於神界的秘聞,至今仍記憶猶新,相傳天地之初始,混沌未明之時。便有二子汲取日月之精魄孕育而出,二子雖系雙生,卻一個如白日韶華,一個似暗夜鬼魅,一國豈容兩王,二子相爭,天地色變,一時間生靈塗炭,浮屍幾欲阻斷河流。一子終不忍再見殺戮,遂孑然離去,避世不出,一子自立邪王,放眼荒洪無敢不從,可憐他早被殺戮浸染了心腸。竟然墮成邪魔,非人血不能飲,非骨肉不能食,此等逆天之行,終於引得眾神震怒,一時間殺戮再起,又是一場血雨腥風,至於後來究竟如何收場,再已無人可知,但既我等仍在安享盛世,想必那邪魔定是被眾神聯手絞殺了罷。」
管默言口若懸河侃侃而談,不知者還以為她在講述著什麼動人的故事,然而臨淵此時已是雙目赤紅,臉色鐵青的好似地獄修羅,縱然管默言不是初見殺戮,但他那自屍山血海中浸染而出的騰騰殺氣,仍令她忍不住的陣陣戰慄。
強斂心神,管默言竟狠命咬破自己的舌尖,任那刺痛驚醒已然渙散的神智,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才終於擠出了一抹艱難的笑意。
「現今看來,當日默言的猜測顯然是錯了,堂堂邪王,彈指間便可城池盡毀,豈是爾等說絞殺就絞殺得了的?您說是不是?邪王殿下!」
臨淵的身份,管默言從初見他之時便已然開始了各種猜測,不過最終能確定他的真身,還全依仗著西門豹的博學強記。
遺世幾十萬年的上古縛魔陣所縛之人,神器譜第一名器滅世之主,若這些還不足矣確定西門豹的猜測,那麼便再加上一條,身為半神半魔,雖有王者霸氣,卻亦正亦邪得冷絕無情,其上種種相加,便唯邪王不作他想了。
按說此等神界秘聞,縱使是老鳳王也未必可知,而西門豹雖不思修煉,卻儼然形同一部活古籍,從天地初開至今,正史野史無不涉獵,秘聞軼事無不通曉,就連老鳳王也不得不稱讚其一句:此子可通古今,足智多謀,過目不忘,能佐我兒,實乃大幸也!
突然憶起那個總是笑容溫軟,明明胸懷丘壑,卻寧願屈居她身下的男子,心中不免感慨萬千,情之一字,最是難解,若她還有命度此難關,縱不能兩情相悅,也定要溫柔以待。
許是因為這一打岔,管默言竟然覺得身側的殺氣沒有剛剛那麼強烈了,至少不像初時那般讓她如被扼住喉嚨般幾乎窒息而死。
身後的陰鷙目光似毒蛇吐信,冷冷的掃過便已然讓她如芒在背,但是就算咬斷了門牙,管默言也不會在這一刻認輸,邪王果然不同凡響,縱使她自以為千帆過盡,早就看淡了生死,可在他的面前仍控制不住的感到陣陣膽寒。
那種強烈的恐懼感根本不受她思維的控制,是身體的本能,就彷彿是內心深處最深層的恐懼,若不是她此刻牙齦都咬出血來,全身骨骼都緊繃到幾欲斷裂般的劇痛,只怕她早就雙膝發軟的癱倒到地了。
風停而雲定,時間彷彿都在這一刻靜止,管默言只覺得自己好似已經置身於哀鴻遍野的沙場,眼前斷肢殘臂血流成河,雖然聽不到千軍萬馬鐵蹄踏過的破裂之聲,但那種源於亡靈的死氣,更讓人心驚肉跳得幾乎抽搐著昏死過去。
管默言死瞪著眼眸,連眨都不敢眨一下,即便冷汗流入眼中,蟄得她絲絲啦啦的疼,亦不敢閉合眼睫,因為她深怕自己一點閉上之後,就再也睜不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幾個時辰,或許不過也就是一瞬,然而在管默言的意識中,卻如同已經度過了幾百年一般煎熬,就在她以為自己幾乎就要無法承受,這壓在背上的最後一根稻草時,卻暮然感覺肩上的壓力驟然放鬆。
忍不住的呻吟出聲,即使管默言自制力驚人,此刻仍是全身虛脫得險些跌倒在地,兩股戰戰得趔趄了半步,幾乎拼盡了最後一口氣,她才終是站住了身形。
山風呼嘯而過,冷意頓時襲遍全身,直逼得她遍體生寒,渾身毛髮從頭頂到足底全部根根豎立,雞皮疙瘩掉落一地。
此刻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週身衣衫早被冷汗濕透,幾乎就可以擰出水來,不免有些自嘲的想笑,原來她還是太看得起自己了,所謂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己終究還是太年輕,今日也合該受此一劫,免得她太過夜郎自大。
不知臨淵是突然發了善心,還是另有所謀,竟然並沒有即刻發難,而是等了半響,才淡淡開口道:
「本王倒是看輕了你。」
肩上的壓力突然消失,隨之而來的便是週身的酸痛無力,積蓄了僅剩的一點點法力,管默言素指捻了道決,將身上的濕意蒸發殆盡。
「邪王殿下謬讚了,殿下威儀更勝從前,默言在殿下面前不過一搖齒小兒罷了。」
管默言倒是並沒有強撐臉面,反而是規規矩矩的上前拘了一禮,雖言辭中頗多恭敬之詞,卻也誠心實意,且態度懇切,不卑不亢,竟完全不顯卑微。
承認技不如人很不容易,生死關頭,以命相搏,縱然輸得徹底,但有幾個人不是死撐到底,堅持那所謂的輸人不輸陣,然管默言卻是反其道而行之,坦白承認自己確實年輕技不如人,這倒更顯出其氣度非凡胸懷若谷。
臨淵雖然面色冷漠依舊,但心中卻已然暗暗讚賞不絕,多少身經百戰的將領,多少舉世聞名的神魔,能經受他的威壓而沒有癱軟在地的幾乎屈指可數,管默言小小年紀竟能死撐至今,若她真能如他們般修行上十幾幾十萬年,其成就絕對在自己之上。
原本的千般念頭,此刻早已拋諸腦外,冷眼覷著眼前這明明全身仍在控制不住的戰慄,卻仍蒼白著一張血色盡失的小臉死撐的丫頭,臨淵竟是越看越順眼,越看越覺得合自己的脾氣。
人間有句俗語,叫人心不足蛇吞象,管默言此時之行為,就如同那只貪心的蛇,就算面對強大如他這般的象,她也有敢妄圖吞下的野心,且再加上咬定青山不放鬆的狠勁。
眼尾掃過管默言嘴角潺潺而下的血絲,再細看她裸露在外白淨細長如天鵝的雪頸,此時竟已佈滿密如牛毛的紅點,臨淵當然知道這猙獰的血色由何而來,那是她剛剛以自己頑強的意志,死命抵抗身體本能的屈服,乃至於幾乎險些爆體而亡。
臨淵無法解釋自己剛剛的手軟,只是在她幾乎力竭的那一刻,他竟鬼使神差的收了手,或許是看中了她寧死不屈的狠勁,或許是真心捨不得她這個可造之材,總之他就是不想殺她了,這個膽色過人,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的丫頭,他喜歡。(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