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中說:生不能同床,死亦同穴。
可若真是愛到了骨子裡的人,怎捨得讓他陪著自己一同受苦?若再加上前途漫漫生死未卜,誰又忍心拉著心愛之人共赴泥沼。
管默言心下已是說不盡的淒涼,臨淵帶走自己也不過是因為要尋管九娘,她願意同他走,卻已然有了必死之心。
明知道這樣做,花執念必然會恨死了她,可恨就恨吧,恨一個人總比愛一個人容易,不是嗎?
「管默言,你敢?」
管默言動了什麼樣的心思,花執念連猜都不必猜,此時他半瞇著鳳眸,目光冰冷如霜,殷紅的薄唇之下,一口銀牙咬得咯崩崩作響,原本白玉一般的面容,此時竟是緋紅如晚霞映照,顯然已是氣急了的模樣。
花執念之為人,喜怒不行於色,管默言認識他何止千年,卻從未見他這般震怒過,今日見之,自是詫異不已,一時竟忘了該作何反應。
花執念咬牙切齒的瞪著眼前這可惡至極的女人,簡直恨不得親手掐死她方才解恨,這個該死的女人,同樣的事她竟然還敢再做第二次,是不是他對她太過仁慈了?
管默言嘴角蠕動,卻根本無法成言,那孤影沉潭般的眼眸中摻雜了太多複雜難辨的情緒,想不到巧舌如簧如她,竟然也會有詞窮的時候。
身體痛到了極致後竟然開始感覺麻木,額角隱隱有青筋浮動,素色的薄衫早就已經浸透。風過裙角,竟是從頭冷到腳的如墜冰窟。
管默言又急又悲,一時間急火攻心,竟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還來不及吐出隻言片語,便已然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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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默言怎麼都想不到,自己再次睜開眼時竟然會回到這裡。
入目所及的皆是刀劈斧砍般的陡峭巖壁。那壁頂極高,約數十丈有餘,青黑色的岩石,映著歲月沉澱的明暗光影。
身下觸感溫潤如玉,清涼似水,明明質地類石,卻並不顯堅硬。襯著鑲嵌於巖壁之上夜明珠的淡淡光暈,依稀可見身下之物圓如滿月,翠綠欲滴,好比三月楊柳七月芭蕉,綠意盎然得一派欣欣向榮之姿。
而真正讓人眼前為之一亮的是。此物晶瑩剔透,好似琉璃水晶,光澤水潤的表層之下,似有水波層層蕩漾,波光瀲灩,旖旎無限。
此物詭異之極,實屬世間罕見,但管默言卻是熟悉之極的,因為這便是她睡了一千多年的凝碧磐。
當年管默言才一哇哇墜地。便集了三千的寵愛,管家上下對這個生來便驚天動地的小娃娃簡直不知該怎樣的疼寵才好,恰聞天帝老兒的月花園中有一鎮園之寶,名曰——凝碧磐
此寶所鎮之地方圓百里四季如春,凝香集萃,碧波如染。據傳男子常近此寶可長生不老,女子常近此寶可容顏永駐,便是每日遠遠的望上一望,也可以祛病麗容,強身健體。
雖這也僅是傳說而已,不過凡事必不會空穴來風,且據聞天帝十分寶貝此寶,饒是王母也尋常近身不得。
管家之人,向來是心動即不如行動的,此事既有管家二老做主,那便是再毋庸置喙的了。
三日後,管家除了猶在修養的管九娘,其餘八個兄弟姐妹齊齊出動,當天夜裡,那個聞名遐邇的絕世之寶便成了小小管默言的搖床了。
思及當年之事,管默言亦不禁唏噓不已,猶記得當初自己樂顛顛的隨著管九娘離開千妖洞,一路遠赴九鼎峰參加萬妖大會,彷彿那個無憂無慮得只知玩樂美男的小妖精,真的再也一去不復返了。
管默言慢慢自凝碧磐下到地上來,忍不住的舉頭環顧四壁,這裡的擺設仍保持了當日自己離開時的模樣,纖塵不染應是常有人打掃的樣子。
洞內的擺設其實也不過寥寥幾件,這倒符合管家娘倆一向隨性不羈的作風,纖纖手指慢慢從這熟悉的石桌石椅上撫過,指端觸手可及的冰冷卻不及心底不斷泛起的寒意。
細想這一路走來,明明才不過一年左右的光景,於她卻好似已經滄海桑田跋涉萬年,如今人事變幻波譎雲詭,爾虞我詐物是人非,卻不知自己到底是失去的多一些,還是得到的多一些。
心中之事越積越多,壓得她每每覺得透不過氣來,但最多也不過就是深吸幾口氣,便又沒事人一樣的嬉皮笑臉了。
莫琊曾經說過,他不要弱點,這樣他才能永遠立於不敗之地,她卻覺得這純屬謬論,真正可以讓人殫精竭慮不顧一切的唯有自己心愛的人,也唯有為了心愛之人才可以這般的情到深處無怨尤。
管默言正愣忪之時,突聞洞外傳來一陣極輕極淺的腳步聲,這腳步聲她卻是極其熟悉的,腦中還來不及思索,她人已經向洞口奔去。
「娘——」
管默言飛身撲入來人的懷中,嗅著那熟悉的香甜味道,她竟莫名的眼底一熱,為了掩飾自身的尷尬,只得軟膩膩的低喚一聲後便再死也不肯抬頭了。
「真是個傻丫頭啊!」
管九娘緊緊摟著管默言,心中五味雜陳,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來安慰才好。
她自然知道管默言心中的苦楚,自己的女兒自己疼,當初若不是萬不得已,她也不會同意千仞雪的提議,放她離開自己的羽翼之下。
所謂伏魔救世,所謂生靈塗炭,怎及她心肝寶貝兒的平安快樂,想她管九娘不過是一介小妖,哪來那些聖人的悲天憫人之心。
千仞雪的天命之說,管九娘向來嗤之以鼻,就算管默言真如他所言的一睡不醒,管九娘也堅信自己的女兒終究會醒來。
雖然表面看來,管九娘好似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台,但暗地裡她卻是幾乎想盡了辦法,不光是她,管家上下老少無不為此費勁了心機,可惜終是無果。
若不是管默言突然氣息皆無的猶如死人,管家人也不會徹底的慌了手腳,管九娘心力憔悴,險些一夜白頭。
那一夜,青丘突臨百年難遇之暴雪,沸沸揚揚得猶如鵝毛滿天飛舞,暴雪簌簌的下了一夜,期間偌大的青丘,全無半點的鳥獸之音,間或傳來樹枝被積雪壓斷的卡嚓聲,仿若裂帛當空,於靜夜之中方顯格外的刺耳。
然次日清晨,千仞雪推門而出之時,卻見管九娘已經靜靜的站在了門外。
暴雪初霽,放眼青丘,惟余莽莽,入目所及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明晃晃的竟刺得千仞雪睜不開眼來。
管九娘也不知是來了多久,肩上頭上竟是堆滿了厚厚的積雪,只見她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艷容如霜,恍若冰雕。
見千仞雪已然推門向自己走來,管九娘木然的神色才終於有一絲的鬆動,她也不去看他的臉,只是轉身便走。
千仞雪也不多問,默默的隨著她一路來到了千妖洞。
時至今日,管九娘仍清晰的記得那三天三夜的北風有多麼的刺骨,彷彿要將體內的血液也一併凍結了般,寒冷得連她的心都在發顫。
沒人知道那三天三夜裡,千妖洞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千仞雪最終出來時,面如死灰得恍若死人,就連那本熠熠生輝的星眸,也黯然無光得好似蒙塵的明珠。
——此女命中帶煞,天邪魔星轉世,若不能伏魔救世,必將血染三界,今日我既已解開了她身上的封印,日後是福是禍便要看她自己了。
——她這一世,命有九劫,前三劫人助,中三劫天助,後三劫自助,身上封有四道封印,第一道封其靈識,使之沉睡不醒;第二道封其記憶,過往種種皆是雲煙;第三道封其魔性,猛虎出閘生死未卜,這三道封印每開得一道便愈凶險一分,而最終到底能不能開啟最後一道封印,便只能看命了。
——自今日起,你二人還有五百年的母女情分,時日將至,必要放此女離去,若真能遇見她命定之人,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乾澀的交代完這三件事後,千仞雪便匆匆離開,管九娘一心擔憂管默言的安危,哪顧得上注意千仞雪眉宇間的那一抹黑氣。
誰能想到這一別,再相逢竟已經是五百年後,千仞雪白衣如雪,淺笑晏晏,芝蘭玉樹之風姿竟恍如初見。
管九娘不是從未想起過這個男人,每當融融冬雪後,她一襲紅衣似血的立在冰天雪地之間,心中便會不由自主的想起當日那一抹消瘦的身影。
猶記得那天北風尤其的冷冽刺骨,呼嘯似餓極了的狼群,千仞雪那日也是穿了一身的白衣,鬆垮垮的包裹在他消瘦露骨的身體上,他行色匆匆,竟然有些惶惶然之色。
管九娘心急火燎的欲入洞中查看自己女兒的安危,待的想起還未向他道謝,倉惶回首之際,卻只來得及看見他那一抹細長的背影。
他蕭蕭似風中孤竹,縱使枝葉敗落卻依舊傲然挺立,這光景讓她沒由來的一陣心酸,不敢再看他的背影,管九娘幾乎落荒而逃。(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