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長老那雙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幾乎瞇成了一道細縫,他遠遠的望著鬥場中衣袂飄飄的管默言,神情諱莫如深。
此時渾身僵硬的月麟彷彿幾經了生死,明明身體毫髮未傷,卻整個人都如同被抽魂剝魄了一般的全無半點生氣。
他竟然敗了,而且敗得如此不留餘地,更有甚者,他竟然偏偏敗給了她,那個他唯一不能輸的人。
薄薄的唇瓣艱難的扯起一抹苦笑,月麟緩緩挺直僵硬的脊背,手中的伏羲劍嗆啷落地,轉身,垂眸,撩起衣襟下擺,月麟單膝跪地,暗啞的聲音澀然如黃連,彷彿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可以瞬間風化成石。
「月麟技不如人,甘願任憑王上處置。」
月麟雖是月長老的兒子,但與月長老卻並非全然一處,他向來自視甚高,清高而倨傲,既然今日他輸了,便會心甘情願的認輸,勝者為王,這本就是妖族亙古不變的規律,無論對面這個人是誰,既然她贏了他,就有資格受他一拜。
管默言自然留意到他對自己稱呼的改變,但也並不多麼驚訝,因為妖界原本就是要用實力來說話,但她卻沒有想到他會對自己行叩拜之禮,剛剛他不是還傲慢得只肯對自己微微點頭而已嗎?
真沒想到,歷經了幾百年,所有曾經熟悉的或人或事,如今都已經面目全非,卻唯有這個自視甚高的混小子竟一直都沒有變,還是如茅坑的石頭般又臭又硬。
「月麟,此妖界危急存亡之際。正是急於用人之時,你可願意跟了本王。」
月麟單膝跪地仍未起身,只見他雙手抱拳,垂首沉聲道:
「月麟願意。」
管默言單手將他扶起身來。眼底笑意暖暖如冰雪初融,這是她回到妖界之後第一個真心的笑容,面對她燦若春花的笑靨。月麟極不自然的別過頭去,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異樣的情緒。
此時,四周看台之上才後知後覺的傳來陣陣的呼聲,在大多數妖族的心中,並沒有絕對的是非對錯,強者為尊才是唯一的定律,管默言毫無懸念的戰勝了月麟。便是強者,強者自然值得敬佩。
而在月麟的眼中,只有強者才配獲得愛的資格,若是連自己心愛的人都無法戰勝,那麼又有什麼資格說愛呢?
管默言。我一定會成為絕對的強者,屆時我會毫不留情的掠奪你的愛,讓你徹底的臣服在我的腳下,終身只為我一人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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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管默言嘖嘖稱奇的是,月麟的投誠並沒有引起月長老的反對,顯然這隻老狐狸深諳審時度勢之道,眼見著管默言已然是今非昔比,便毫不猶豫的棄暗投明而去。
四大長老管默言雖只收服了一個,但所謂殺雞儆猴。如今管默言只是牛刀小試,便已然令眾多疑惑的眼神再不敢小覷。
轉過頭去,管默言將身子面向看台的正東方,朗聲道:
「花長老,懇請賜教。」
管默言的行為無異於在滾油之中倒入了一瓢涼水,立時便辟啪四濺的炸了鍋。剎那間整個看台都為之沸騰了,誰也沒有想到她竟然會直接挑戰四大長老,這可是歷屆妖王都沒有做過的事。
四大長老皆是萬年以上的修為,管默言就算再妖孽,也只有不足千年的修為,如何能與修煉萬年的大妖相比?如此狂妄的舉動,難不成是活夠了嗎?
「三舅舅,小默姐姐這樣做沒事吧?」
蓮兒粉嫩嫩的小手不安的抓著管三郎的衣袖,管默言的行為實在太過囂張,如此一來,若非她對自己太過自信,便是自知剛才與月麟的全力一擊已經耗盡法力,索性便來個破罐破摔了罷。
蓮兒肉圓子一般的小模樣實在招人疼,這才短短一日有餘,管三郎便已經認了她這個小小的外甥女,見她滿臉擔憂的偎向自己,索性將她一把抱起,安放在自己修長精瘦的大腿上。
「蓮兒莫怕,你小默姐姐的本事大著呢!就算她打不過了,不是還有你花哥哥和九哥哥嗎?他們不會眼看著小默姐姐被欺負的。」
管三郎說話間,狹長的眼眸不免饒有興味的瞟向斜前方,只見花執念與九兒兩人相隔而立,一個是含笑而望,唇畔噙著一抹寵溺的淺笑,就彷彿是在看著心愛的寶貝兒,在肆意的頑皮胡鬧;另一個卻是面無表情的懷抱著重劍,斜斜的依靠在圍牆之上,甚至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彷彿外界所有的喧嘩皆與他無關一般。
還真是沉得住氣呢!管三郎勾唇一笑,看來他這個不爭氣的外甥女終於要鹹魚翻身嘍,那他是不是該洗乾淨雙手,積蓄力氣好為她擊掌喝彩了?
感受到懷中小丫頭似是極其不安的扭動了幾下,管三郎忙抬手扶正她的身體,俯身溫柔問道:
「蓮兒怎麼了?」
「沒——沒怎麼……」蓮兒難得結結巴巴得語焉不詳,雖然管三郎看不見她此刻臉上侷促的表情,但她那藏也藏不住的紅耳朵,實在已經將她出賣得徹底。
「嗯,蓮兒要乖哦!不要擔心,小默姐姐一定會贏的。」
管三郎的聲音柔和得如同柳枝劃過水面,一圈圈的漣漪瞬時便在蓮兒小小的心中層層蕩漾開來。
蓮兒雖然身體還是小娃娃的模樣,但心智上卻早已是個成人了,這樣親密的被個大男人抱在懷中,她如何能不面紅耳赤?
嗚嗚嗚……臉上好熱,她是不是生病了?為何連呼吸與心跳都開始不正常的失了節律?難不成她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嗎?
用力甩了甩頭,蓮兒努力拋開此刻腦海中不斷湧起的亂七八糟的念頭,現在可是危關生死的決鬥呢,她怎麼可以走神?真是罪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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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周喧鬧如潮,人聲鼎沸,可管默言與花長老之間卻彷彿已經被隔絕到了另一個空間,這裡寂靜無聲,連風都停止了流動,只餘下兩人淺淺的呼吸聲。
兩人遙遙相視而望,花長老居高卻並未臨下,管默言微微仰著下頜,明明身居低處,卻彷彿凌駕於千尺之上的巔峰,漠然的睥睨著腳下俯首的人群。
時間彷彿就此靜止,兩人雖無甚言語,但交織於半空的視線中,卻包含了太多意味不明的定義。
「王上,這好像並不符合規矩。」
這是花長老今日說的第一句話,然而一句話卻已表明了自己的立場,與月長老比起來,花長老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老狐狸。
此刻這個永遠都蒼白著臉色的陰柔男子,正虔誠的向著管默言躬身行禮,可惜管默言偏偏卻不領他的情,不知道為什麼,她看他總是極不順眼的。
「規矩生來就是要被人打破的,況且妖界向來便是個無甚規矩的地方,不是嗎?花長老既出言拒絕,莫非是覺得本王不配與之交手?」
管默言這話擺明了就是要逼著花長老與自己交手,這個老傢伙她早就想狠狠揍之了,愛一個人是沒有理由的,同理,討厭一個人也是亦然。
其實剛剛她是準備對月麟下狠手的,所謂不戰則已,一戰必成殤,只有如此才能令那些蠢蠢欲動之人徹底懾服,然而或許是覺得月麟還不夠份量,或許是她還念著曾經的那一點點舊情,管默言終究還是沒有出手。
花長老遙望著管默言暗藏火苗的眼眸,霎時便已然猜透了她的心思,看來今日這場血光之災自己終究是躲不過了,無奈之下也只得深鞠一躬,恭敬道:
「臣怎敢拒絕,既是王上的意圖,臣莫敢不從。」
「花長老,請吧!」
管默言抬臂做了個請的手勢,自己則側開身子,將原本自己的位置讓給了花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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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長老剛剛在上面看了半天的熱鬧,只覺得在台上看台下時,真真是趣味橫生,而待自己親自置身其中時,卻頓覺半點趣味也無了。
再看一眼對面那巧笑嫣然的小女子,花長老只覺得心也涼了半截,單見她狡黠眼眸中那一縷怎麼捉都捉不住的流光溢彩,他就知道今天自己是逃不掉要被拿來開刀的下場了,盼只盼自己一會兒還是不要輸得太慘才好。
見花長老已然站定了身形,管默言這才微微笑道:
「花長老,請賜教!」
「不敢言賜教,互通法術而已。」花長老言罷拱了拱手,儼然是已擺開了嚴陣以待的架勢。
管默言輕哼一聲,眨眼之間便憑空消失了蹤跡,只見她身形時隱時現的飄忽不定,前一刻她還快如閃電劃破夜空,眾人還來不及窺情全貌,便已然不見了她的身影,下一刻她又彷彿是被狂風捲起的一枚枯葉,輕飄飄的在空中舞出優美的弧線。
才不過只是一瞬,她的殘影竟然已經佔滿了整座鬥場,如同無數只魑魅魍魎在場中群魔亂舞,剛剛還晴空萬里得碧空蒼穹,轉眼間竟然就烏雲密佈得電閃雷鳴。(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