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相思相望不相親
幽深的夜色，無邊的寂寥。
站在銀輝籠罩的大漠之上，回首就可以看得見背後那招搖著喜色的紅燈。
一個玄黑的身影卓然獨立於大漠之上，披了一身的月色星光，讓自己的身形與整個天地悠然融為一體。
微微的仰首，靠近明月，深深吸入大漠間鼓蕩的風。
痛，由心底直躥入四肢百骸，儘管一再地壓抑，也只能讓痛楚的狂潮化為涓涓的細流，卻無法讓它終究消失……
卻不想，涓涓的細流，看上去雖然似乎沒有狂潮的磅礡澎湃，但是靜水流深，它反倒更加深入地流淌進了四肢百骸的每一寸、每一個角落……彷彿千萬蟲蟻在咬嚙，彷彿點點針尖在穿刺，卻無法喊叫出來，沒有任何方法防禦……
這疼，或許反倒也是好的，因為有了它，才讓心神被微微地繞開，不必一徑想著那燈紅搖曳之處，不必——再魂牽夢縈在那一身大紅嫁衣的嬌顏……
真的好美，好美啊……
一直夢想著看到那一切，一直夢想著親自開啟她大紅的蓋頭……如今雖然也都同樣看到，只不過要遠隔重重的距離，杳杳地相望啊……
……
沙——沙……預期之中的腳步聲果然踏沙而來，玄黑的身影努力收拾起自己的心神，微微的一笑，迅速而神奇地改換了一下自己笑容的細節角度，映著月光，抬起頭，迎向遠方飄逸而來的那個黑衣的身影……
那黑衣人在三尺之外站定，躬身施禮，「少主！沒想到您今日來得如此之早……您命屬下追蹤之事，已經有了眉目……當日恰好有從波斯來中原的商人從鳴沙山下游五十里外經過，他們救起了都護之後，看到都護依然處於昏迷之中，附近又沒有人家，只得將都護帶上駝隊，向東行入玉門關，再做調養……」
玄黑的身影微微一笑，「我都知道了，辛苦你們了……這件事除了你之外，還有幾個人知道？」
那黑衣人一抱拳，「少主乃是密令屬下暗中執著查訪，所以屬下沒有將這件事聲張出去，只有屬下一個人知曉……」
那玄黑的身影遙遙回望了一眼燈紅之中的宮室，幽幽一歎，「好……那麼請你為我保守這個秘密……在我不想將這件事公佈於眾之前，請你替我守口如瓶……」
那黑衣人不由得一愣，顧不得禮儀抬起頭來，詫異地望向那風姿卓絕的身影。月光之下，他絕美的面容柔柔輝映出一派柔光，似是月之清輝，卻又像是淡淡籠罩著的脈脈清愁……目光跳過他的身畔，便可看到山下那一片喜氣洋洋的紅色燈影，黑衣人的心中一動，彷彿剎那間明白了什麼，不由得帶著理解與悲憫的眼神，深深行禮下去，「是……屬下明白了。除非少主親自下令，今天屬下對少主所說的一切將爛在屬下的腹中。屬下的命是少主您救下的，所以屬下願意以這條命立誓，如果非經少主命令而稍有洩露，讓屬下立時死在少主面前！」
月光下的身影，柔柔地笑了，那笑帶著無比的淒涼，沁透出無盡的酸澀，卻只有明月得見，只有清風掠過……
……
玄黑的身影望住那黑衣人，輕輕地說，「可不可以，幫我去中原江南辦一件事？無論辦成與否，都請你暫時不要回到西域大漠來，等我的手令，可以嗎？」
那黑衣人雖然一愣，卻也隨即瞭然，輕輕抱拳，「單憑少主驅馳，屬下絕無二言……」
望著黑衣人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夜色間，玄黑的身影向著那個方向，輕輕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清風無言，明月寂寂，想要塵封的秘密隨著那遠去的身影，消失在無邊無際的暗夜，從此遠去……
那玄黑的身影，又將頭側回紅燈搖曳的宮城，同樣輕輕地出聲，卻已然雙眸之間噙滿淚光，「對不起……」
紅燈搖曳，天地悠然，捨不得割捨的情衷化作漫天的喜色，照亮寂寂的夜空，讓幽深的夜色染滿歡樂的顏色……
如此這般，或許才是最好。
不是嗎？
……
玄黑的身影再一次凝望了一下紅燈點點的宮城，沉痛地一垂眸，平地逆風而起，玄黑的袍袖鼓滿大漠上亙古遊蕩的風，遠遠地飄離紅燈的方向，遙遙地飄向無人深寂的幽幽大漠、朗朗皓月……
我欲乘風歸去，何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怕只怕，嫦娥痛悔偷靈藥，空留下碧海青天夜夜心……
秘色——雖然不得不這般離開，可是你終究會懂，是嗎？——不，不，上天，我說錯了話——情抹去我剛剛的所說，不要讓她知曉這一切，我不求她能夠懂，我不求她知道我的心意！
永遠不要讓她知道，讓她永遠沉浸在不知情的幸福中，所有的痛讓我一個人來背負吧……
如果此生再沒有機會保護她，那麼至少讓我帶走她可能背負的心傷，這恐怕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情了，就讓我一個人將這些悲傷獨吞心底，不要洩露一絲一毫讓她知道……
……
當那玄黑的衣袂悠悠消失在天際之時，正是月上中天的午夜時分，一個紅衣的身影從紅燈搖曳的方向飛奔而來，衣袂當風，卻步子輕巧，即便踏在細細的沙上，也幾乎沒有聽到一點聲音。
紅衣的身影在大漠上苦等了許久，他愣怔地遙望之前黑衣人所來的那個方向，定定出神。
半晌，忽地啊地一聲輕喝。雙眸狂亂地四周遙望起來，身子也隨之在幽幽大漠上彷徨地旋轉。
無人，無人……幽幽的大漠，只有蒼穹之上的朗月，只有耳邊蕩過的清風，不見一個人影，不聞一絲人聲！
那紅衣的身影不由得輕輕呼起來，狂亂地朝向四野，帶著心痛，帶著迷茫，「是你嗎？是你嗎？不要躲著我，出來啊，好嗎？難道——你是在怪我？所以不見我，所以躲著我嗎？出來——好嗎？」
四野無聲，天地靜默，清天幽月與瑩然大漠之間，只見得到這一抹殷紅的身影，無助地鮮艷，無奈地彷徨，那一身的大紅不但沒能夠點染整個清淨的世界，反倒將天地映襯得更加孤獨而又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