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一生一代一雙人
將最後一縷鬢髮掖入鳳冠，將殷紅的口脂畫滿，秘色嬌羞地穿過珠簾，朝向「艾山」所站立的方向，姍姍走去。
不敢看向他的眼睛，只得將視線瞄向腳下的繡鞋，雙眸飛彩，掠過彩繡金鳳的大紅百褶裙，一路踏碎陽光，踏入幽幽光影營造出的幻夢之境……
不知道，此時的自己，在他的眼中，是否會是他夢想之中的那個新嫁娘的模樣……
一顆心兒忐忑著，卻又是調皮地陣陣雀躍，像是要赴一場生命的約會，像是想為自己迎來他的一個目瞪口呆……
可以不在意世間所有旁人的眼光，卻獨獨希望在他眼中最為嬌美；世間所有人的反應都不重要，卻一定要看到他眸中的驚喜與讚歎……
鳳冠搖曳，珠翠顫顫，五隻綵鳳各銜珠串，傾墜在臉頰周圍，將所有的的嬌羞恰到好處地堪堪掩映。
肩披霞帔，五蝠銜彩，富貴花開，吉祥嬌艷。
一條五彩流蘇飄帶橫攬腰間，將腰肢的輪廓纖細呈現……
幾乎，這個世間所有的艷麗色彩，所有的吉祥祝福，都已經在這一身鳳冠霞帔上呈現。滿滿的喜悅，滿滿的鮮艷，滿滿的雍容，滿滿的期盼……
……
叮——咚——，珠簾聲響，玉山開始只以為是有風從珠簾之間吹過，不經意的一個回眸之間才發現，秘色竟然已經身著大紅的嫁衣，嬌羞地站立於珠簾之外……
是時間靜止了嗎？
還是自己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只是偷偷拜託上天，只是竊竊希望，請讓歲月定格於眼前的一刻，請讓自己的眼光多流連一刻秘色的嬌妍……
明明，那個面帶羞澀的新娘應該是眼前嬌艷無比的秘色啊……可是怎地，怎地自己會無限地忸怩，只覺得所有的血液都已經奔騰上了臉孔，只知道——自己下意識地想要尋得一處角落藏身……
眼前的秘色，實在是太美了……
陽光條條，暈影點點，淺金色的光芒在大紅的嫁衣上折射出一片如夢似幻的幽境……
秘色就是那般，浮托於一片燦爛的大紅之中，籠罩在光影氤氳的金色之下，笑靨如花，柔情似水，脈脈含情，杳杳相望。
那一刻的玉山，驀然自慚形穢，不敢相信上天竟然能夠將這般美麗的女子賜給自己。
自己何德何能？自己何其有幸！
除了罄盡生命中全部的摯愛與呵護，還有什麼能夠送給她，還有什麼能夠報答上天如此的恩惠？
……
「吉時已到——請王上與王妃同乘輦車，同入禮堂！」門外，負責禮部的官員唱和之聲又起。
玉山心神俱醉地走到秘色身前，柔柔接過秘色手中的大紅蓋頭，戴著一絲留戀與不捨，輕輕蓋住了秘色如花嬌艷的容顏。
玉山知道，蓋頭這一蓋下，不到洞房花燭夜不可掀開。卻依然壓抑不住自己心底的悸動，顧不得什麼禮節規矩，隔著大紅的蓋頭，準確地尋得了秘色的唇……
怎麼會如此愛這個女人？
她到底在自己的生命中施過何樣的魔法？
只能一直一直沉溺下去，找不到邊岸，更不想救贖，只想更深沉浸，再不——醒來！
……
玉山柔柔拉住秘色的手，踏著夢境中一般柔軟的步子，悠悠走向大紅的輦車。兩個人同乘輦車之中，走向大婚的禮堂。
輦車之前，旗羅傘蓋迎風飄搖，顏色濃麗，龍鳳飛舞。旗羅傘蓋走在輦車之前，像是昭告了一個龍鳳和鳴的美好未來。
輦車之後，有辟啪的爆竹之聲響起。秘色驚訝得用手輕輕握住玉山，沒想到西域大漠之間竟然也響起了之後中原漢地才會盛行的爆竹。
玉山靜靜地一笑，「你喜歡嗎？」
秘色喜悅地頷首，「你什麼時候悄悄準備了這些？」
玉山湛藍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微光，「從愛上你的那一天……中原漢地的婚慶民俗我都幾乎可以倒背如流了……」
秘色輕笑，「那我考你。看看你的禮服之上，紅色的蝙蝠意味著什麼？柿子與如意交纏在一起，又是什麼意思？還有上面繡著的一雙罄呢？」
玉山微笑，「紅色蝙蝠意味『洪福齊天』，應和的是我的王室身份。柿子與如意，乃是諧音『萬事如意』，指的是我們婚後的琴瑟和鳴。雙罄，則形似雙魚，便是意味著我們未來『吉慶雙余，這便更是暗喻我們未來的多子多孫咯……」
秘色躲在大紅蓋頭之下幽幽輕笑，「天啊，看你比我竟然都知道更多呢，卻怎麼之前卻要對人說不瞭解禮服之上圖案的寓意，非要來我處聽得解釋啊？」
……
秘色含笑的揶揄，彷彿一朵暗夜中盛放的睡蓮，帶來隱秘的快樂。
玉山不由得呵呵輕笑起來，「我不覺得害羞啊……回鶻上下誰不知道，我貪戀著我的小妻子，幾乎成了瘋魔呢？所以，就算他們明知道我那個不過是個借口，不過是想要跟你在一起，不想在拜天地之前與你分開啊……秘色，我願意將我的心情告訴給所有人知道，所以我——壓根兒就一點都不覺得害羞啊……」
輦車之外禮部官員的嗓音又起，「請新娘子過火盆咯……」
秘色微微驚喘。須知，戴著大紅的蓋頭完全遮住了視線，只能靠著直覺的判斷和蓋頭之下隱隱的一線視野，卻要去跨越大大的火盆，秘色的心怎麼能不微微的擔心呢？
玉山一笑，並未出言，只是雙臂一橫，不容拒絕地將秘色橫抱在懷中，堅定地走出了輦車！
週遭眾人無不低聲驚叫。古往今來，無論是中原漢地還是西域草原，從來都是只見新娘子自己一個人戰戰兢兢地從火盆跨入……頂多也就是娘家人稍微幫幫忙，何曾見過新郎官不但要親自陪同新娘跨越火盆，更是全然將新娘抱起，將所有的危險都留給了他自己……
更何況，這是回鶻的亦都護與即將的可敦啊……
…………
大堂之上，一色帳篷搭起在西南角。青廬之前，「天地桌」已然擺就，上面放著大斗、尺子、剪子、鏡子、算盤和秤，稱為「六證」。意思是：可知家裡糧食有多少、布有多少、衣服好壞、容顏怎樣、帳目清否、東西輕重等，意為「三媒（媒人）六證」俱全，表示新婚合理合法。
玉山一直堅定地握住秘色的手，穿過層層的人群，穿過臣子們祝福的眼神，直直走向青廬，走向天地桌。
在禮部官員的唱諾之下，玉山與秘色跪拜下去，向上天神靈，向祖宗牌位……當二人終於對面交拜之時，玉山握著秤桿的手，竟然微微顫抖了起來……
封住了她的一生，再重新開啟她的一生——是否可以意味著，她的一生已經為了他，重新來過？
蓋頭起處，嬌顏乍放。恍若初生的陽光衝破層層的迷霧，又仿似絕世的明珠穿透重重的塵沙，玉山只覺得眼前的世界驟然一亮！
所有的香花，彷彿都在這一刻齊齊盛放。
所有的色彩，彷彿都在這一刻攜手揮灑。
所有的夢想，似乎都在這一刻變味了現實。
所有的憂傷，似乎都在這一刻徹底遠離……
悠悠天地，亙古洪荒，似乎都只為等待這一生一代一雙人，才混沌開啟成為完整的世界，才蒙昧散盡化身美麗的人間……
禮部官員高喊，「禮成！二位新人送入洞房！——」
……
新人起身，嬌羞無限，秘色柔柔笑著向齊聲道賀的眾臣回禮，卻似乎在垂下頭去的那一瞬間，望見人群之中似有一片熟悉的玄黑衣袂，悠然飄過……
秘色本能地喊了一聲，「艾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