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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敦煌 26、只許佳人獨自知 文 / 回回蘇

    26、只許佳人獨自知

    時間如白駒過隙,倏忽即過。快樂也好,悲傷也罷,終也攔不住時光的腳步,只能被它牽拽著,一路奔波向前。

    秘色已經從最初得知「艾山」與胡姬之間關係的震驚中,漸漸平復了下來。

    不是不心痛,只是那心痛已經沉入了骨髓深處,只有自己在靜靜的夜中能夠獨自品嚐得到,旁人幾乎已經無法單純從表面看到她的悲傷了。

    秘色告訴自己,要學會忘記。忘記悲傷,忘記計較,忘記對於往事的回味,忘記對於未來的憧憬。

    秘色更告訴自己,要懂得珍惜。不論「艾山」帶給了自己多大的悲傷,但是他畢竟剛剛從生死的邊緣,掙扎著回來了啊……上天沒有帶走「艾山」的性命,卻取走了他一部分的愛,這樣的付出與所得的比較,對於秘色來說,已經是值得慶幸和珍惜了……

    初時的震驚過後,秘色已經可以重新冷靜地思考。

    她相信自己與艾山這麼多年來的感情,她相信艾山對自己的獨獨情鍾……只是這個世間,還有太多的事情不能夠全部以小我的立場去考慮……

    艾山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十三歲的少年,他如今更是高昌回鶻的君王,一舉一動都牽繫到國家的命運。

    而自己也不再是當年那個脆弱的十九歲的少女,自己如今已經是一位堅強的母親,更即將正式成為高昌的國母,不能再用隨性的悲傷與輕渺的淚水來肆意表達自己的情緒。

    思考,這個時侯更加需要的不是激烈的發洩與膽怯的逃避,而是要客觀審慎地思考……不要單看眼前的表象,要去深入內核,要去仔細思索一件件看來獨立的事件,將它們勾連起來,引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

    玉山斜倚在榻上,看上去是在讀著手中的一卷書,實則他的雙眼片刻都沒有離開秘色的身影。

    她忙碌得像個小蜜蜂,手腳不停,雙眸閃亮,不時有鬢髮從額間垂落,她本能地胡亂將髮絲歸入耳後……一點都不端莊,一點都不像個即將的正宮國母,如果給她扎上一條小圍裙,她儼然就是民間任何一家一戶的房間裡,穿梭忙碌的小主婦。

    只是,玉山就偏偏愛死了秘色這般的模樣。他希望自己就像人世間任何一個普通卻恬淡的農夫,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黃昏踏著艷麗的夕陽,扛著鋤頭走回自己簡陋卻溫馨的小家,一進門,便望見那進進出出忙碌著做晚飯的小妻子……

    他的小旗子啊……

    玉山的心,飛得杳遠,待得回過神來才發現秘色正掐著腰站在他的面前,望著他不贊成地微微皺眉。

    ……

    望著捧著一卷書又神遊千里了的「艾山」,秘色不由得幽幽地歎氣——這個人,大婚之日就快到了,他不去幫著胡姬張羅看看,反倒日日守在自己房中,捧著卷書,偷偷望著她出神……

    秘色知道,他是在用無聲的行動陪伴著自己,撫慰著自己。他的心,她都知道;他的苦衷,她都能隱約感知……

    于闐是隔在高昌與吐蕃之間的一道屏障,吐蕃如果想要進攻高昌,一定要經過于闐才行。所以秘色知道,胡姬忽然能夠回到于闐恢復了長公主的身份,「艾山」忽然要與于闐和親,這不會是一個偶然的巧合……

    上次吐蕃突擊敦煌的記憶尚未消散,高昌總不可能次次都有三壟沙雅丹這樣的天險作為倚仗,總不能回回都能夠僥倖地用「非戰」的謀略擊退敵人……在強國獨大之時,力量弱小的國家,只有靠合縱聯合的策略,靠著彼此力量的集合來與強敵對抗……

    秘色唯一無法自行想清楚的是,為何「艾山」非要把迎娶胡姬的日子與自己大婚的日期定為一天?

    心下煩躁,秘色索性拿「艾山」開刀,佯作嚴厲地將雙手叉在腰間,「請問,回鶻的亦都護何時改作了監工嗎?」

    ……

    秘色忽來的疑問讓玉山幾乎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他努力咳了幾下,方才平息下來,聽懂了秘色言語之中的揶揄。

    玉山抬眼凝望秘色眸子裡熠熠閃爍起來的光華,心倏然一滑——秘色已然從那幾日的震驚與憤怒之中走了回來……

    太好了,太好了……上天終究沒有過於苛責於我,上天終究待我仁厚……

    玉山輕笑,「是啊,我的確是該行作了監工呢——我要看著我的小妻子,怕她累著自己,怕她胡思亂想,怕她生了我的氣不嫁給我,怕她包袱款款從此逃婚去也……不當監工怎麼行啊!」

    秘色被「艾山」逗笑,忍不住回嘴,「不怕不怕……反正婚禮上的新娘有兩個,跑了一個還有一個啊!」

    此言一出,方才甜蜜柔緩下來的氣氛,一下子又冷肅了下來,莫名的窒息繚繞在兩個人胸臆之間。

    ……

    玉山微微垂著頭,卻揚起目光定定地望秘色。他心裡有太多的忐忑與心痛,卻不知該說什麼來解釋,來安慰,「秘色,你在生我的氣,對嗎?」

    秘色神色一黯,側過身去。

    玉山走上前來,用雙手握住秘色的手臂,讓秘色迎著他的目光,「秘色,你——你會不會再也不理我,會不會——判我極刑?」

    秘色清晰地感知到他握住自己胳膊的指節重重用力間,卻又在簌簌地輕顫……

    秘色揚起眸子,鄭重地回望「艾山」,「艾山,你說的判你極刑,指的是什麼?你是擔心我再從你的身邊逃開,是嗎?就像當年你迎娶太和公主的那個元日,是嗎?」

    那是他一生中最最幸福的時刻啊……雖然被酒醉之中的秘色當做了艾山的替身,雖然那時腿不能動口不能言,雖然只能被動地承受著秘色的瘋狂和激情——但卻是,那麼那麼地快樂啊……

    秘色望著「艾山」的心思似乎又飄遠,以為「艾山」又重新回到了那傷心的日子,以為他又想起了隔日便再也找不到她的恐懼……

    秘色向前一步,柔柔地將身子靠入「艾山」的懷抱,「傻孩子……我不會了。那一次的離開,造成了我們三年的分離,那三年的煎熬和痛苦,我早已經嘗夠了,再沒有勇氣重來一次……我不會走,艾山,這一次我不會離開你的身邊。雖然同樣都是面對著你要另娶他人的局面,但是這一次我已經懂得去讀你的心思,這一次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只知道逃避的小姑娘……」

    秘色揚眸,深深望入「艾山」湛藍的眸子,「我相信你對我的感情,我相信——你一定有你的苦衷……我知道身為君王,你的後宮不會只有一人;從現在開始,我不再關心你的後宮會有幾人,我只關心這裡——」艾山用纖細的指尖輕點「艾山」的胸膛,「我只關心,在你的心裡,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

    ……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就連玉山自己也全無防備,可是當秘色將這番話輕吐出唇,一滴不期然的淚已經從他的頰邊,倏然跌落……

    世間,為什麼會有這般的女子啊,輕易便可攻入自己的心防,輕易便可讓自己的靈魂都為她顫抖……

    在她的面前,除了奉上自己的心,除了投降認輸,再無任何辦法,再無——任何想望。

    玉山長舒猿臂,將秘色緊緊地擁入懷中,再也不克制內心的渴望,再也不隱瞞心靈的悸動,將自己所有所有的情感全然暴露給秘色,讓秘色直入自己的心扉……

    ……

    歲月靜好。

    心也悠悠。

    緊緊相擁的兩個人,像是經歷了劫後的重生,像是在茫茫的人海中重新找到了彼此……

    心底只有靜靜流淌的喜悅。

    鼻息只縈繞著彼此的氣息。

    耳畔是兩個人相疊在一起的心跳。

    臂彎是天地間最為鍾愛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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