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撩亂春愁如柳絮
那紅衣的女子淚落如雨，跺著腳低叫，「玉山！你這是何苦，這是何苦啊！？」
玉山……這從山崖之上歸來的艾山，並不是那失足落崖的艾山了，而是玉山……
而那紅衣的女子正是胡姬，如今她的身份已然是于闐國長公主。
于闐國中曾經發動過一場政變，胡姬的叔叔弒君篡位。胡姬與兄長被臣子拚死帶走，胡姬遇到了自己的義父義母，加入了那個由義父義母草創，後交給了玉山執掌的神秘組織。如今玉山終於在打敗了于闐與黑汗王朝對高昌的聯合進攻之後，削弱了于闐的力量，並且重新將胡姬的兄長找到，送回了于闐，重繼王位……
玉山抬眸望住胡姬，微笑著轉開話題，「此番所說的于闐使節，難道說的便是璃兒你？」
胡姬頷首，「怎麼，堂堂于闐公主還不夠出訪你們高昌回鶻嗎？」
玉山輕笑，「來得正好。秘色自己準備大婚的用品，身邊恰缺少一個女伴，如今你來了，倒是可以幫襯秘色不少……」
胡姬不可置信地望著玉山，雙眸寒愴，「玉山……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啊？你太過分了！你怎麼能這麼對我？你怎麼能這般輕忽於我？！」
……
玉山一愣，望著胡姬眼角迸出的淚花，神色一黯，「璃兒……我早已經對你說過了，我此生早已經是個無心的人了，除了她，對誰都不可能再有情愛……」
胡姬控制不住自己地打斷了玉山，「是的！你是說過！這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還不行嗎？不是你的責任，還不行嗎？我只是想這般卑微地偷偷愛你，一點都不會打擾到你，難道也不行嗎？難道你也要讓我收回嗎？」
胡姬的淚，如雨墜下，「玉山……我已經做不到了，就像你說你一見到了秘色就已經成了失心人一般，我初見到你之時，我也已經把自己的心，弄丟了……再也找不回來，再也找不回來了……可是你卻叫我不要愛你，就像如果我叫你不要再愛秘色了，你能做到嗎，你能做得到嗎？……」
玉山望著紅衣的胡姬，湛藍的眸子裡漾滿了水意，「璃兒……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想讓你不要因此而受到傷害，卻沒想到我那樣對你說本身已經是一種傷害了……對不起，我竟然給你帶來這麼多的悲傷，除了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
胡姬的淚再次傾落，「對不起……呵呵呵呵，玉山，你覺得對我說對不起，對於我而言，能有任何的安慰嗎？我不需要你的對不起，我需要的——是你的愛啊！我一直守在你的身邊，我一直等著你終有一天看得見我……你不知道，看到你出家那天，雖然我無法接受你剃去了一頭烏髮，但是我心中竟然有小小的喜悅……雖然不能跟你如同任何一對紅塵夫妻一般終生相守，但是至少你的身邊不再有秘色，至少我能夠成為你身邊唯一的女子，至少我能夠日日伴著你啊……」
胡姬的淚幾乎流乾，「我以為我這一生可以就這樣陪著你，伴著青燈古佛，恬淡地度過了，可是你竟然再度放棄，竟然——竟然為了秘色，而化身艾山回到她身邊！你再一次將我的夢擊得粉碎……」
胡姬走上前來，拉住玉山的衣袖，哀哀低訴，「玉山……你知不知道啊，你知道不知道我曾經也是個高傲的女子啊？可是我為了你，將我的心低到了塵埃裡，我甘願不計回報地守在你身邊，我甘願說服義父義母將組織交給你……我什麼都不求，我只是求你能看我一眼，我只是求能靜靜地呆在你的身邊，可是就連這樣都不行，你竟然就連讓我與你一同守著青燈古佛的夢都要打碎……玉山，你何其殘忍，你對我何其無情啊……」
說到這裡，胡姬已經顫抖得無法繼續說下去，雙手攥住玉山的衣袖，仿如秋風中的葉，振振不停。
……
玉山皺眉，扶住胡姬的手肘，關切地問，「璃兒，璃兒，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胡姬臉頰漸漸現出蒼白，「玉山……我的心口好悶，我的頭好暈……我眼前越來越模糊，我幾乎看不清你的眼睛了……」
玉山重重一慟，他知道這一定是胡姬剛剛的流淚傾訴，已經讓她到達了心力交瘁的邊緣……
玉山難過地擁住胡姬。都是癡情的人啊，都是一顆容易破碎的心，只不過是為了愛一個人，只不過是想付出自己的愛，卻總讓自己受到無窮的傷害，總讓自己心力交瘁……
上天為何總會如此弄人？愛上的卻不愛自己，愛自己的卻無法愛上……
緣分緣分，本該是合成在一起的詞彙，卻偏偏被上天捉弄，總要將緣與分分開，或者有緣無分，或者有分無緣……
人間男女，能夠一次鍾情，本來已經是前世在佛前求過五百年的，只為這一次邂逅，只為這一生相守，可是卻偏偏還會錯失，偏偏要讓整整五百年的修為化作一場傷心……
同樣的境遇，同樣的心情，讓玉山不由得對璃兒既是歉疚，又是憐惜，不由得緊了緊臂膀，讓胡姬在自己的臂膀中靠得更穩、更舒服一點……
……
微風拂來，夜色悄臨，秘色久久未見「艾山」回來，於是尋出門來，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于闐的使者怎麼會無緣無故地來到回鶻？難道是回鶻與于闐之間又有了什麼齟齬不成？
走出門來，門外悄然無聲，秘色隱隱見得花園之中，花叢繽紛之處，似乎露出「艾山」的一角身影。
秘色心下輕笑，不知這人又呆愣在花園裡，獨自想些什麼呢，於是悄然地走上前去，想嚇他一下。
卻沒想到，剛轉過花叢，被嚇到的那個人不是「艾山」，反倒成了秘色自己！——花影扶疏之中，微涼夜風之中，「艾山」正緊緊地擁著一個紅衣的女子，臂膀收緊，面帶疼惜……
秘色腳下踉蹌一滑，想要避開，卻不小心踢到了花園中的花盆，發出悶聲的響動。
儘管秘色已經努力向花叢中閃身了，卻依然被「艾山」猛然轉過的眼神捉了個正著！
……
夜色初降，新月如眉，幾顆疏朗的星子高掛微微銀灰色的天幕，好一個恬靜美好的夜晚……
卻在這般的花影扶疏之中，卻在這般的靜好時光之中，秘色聽見自己的心倏然斷裂之聲……
她告訴自己這些不會是真的，她告訴自己這一切定然有個誤會，她等待著「艾山」做出解釋……
「艾山」卻靜靜地沒有說話，只是悲傷地望著她……
秘色愣了，然後看到了那個從「艾山」的懷抱中抬起的面容——棕褐色的眸子水霧瀲灩，嬌美的面容我見猶憐。
秘色輕輕一個搖晃，輕得幾乎只有自己能夠聽見，「胡姬，怎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