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獨我情可限
秘色死死咬住自己的唇，否則真的怕自己會哭出聲來……
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啊……
一直一直心疼著艾山，心疼著他背上的鞭傷，心疼著他為了保護玉山而甘心情願接受黠戛斯人的鞭笞……卻沒想到，根本無法想到，原來玉山甚至是比艾山更早受到傷害……
或者說，那一刻，九歲的這對孩子中間，那個保護者竟然是玉山……
總是以為，玉山儘管身子有殘，但是至少能夠因此而擁有更多人的關愛，所以不自覺地會更加心疼艾山……
如今方知，如今方知……卻已經知道得太晚了……
晚到，他已經被自己傷透了一顆心，拋棄了紅塵，遁入空門，更是從此不知所蹤，只能憑著猜測去推斷他可能所在的方向……
……
艾山更是痛苦到幾乎無法自抑，湛藍的眸子裡籠上一層殷紅的血絲，狼狽又疲憊地望住秘色，「秘色……其實我是在向你懺悔的……我一直想將這些說給你聽，可是卻沒有說出……不知道為何，在對於你的感情上，我變得自私又殘忍，我不想將你的感情與別人分享一絲一毫；所以我雖然無數個夜晚在夢中鞭撻自己的靈魂，卻依然忍著，沒有告訴你……」
秘色心重重地抽痛，流著淚，秘色伸出指尖，想要撫平艾山眉間的糾結，「艾山……我不怪你，不怪你。我們都是俗世中的凡人，都會有自己走不出的魔障，何況就算你認識我的時候，你也是剛剛十三歲的少年啊……許多許多的事情，都是因緣巧合拼接而成的，我理解你，我相信你……尤其，艾山，這更是你與玉山之間、你們兄弟手足的事情，就算你不告訴我，也並不影響我對你的感情……」
艾山定定望著秘色，一顆淚毫無預警地從他湛藍的眸子裡，直直地跌落……
秘色心疼得無以復加，手忙腳亂著要幫艾山擦掉眼淚——今天的艾山，竟然毫無掩飾地流下淚來，一反他往日的模樣，讓秘色驚慟交加。
……
艾山一把握住秘色忙亂地幫他擦著眼淚的手，嗓音瘖啞著說，「秘色，不是的……這不僅僅是我與玉山之間的事情，更是你、我，與玉山，我們三個人之間的事情……雖然你和玉山都沒有對我直接說起，但是玉山對你的感情，卻是逃不過我的眼睛、我的心的。別忘了我們是雙生的兄弟啊，彼此關情，心意相通。」
「更在我心裡壓了這許多年的是，秘色，或許你當初自己並沒有注意到——那一年，在哈拉和林城外的草原上，你第一眼望見的是玉山，而不是我啊……那一刻其實我也在那裡，我就在距離玉山不遠之處，可是你從始至終都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知道這不僅僅是我身著一身黑袍的緣故，我將這歸結為上天的意旨……」
「不知為何，我那天心底便燃燒起熊熊的怒火，那是我第一次介意到玉山的存在！所以，之後，當摩尼教徒前來搜查你的時候，本來完全可以保護住你的我，被嫉妒沖昏了頭腦，竟然將你獻出！我知道，我知道所有人，包括你和玉山在內，可能都以為我那樣做是為了給母親米娜瓦爾報仇——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那時候是被嫉妒沖昏了頭腦，我在恐懼你的存在會最終毀了我與玉山的兄弟之情！」
「後來，當摩尼教徒的危機解除之後，那個秋日，你、我、還有玉山帶著雪獒阿薩蘭在草原上賞秋的那一次，秘色啊——你自己都不知道吧，那個時候我在用全部的注意力凝視著你，可是你，卻將眸子定定地望在玉山的身上……那一刻起，我的心底便已經起了魔障，我決定將玉山的那段經歷掩埋在心底裡，絕不告訴你，絕不告訴你……」
艾山的淚又一次重重跌下，「我知道，我善良的弟弟絕不會將這件事主動告訴給你聽；我知道，我對你的感情絕對逃不過玉山敏銳的洞察……所以我便索性自私地拋開了他的感受，只想著將你奪到身邊，只想著獨享你的一切……」
……
秘色的手，一抖，再抖。儘管她已經在拚命地壓抑著了，卻做不到，做不到……就連真個身子，就連全副心神，都在一起，顫抖，顫抖……
此時此刻，她知道她應該安慰艾山的，可是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者說，她根本已經什麼都無法說出來了……秘色真的不知道，這一刻需要安慰的人，是艾山，是玉山，還是自己……
原來，曾經有那麼多的隱秘；原來，自己第一眼一直望到的都是玉山……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是兩個人完全一樣的相貌而迷亂了自己？還是——還是只是因為玉山身體的殘疾，而讓勢利的自己便轉向同樣相貌、卻身子健全的艾山？
如果一切重來，是不是會全都改寫？
可是一切卻永遠不會重來……
秘色的心，怦然一跳——是啊，既然一切都永遠不會重來，那麼所有的設想只不過是假定啊……再說，就算是一模一樣相貌的雙生兄弟，但是畢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啊……
怎麼能夠認錯？
怎麼能夠迷亂？！
秘色心底恍若有春風姍姍吹過，繚繞的陰霾漸漸消散，忍不住秘色的唇邊竟然淡淡綻開一朵微笑，雙眸含情定定望住艾山，「傻瓜……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不是嗎？那些事情，無論你對我提起，還是永遠都不對我提起，對於你我來說，還會有什麼改變嗎？現在，我只知道我的夫君叫做艾山，我只知道我已經與艾山生育了小小的霽月，我只知道我現在擁有艾山全部的愛，我只知道——我的未來會很幸福，很幸福……」
……
秘色堅定地伸出指尖，拭乾艾山頰邊的淚水，撫平艾山眉間的糾結，「艾山，我們都還年輕。我們的未來還有長長的幾十年，即便曾經對玉山有過什麼虧欠，我們還都有機會補償回來，不是嗎？而且——我相信，以玉山的性格，一定不會埋怨於你。我們此番回去高昌，就派出人手去，天涯海角也要將玉山找到，好嗎？這次有我陪著你，我們一起加倍地善待玉山，好嗎？」
艾山久久，久久地凝望著秘色，湛藍的眸子裡，繾綣的深情傾天蓋地，心底汩汩湧動的熱流直直衝向四肢百骸。他默默地感謝上蒼，感謝諸天神佛，感謝他們將秘色賜給他的生命，感謝他們能讓他跟秘色度過了這麼多美好的時光……
只是，未來，真的還有那麼長嗎？艾山幾乎微微閉上眼睛，就能想到，如果真有那麼長的未來，那麼他一定會是天下最幸福、最知足的男人。擁著秘色的愛，抱住霽月的天真，即便沒有王位，即便沒有財富，所有的一切都是甘之如飴，每一個分秒都是幸福的時光……
只是——只是，只是上天永遠都是公平的。他在你的左手放入一個禮物，就一定要從你的右手取走一份代價……能夠擁有秘色，這樣的天賜已經是無以復加的優厚了，所以即便上天跟自己要求什麼，都已經全無資格拒絕，只能含笑向前，予取，予奪……
…………
玉山用臉頰輕輕摩挲秘色的掌心，微微閉上雙眸，感受這難得的片刻溫情。
捨不得……捨不得啊……
可是時光總不等人，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不由自己主宰……
這樣的幸福，這樣的愛情，會讓自己生出太多的貪婪，想要永遠這般地沉溺，想要逃開周邊一切的危險……
可是，人生來這個世間，不能夠只生活在自己的夢想中啊，身邊還有重要的人啊，需要自己去保護，需要自己去補償……幸福，已經擁有過了，那麼便不能繼續貪婪下去。
雖然短暫，雖然不捨，但是這份愛卻是勝卻人間，這份愛已然一眼萬年……
艾山微微睜開眼睛，長長的羽睫像柔弱的蝶翼顫動，他湛藍的眸子定定凝住秘色，翻湧起無邊無際的深情，「秘色，要讓自己幸福，知道嗎？無論發生了什麼事，無論這個世間有什麼改變，都要記住我的話——要讓自己幸福，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