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當時只道是尋常
艾山的話音剛落，剛剛還在莫高窟的石壁上閃耀成一片佛光的夕陽，驀地落入天地交界，整個世界瞬間跌入一片昏暗！
雖然，夜空中已經有一顆孤星冉冉升起，伴著清月，幽幽倒映在月牙泉中，然而那點點微末的幽光卻全然無法刺破黑暗，反倒更加渲染了夜的強悍，讓整個世界益發深沉地墮入黑暗……
艾山忽然猛地抓住秘色的手，甚至秘色都來不及起身，便已經被艾山拖著，直向鳴沙山上奔去！
秘色的眼睛一時間還沒有適應黑暗，只是隱隱聽得身周前後有金屬破空之聲隱隱傳來，更多的則是布帛與空氣摩擦而起的細細轟鳴……
秘色心中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一定要拉住艾山的手，一定要跟上艾山的腳步，不要成為艾山的累贅，不要讓自己的存在而給艾山帶來危險！
腳下的細沙依然在奇妙地向上流動著，急促的腳步與沙粒摩擦之間，曾經聽到的悠然琴音幾乎已經變成了嘈雜而湍急的琵琶！錚錚咚咚，輪指（琵琶的一種指法）齊出，彷彿金蛇狂舞，又宛然十面埋伏！（《金蛇狂舞》和《十面埋伏》都是著名的琵琶曲，不過年代也許稍有不對，大家見諒）
身周眼前都是一片濃墨一般化不開的黑暗，秘色只覺得艾山攥住自己手的骨節越收越緊，那種緊張的急迫將秘色的心緊緊纏繞！
來不及恐懼。來不及顫抖。來不及辨清身邊發生的一切。來不及打量隱藏在黑夜之中的魍魎……恍如巨浪滔滔的大海，隨時可能將自己吞沒，只有緊緊握住艾山的手，才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才是唯一的出路！
生死相依，互倚為命，這一刻兩個人都渾然只覺，眼前這份對於生的渴望已經全然不是只為自己而活——更是為了對方而活，更是為了兩個人共同而活！
……
腳下的細沙曾經給秘色帶來無窮的驚喜和快樂，而此時，卻也成為最大的阻力和敵人。每一腳都深深地陷入沙中，舉步維艱，費盡氣力，再加上鳴沙山本身山勢陡峭，脊如刀削，秘色沒跑多久便已經覺得自己氣喘吁吁，雙腿如灌重鉛！
儘管秘色多想朝著艾山大喊，讓他放開自己，讓他自己趕緊逃離到安全的山頂，但是秘色卻死死地忍住了——她知道，她與艾山的性命是鎖在一起的，不論哪一個遭遇了危險，兩個人便都會死去……
不能放棄！
不能膽怯！
一定要抓住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
一定不允許自己說出不負責任的話！
抓住艾山的手，牽繫住兩人共同的命運！只要我還沒死，只要我還活著，就不許你出一點事，就不許你將我放開！
生，一起生；死，一起死。這便是我們共同選定的命運，誰也不許獨自改變，誰也不許不踐承諾……
……
近了，更近了……孤星熠熠，月色幽幽，它們就掛在自己的頭頂，就掛在自己的眼前！山頂……一定是就要到達山頂了！
如果能夠到達山頂，便可以借助山勢向敦煌城中呼救，山頂的嗓音會隨著夜風傳到杳遠，生存的希望便又多了一分！
一定不會出事……
一定不可以出事！
猛然間，秘色突然感覺艾山身子重重一震！秘色的心倉皇驚跳，卻不敢問出聲，唯恐分了艾山的神，更加重艾山的負擔！
天啊，蒼天……請你給我一點力量吧！
我好憎恨自己此刻的軟弱和無能，完全幫不上艾山一點的忙——請你讓我也能手握刀劍，請你讓我也能保護我心愛的人吧！
一分神間，秘色忽地聽得艾山又是重重一聲悶哼！艾山握住秘色的手，更是一連串地輕顫。
秘色終於忍不住喘息著問，「艾山，你怎麼了？」
艾山咬緊牙關的嗓音沉悶傳來，「秘色，不用管我，你努力向山上跑。山上應該有人會接應我們，我去引開他們！」
秘色高叫，「艾山，不要啊……」秘色拼盡了全身的力量想要死死抓住艾山的手，可是卻被艾山用力地掙脫！
兩個人十指交纏的手一點點從彼此的指間滑開，整個過程既是電光火石的一瞬，卻又是傷入心髓的漫長……直到——直到兩個人的交纏的手，只剩下彼此指尖的最後一點碰觸，然後便崩斷在如墨一般濃稠的夜色裡，被大漠間寒涼的風裹纏！
……
奔跑……朝向孤星淡月的方向，拚命地奔跑！
聽著辨識不清的方向裡傳來的金屬撞擊與布帛振動之聲，秘色心神俱碎，卻強迫必須奔跑——或許真的如艾山所說，山頂上會有接應自己的人；甚至即便沒有人接應，也總能讓聲音傳得更遠！
奔跑——拚命地奔跑！不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艾山！秘色的心底湧起從未有過的勇氣——自己一定可以，自己一定可以幫助艾山，自己一定能夠挽救艾山！
已經記不清自己是第幾十次顛簸著摔倒在沙坡上，順著沙坡向下滑了一大截，放棄沮喪，放棄痛苦，此時就連感知疲倦都已經成了一種奢侈！
終於！——就在秘色幾乎雙腳硬成兩根木棍，再也不能移動分毫之時，一步向上跨去，卻再也找不到了更高的高度！
頭頂的孤星淡月更加地迫近了……或許也是正因為這種迫近，才使得它們微弱的光輝終於能夠隱隱刺入如墨的夜色，隱隱看清了周圍的地勢——山頂！終於到達了山頂！秘色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只有一個原因，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救艾山！
……
顧不得自己整個身子都要垮掉的感覺，秘色跨上山頂，便放聲高呼起來，「救命……救命啊……」
空空的呼救在如墨的夜色裡穿行，在悠悠的山谷間迴盪。隱約可見，從山崖下的莫高窟的方向，果然似乎有幾個身影騰空而起，直上山頂！數十丈的山高，那幾個神秘的身影似乎僅用了幾個騰挪，便已經猱身而上，他們的身影在山谷間宛若展翅的鷹隼，疾風振翅！
一個黑衣的身影騰躍至秘色身前，關切地問，「夫人，您還好吧？」
秘色惶急，「我沒事。你們快去救他，他在山坡下，引著那些人往東邊去了！」
「東邊？」那個聲音駭然地一頓，「東邊斷崖啊，正在開鑿洞窟，山崖上堆滿了石料很木材，在這樣的晚上地形極為複雜！」
秘色的心騰地揪緊，「快去！求求你們，不管你們是誰，求求你們快去救他！」
那幾條黑影迅疾離去，宛如黑夜之中的鷹隼，幾個騰躍已然身影不見！
……
山頂上忽地靜了下來。除了山谷中隱隱還能傳來的布帛振動之聲，山頂上似乎已經恢復了月夜的寧靜。
秘色終於頹然地坐倒在地上，身子處處像是要散架一般的疼痛和疲累……
努力抬頭仰望夜空中的孤星和淡月，那個一直縈繞在心頭的疑問愈益清晰，「到底是誰？到底為什麼艾山會受到追殺？——似乎從一開始，那些人就是衝著艾山而來的，雖然自己跟艾山在一起，但是那些人根本就沒屑於對自己發出攻擊！
最為找不到答案的疑問是——似乎艾山對這次攻擊並不驚訝，他似乎知道早晚會來，只是不清楚具體的時刻罷了……甚至，艾山似乎都知道，在莫高窟的數百個洞窟之中竟然藏身著這般的高手，只要爬上山頂高聲呼救，便有可能有人前來接應……
一切的一切，究竟哪些是在意料之中，哪一些又是在意料之外的？！
……
秘色正在悠然出神之間，忽然聽得背後似乎有破空之聲傳來，卻並沒有帶著金屬的攻擊，腳步聲也是沉穩而堅定的……
秘色本能地輕聲問，「艾山，是你嗎？」
艾山的聲音果然悠然傳來，「秘色，我來了！」
秘色的心中騰然躍起喜悅……艾山來了，看來一切的危險都已經解除；看來那些人真的救了自己和艾山。
太好了，上天，太好了……終於不過是虛驚一場，終於逃過了生死的訣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