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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敦煌 7、天上人間情一諾 文 / 回回蘇

    7、天上人間情一諾

    宛若一聲鏘然的鐘聲重重敲入耳鼓,秘色整個心魂都顫抖起來,定定地望住艾山。

    他——為何又說出了一個「死」?

    就算西域民風沒有中原漢人那般百般禁忌,可是總將一個「死」字掛在嘴邊,卻也是不合常理的啊!

    艾山他為何如此?是真的不在意口彩,還是——還是他心中藏著的那個秘密帶著性命的危險?!

    秘色覺得自己就像是被蒙住雙眼的盲者,又被獨自丟在無人的夜色裡,茫茫曠野,天地無聲,無所依從,無法逃脫……

    玄黑深夜,月華傾城,艾山美得仿似天上的神祇偶臨人間,彷彿隨時可能乘風歸去,彷彿一眨眼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秘色的心彷彿被一隻手重重地提起,被嶙峋的手指反覆擠壓,流乾了最後一滴血,消耗盡了最後一絲溫度……

    不會的,不會的……一定不會有事,一定是自己多心了!

    高昌已然在望。

    霽月還在等待爹娘同歸。

    曾經期盼的終生相守就在眼前……

    不會的,不會的……一定是自己多心了,一定是自己胡思亂想!

    秘色輕輕握住了艾山的手,「艾山……我們回高昌去,好嗎?現在就走,馬上就走……」

    …………

    艾山定定地站在銀色的月光裡,黑色的絲袍映滿銀輝,彷彿披了一身水漾清波。他頎長的身形未動,只是側過頭來,調皮卻又略帶哀傷地望住秘色,「傻女……你又用中原漢人的腦筋來思考了……這裡是大漠啊,夜晚的大漠即便是這般地寧靜和月光滿溢,依然會有足以吞噬人的流沙,依然可能隨時刮起狂風……多少人就是無聲無息地被葬身風沙之下……我們只能等待,秘色,我們必須等待天亮,我不能讓不熟悉大漠的你,跟著我去涉險。」

    秘色黯然,「那我們明早天亮就走,好嗎?」

    艾山藍眸中漾滿輕柔,「既然來了,那就讓我多做一件事,好嗎?我說過我們來敦煌,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是要去莫高窟為霽月祈福。明天我們去過莫高窟便回去高昌,好嗎?」

    艾山聲音一頓,竟然似乎有了絲絲的瘖啞,「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一個好父親,我不知道我還能陪伴霽月多長的歲月,所以,如果我還能做的時候,秘色,就允許我多為霽月做一點事情,好嗎?做完那件事情再走,還是明早再走,其實現在說來,都已經沒有區別了……」

    秘色的心又被重重地撕開,那麼難過,那麼難過……她不知道艾山為什麼會說這些,可是她又知道,以艾山的性格絕不會這般地無病呻吟。

    一定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就在她的身邊,而她竟然毫無察覺!

    只能讓艾山獨自承受著那巨大的壓力,只把艾山自己拋在了那絕望的洪水之中!

    秘色的心,痛得幾乎爆裂……

    ……

    艾山忽地走到了秘色的眼前,他週身縈繞的妖魅霧靄仿似一眨眼之間消弭於無形。就好像,剛才的一切不過都是秘色憑空的想像,彷彿一切都是不必要的擔心。

    恍然一夢,全然錯覺……

    艾山柔柔牽住秘色的手,「來,秘色,跟著我,讓我們從頭開始,走一遍大漠婚禮的儀程,好嗎?」

    彷彿墜入艾山絕美的笑容編織而成的魔法,又好像是被今晚的月光攝去了心魂,秘色整個人驀然跌入一種恍惚的狀態,無法思考,不懂拒絕,只能乖乖地伸出自己的手,被艾山牢牢地牽在心窩的位置,走到用作婚禮廳堂的新房門口。

    白日間的一切,秘色此時方才看清,只見從門口處,一條青色的地氈一直向內蔓延。艾山笑著牽引著秘色踏上地氈,柔柔地說,「這叫做『轉氈』,從你踏上這條地氈開始,秘色,我們的婚禮就開始了……」

    天地悠悠,紅彩熠熠,儘管沒有高喧的喜樂,沒有觀禮的人潮,秘色卻突地心下狂跳起來。艾山在說著「我們的婚禮」啊……儘管明知道這不過是一個演練,可是秘色卻恍惚覺得自己已然身披大紅的嫁衣,眼前一幅紅綢低垂,無數喜悅的笑臉,無數晃動的身影,在青氈的兩邊,展開,展開……

    白樂天曾有詩雲,「青衣轉氈褥,錦繡一條斜」,說的便是「轉氈」之時的情景,秘色緩緩踏著腳步,就像一步一步踏著這些年來與艾山的情路。曾經坎坷,曾經悲傷,曾經離亂,曾經生死,卻一直不離不棄,一直心懷篤定,終於走到了今天,終於走向了幸福的方向……

    ……

    一步一步,走入廳堂,秘色在艾山的牽引下,走向了廳堂西南角一處用青色的布幔搭設起來的帳幕之前。秘色又禁不住了好奇,「這帳幕,是我們漢人所說的『百子帳』吧?」

    艾山柔柔而笑,「不,這叫做『青廬』,待會兒我們就該在這裡交拜天地……」

    秘色突地心下狂跳,忙掩飾著說,「拜天地?不是應該朝向天地主位,還有高堂父母嗎?」

    艾山笑著,卻不答話,只是引著秘色走到青廬西側的一個馬鞍之前,擁住秘色,讓秘色側坐在馬鞍之上。

    望住秘色詫異的神情,艾山微笑,「這是婚禮的第二步,『坐鞍』。其實這時候緊接著便要進行第三個步驟『奠雁』的,只是今天我們沒法子事先準備雁了。如果知道上天會這般安排這一切,秘色,我一定會提前準備好一切,而不必要你這般倉促著,走進我們的婚禮……」

    秘色又是一震!

    不是驚詫那神秘的「奠雁」,更不是遺憾沒有提前準備好雁禮,秘色只是震驚於艾山再一次說出的「我們的婚禮」……難道艾山也心境恍惚了嗎?難道艾山也將這一次演練,當成了現實中的婚禮了嗎?

    還是,從一開始,他便是清醒的;清醒地帶著自己走入這場只有兩個人的婚禮?

    …………

    秘色愣怔著,卻已經被艾山再度帶起,重新回到了青廬的前面。

    艾山站在東面,面向西;秘色站在西面,面向東。

    艾山伸出手掌,藉著如水的月華,柔柔摩挲秘色凝脂一般的面頰,帶著無限的癡迷,凝著萬般的留戀,「秘色,我們交拜天地,好嗎?就當這一次不是演習,就當這便是我們的婚禮……」

    夜色幽幽,月華如銀,梁簷之間紅綢高掛,天地之間獨有雙人……

    蒼天可鑒,星月可表,無聲的萬籟齊齊注目,天地悠悠亙古相伴……

    艾山和秘色相對跪拜下去,是生命的承諾,是情絲的交纏,是生生世世的約定,是——彼此心魂的交付……

    秘色的發,在輕輕的夜風中悠悠飄揚,艾山忽地揚手打散了自己的髮髻,讓自己的頭髮也垂落下來,一根一根結入秘色的髮絲,彼此糾纏,生生不斷。

    艾山的唇顫抖著覆住秘色的,柔柔地低吟,「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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