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晚來妝面勝荷花
大漠的夜,說來便倏忽地來了,天地皆暗,大漠中的沙粒在月光下瑩潤成一顆顆微微的星鑽。天上一彎月,地上一彎月,月牙泉倒映著銀色的月光,閃著粼粼的波,竟似化身成為另一彎新月。
看著秘色猶有不捨之意,艾山輕笑,拉起秘色的手,「走吧,我們先去找間客棧,慢慢盤桓,慢慢流連。」
敦煌,兩漢以來被稱為「瓜州「、」沙州「,不僅僅有著神奇的人文自然風貌,更是西域重鎮、絲綢之路上的樞紐,經濟文化發展極為繁盛。
走入城中,天色已經全然暗了下來。黃土城市中,亮起一盞盞紅色的燈。人流穿行著,露出淳樸的面容。
艾山一手牽馬,一手挽住秘色,一對小夫妻第一次這般手挽手地穿行於人群,心下不由得泛起偷偷的歡喜。
敦煌城中穿行而過的居民,也不由得回身打量這一對小夫妻,露出會心的笑意。這般漂亮,這般般配——更重要的是,這般地鶼鰈情深,任誰都看得出,任誰都無法忽略……
……
正走在一間正在上梁的新房子前,秘色正在詫異為何敦煌人要在晚上蓋房子時,房樑上已經有一個老者開了腔,「喂,年輕人,幫忙把你手邊那塊木料拋上來!」
艾山一愣,本能地看了看周圍,又抬眼望了望房梁之上的老者。周圍一起幫著蓋房子的二三十個漢子已經大笑了起來,「對,穿黑袍的年輕人,說的就是你!」
聽著漢子們爽朗的笑,艾山也跟著一笑,索性捲起了衣袖,將馬韁交給秘色,二話不說將一根大約一尺見方,一丈多長的木料橫在肩上借了下力,然後順勢雙臂向上,將整塊木料托上了半空,穩穩地向老者飛去!
「好身手!」旁邊的漢子們不由得齊聲叫好!
那老者輕巧地將木料接下來,放在樑上,笑著對大傢伙說,「看吧,我就知道這個年輕人不是個凡品,所以一打眼就讓他來當咱們這新房子上梁的貴人!」
艾山回身望住秘色,柔柔地笑,「西域大漠裡有個習俗,凡是蓋房子的時候,都要邀請尊貴之人前來上梁……」
……
燈光閃耀,笑聲朗朗,秘色抬眸望著沐浴在一片紅光之中的艾山,黑色的絲袍光華閃耀,一雙藍眸漾滿漣漪,一時間竟然壓抑不住自己的心跳,臉兒跟著紅了起來。
不知怎的,腦子裡便總是想起幼時在江南所度過的元夜,燈市如晝,玉壺光轉,曾經那顆少女的心也曾經期盼,驀然回首間,望見鍾情的人兒在燈火闌珊處……曾經的不得,今日的偶得,一時間恍如催開了秘色心底的羞澀花朵,那些豆蔻年華的嬌羞,層層綻開。
紅燈搖曳,夜色幽幽,艾山望著秘色面頰上胡如春花般,點點綻放的羞澀,心不由得怦然而動——這般的秘色,對於他而言是陌生,卻又因為是陌生而增加了十分的驚喜……
曾經,秘色總是在他的面前本能地將他當做孩子;有了霽月之後,兩個人才真正能夠以平齊的心態共處;而此時,此時的秘色,變更像是一個嬌羞的少女,全然一副豆蔻之態,惹人癡纏,惹人愛憐,怎能不勾動起艾山心底的,思戀如潮!
艾山一癡,便顧不得身處街市之間,俯身貼上秘色的耳畔,輕輕地說,「秘色,我等不及了……」
秘色一愣,不知艾山所說為何。待得四目相望,被艾山那雙湛藍的眸子深深地將自己的視線吸住之後,秘色才驀地省覺,整個人不由得因為羞窘,微微地輕顫,面頰更是燒成了一朵夜色中的紅花。
……
「喂,年輕人,你們這是從何而來,去往何處啊?」兩情繾綣之間,高踞房梁之上的老者突地開言。
艾山微微一震,從恍惚的情思中恢復,眸子兀自癡癡地盯住秘色,「我們從中原來,參禪禮佛的……」
那老者一笑,「你們是想去莫高窟吧?那可要白天去看才好啊!」
艾山一笑,「是的,我們正在尋找客棧落腳呢。」
老者捋髯哈哈大笑,「年輕人,你們還找什麼客棧!既然已經都是我上梁的貴人了,我們哪裡還有讓你們另找客棧之理!來來來,等我一等,回頭就去我家安頓了!」
艾山也是大笑,「千里有緣得一逢,相逢何必曾相識!如此,就先謝過老人家啦!」
說著,艾山捲起衣袖,一起加入了蓋房子的漢子們中間,與他們一起忙活起來,全然不似初相逢的人,一起揮汗如雨,一起大聲地笑著,宛若早就相識,宛若情如兄弟。
……
正忙碌間,只聽得房梁之上喊過幾聲號子,隨之一陣掌聲辟啪著響起,原來是房梁已經上好了。老人高聲地吟唱著,「自此上梁之後,富貴千年萬年!」地上的漢子們也一起跟著應和,「富貴千年萬年……」
老人朗聲笑著,接過家人遞上來的幾隻大筐,將蒸餅、油囊從大梁的各個方向拋灑下來,地面上的漢子們歡跳著前去爭搶,一時間氣氛熱烈之極!
秘色被眼前這奇妙的一幕驚住了,全然沒法子想到,原來西域大漠中,人們蓋房子竟然還是這樣一個喜慶的場面!
艾山也捧著兩塊泛著誘人香氣的油囊走回秘色身畔,笑著對秘色說,「西域啊,人們蓋房子可是一件大事,往往一個家庭是不夠那麼多人手的,所以要『結社』,邀請許多的外姓氏人來幫忙,還要焚燒紙做的銀錢,這樣人們便借由蓋房子而形成了一個『社』呢!」
秘色也被這份淳樸熱情的民風所感染,學著艾山的樣子,抓過油囊,直接用手撕下囊餅,逕直塞入口中!再不用顧及什麼儀態,不必計較什麼吃相,更是拋開了諸多的忌諱,放開心懷,放開膽量,讓香味四溢的油囊溫熱地滑下,身體裡隨之升起一股和暖的快意。
……
秘色不由得偷偷問艾山,「為什麼,西域人要晚上蓋房子呢?」
艾山顧不得手指的油膩,狠狠刮了一下秘色的鼻子,「噓……千萬別讓他們聽見。否則,日後他們知道了你是他們的可敦(王后),一定會笑話你的!竟然這麼不瞭解你的國家,這麼不瞭解你的子民……」
秘色被說得面上羞紅,扁著嘴嘟噥,「我才不要做什麼可敦……」
艾山低下頭,定定望著秘色,「你不當可敦,那我只好再去娶十個八個老婆回來,看看誰更適合當可敦啦……」
秘色小臉頓時嚴肅了起來,別開眼睛不再看向艾山,「好啊,你去啊!」
艾山使勁憋住笑,望住秘色,「秘色……我以為你方纔的模樣已經是美極,現在才知道,其實——你生氣的時候更美!」
秘色又氣又羞,索性轉過身去,「你說的都不對!」
艾山無賴地隨著秘色轉身,依然湊到秘色面前,「啊……是為夫我說錯了,我娘子無一時不美……啊,當然當然,更美的是——是——還是在我懷中的時候……」最後的一句,艾山幾乎是貼著秘色的耳畔說出,溫熱的氣息,曖昧的暗示,只落入了秘色的耳畔,惹得秘色連珍珠般滑潤的耳垂,都變成玫瑰的紅色……
……
房梁之上的老者忽地揚聲大笑,「快看快看,咱們敦煌大漠裡的蓮花開了啊!」
秘色不由得一愣——難道大漠中也會有蓮花盛開嗎?難道也像是大漠中不乾涸的月牙泉一般,是敦煌的又一個奇跡嗎?
秘色急忙朝向老者的方向看去,卻意外地發現老者和那幾十個蓋房子的漢子,都扭頭朝向自己的方向,淳樸而爽朗地笑著……
秘色忽然明白了老人言語之中的揶揄,急忙雙手捧住臉頰,羞得不敢拿下手來了……
艾山哈哈大笑著緊緊擁住秘色的肩膀,朝向眾人,「我娘子,可是要比蓮花更美十分啊!」
漢子們又是一陣轟天的大笑,笑聲朗朗迴盪在夜色間,讓這個本來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們之間,一下子拉近了距離。
秘色心下小朵小朵湧起快樂的浪花,原來艾山統治的是這樣一塊淳樸的土地,原來艾山的子民是這樣一群質樸的人們,真好,真好……
真希望永遠這般和平安逸下去,子民安居樂業,朝廷上下祥和,能夠讓片神奇的土地,永遠地散發它獨特而奇妙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