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醉裡挑燈看劍
就在秘色與述律平在緊張地為了五日之後的鹽井之宴而準備的時候,西域大漠之中的高昌古城,卻是風波迭起!
當年漠北回鶻西遷之時,本來是分成三路,但是雖然當時烏介可汗已經將新的都城定在了高昌,可那兩外的兩支人馬卻並未同來會和。甚至那兩隻人馬中為首的大臣,更是趁著烏介可汗當時身受重傷,而艾山又年紀尚輕的機會,索性各自稱王,從此脫離了高昌回鶻的統治……
位於高昌回鶻西面的黑汗王朝便是其中的一支,他們後來融合了西域當地的民族,包括中亞、阿拉伯等外來民族,形成了一個汗國。黑汗王朝雖然已經謀得了獨立,但是他們一直對高昌回鶻虎視眈眈。畢竟高昌之地,物產豐庶,再加上高昌是回鶻的王室正朔,黑汗王朝一直想要取而代之。
于闐則是位於高昌回鶻的南側,是兩漢以來的西域古國,扼守絲綢之路的南部通道。
黑汗與于闐將高昌回鶻鉗夾於其中,一直以來兩國便心照不宣地伺機聯合攻擊……
……
天下的局勢,向來是牽一髮而動全身。要麼各自相安無事,維持一種靜態的平衡;要麼就是要一動俱動,尋求一種動態的相安了……
如今,後唐宮廷政變方結,新皇李冰涵全部心力都在整理內務中。
大遼則因為「鷹官」對女真人的壓迫日深,年年催繳海東青,更是在女真境內搶男霸女而引起了女真的反叛……
既然這兩個處於東方的國家已然動作了起來,那麼西域的諸國,理應也跟著起來活動活動筋骨才是……
此一番天下皆動之後,各國的疆域版圖又將呈現出一種全新的模樣……所以,為了到時候讓地圖更好看一點,也一定要積極地行動起來!
無疑,黑汗王朝的可汗與于闐的國王正是如是想的。
更何況,近來高昌城中傳揚著一個消息,說亦都護艾山似乎已有幾日托病未曾上朝……看來這乳臭未乾的小子,即便坐在了王者的高位上,屁股也是坐不穩的啊,不過坐了幾日的早朝便堅持不住,托病偷懶了……
……
既然上天賜予了這麼絕佳的機會,那麼黑汗王朝與于闐國自然不會輕易放棄。尤其——他們的進兵竟然出奇地順利,在高昌回鶻境內幾乎未遇到什麼像樣兒的抵抗。
本來嘛,高昌回鶻的地盤可都是西域的領土,回鶻人不過是從漠北遷徙而來的,高昌回鶻境內的居民難保心裡其實並不服他們的統治呢,於是主要由西域人組成的回鶻守衛部隊不全力抵抗,倒也算是正常呢。
黑汗王朝的可汗與于闐國的國王,都不由得開始認定,自己此次的出兵根本就是順天意、合民心之舉呢,於是更是覺得自己趾高氣揚、義正詞嚴了起來……
既然如此順利,那麼索性多調集些軍隊進入高昌回鶻好了。一來是方便接管高昌回鶻的各個城池,再來也是讓軍民同樂,共同享受一下這難得的天道之兵的勝利嘛……
於是,當黑汗與于闐在高昌城外形成合圍之勢時,兩國幾乎都已經將泰半的主力軍隊集中於此。彈丸高昌,宛如手心的累卵,隨時只要想捏碎它,只需要輕輕動一動手指頭也就行了。
……
黑汗可汗與于闐國王忽地來了興致,派人給高昌城上的守兵喊話說,「只要你們的小都護艾山能夠親上城樓來與我們談談,那麼我們便不致於兵戎相見,什麼都可以談,什麼都可以慢慢商量……」
黑汗可汗哈哈笑著對于闐國王說,「真想看看,那小都護爬上城樓來之時,會不會嚇到尿褲子,哇哈哈哈哈……」黑汗可汗並不是回鶻人,所以他對羞辱一下這個回鶻人正朔的小都護,十分地感興趣。
于闐國王也跟著大笑,「本王只是擔心,那小都護敢不敢登上城樓來呢……是不是早就在城裡嚇得哭出來了呢!」于闐自古產玉,但是玉石要經過絲綢之路販賣到中原,則必須要經過高昌、北庭這兩個扼守絲綢之路的重鎮,而這兩個城池都是被高昌回鶻所佔領,所以于闐非常渴望想要奪取這兩個城市,從而打通東西走向的絲綢之路……
黑汗可汗與于闐國王各自將部隊中最為精銳的鎖子甲騎兵放在最前沿,用來震懾回鶻軍隊,心想只要這排列嚴整、甲冑鮮明的鎖子甲騎兵在前面一站,高昌守兵恐怕一見就已經破膽了,就會跟其他那些城市一樣,乖乖打開城門,迎接自己進去呢……
……
「亦都護到——」正在黑汗可汗與于闐國王並轡享受著勝利的快樂時,一聲響亮的嗓音從高昌城樓上清越傳來。
黑汗可汗與于闐國王同時一愣。沒想到那小子來了,而且,竟然還來得這般地快……
兩個人不由得抬頭向上望去——高大的城樓之上,旌旗五彩。一個身穿黑色絲袍的青年男子,昂藏立於藍天白雲之下,湛藍的眸子俯望著城樓下的層層大軍,絕世風姿,悠然而笑。
雙方都未說話,都是在觀察,都是在以自己的氣場對敵人形成壓迫。
讓黑汗可汗與于闐國王驚訝的是,那青年不但毫無困窘恐懼之色,反倒閒適得宛若閒庭信步。他黑色的絲袍,前襟敞開,頭上斜壓著一頂軟胎的渾脫帽,手上竟然還拎著一壺酒!
天色漸深,夕陽西下,紅色的餘暉將天際熨燙成一片殷然的胭脂,恍若眉間一點,恍若心頭瓣瓣。
更令黑汗可汗與于闐國王所不可置信的是,兩軍陣前,就連空氣都要凝固的緊張裡,那個青年竟然躍身一縱,斜倚上城牆的牆垛,一手舉杯一手倒酒,映著漫天的紅霞,優哉游哉地自斟自飲起來……
于闐國王終於有點壓抑不住了,率先發聲,「艾山!我問你,兩軍陣前,你這是在做什麼?!還不快快束手就擒,說不定我們倒也放你一條生路!」
……
艾山聞言淡淡一笑,一仰頭,將杯中酒盡仰入口,大聲吟誦,「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哈哈——痛快,痛快……怎麼,而為難道沒有看出來我是在喝酒嗎?啊……知道了知道了,二位老人家一定是埋怨我不懂得待客之道,你們大老遠地前來,艾山我都沒有給你們二位老人家敬上一杯酒!」
于闐國王被艾山的氣度震懾住,忽地看不清,這孩子臉上的醉意,是真還是假了……他連忙整攝心神,呵斥道,「艾山!我們可不是來跟你喝酒的!識時務者趕緊打開城門,迎接我們入城!」
艾山仰頭又是一杯酒,大笑道,「入城?好好好,莫急莫急,且喝下這杯酒,再入城也不遲啊……」說著他斜倚在城牆上,醉眼朦朧地望了一眼下面,「啊……我又錯了……二位遠道而來自然石沒有帶著酒杯酒壺呢,無妨無妨,我這有,我這都準備好了……」
城樓與于闐國王他們所處位置之間的距離,少說也有二十丈,于闐國王望著艾山手裡捏著兩個小酒杯,作勢想要向他們兩個拋來的樣子,不禁怒喝,「胡來!這麼遠的距離,你喝糊塗了嗎?」
話音未落,于闐國王只覺得眼前一花,彷彿有一道白色的閃電直朝面門襲來!于闐國王本能地用手一擋,錯愕間方發現這一閃一擋之間,手指上已經多了一隻酒杯!
再扭頭望身旁的黑汗可汗,發現兩個人竟然有這幾乎一模一樣的錯愕表情,兩個人手上更是持著一模一樣的酒杯!
……
兩個人相視一眼,雖然都未說話,不過冷汗卻是同時流了下來……
多虧這只是兩隻酒杯,如果是兩支飛鏢,憑借這手力和準頭兒,恐怕早已經插入了兩個人的心窩吧!
城樓之上,斜倚城牆的艾山又是哈哈一笑,黑色的絲袍,衣袂輕揚,像是飄起一片迷夢,「啊……二位既然酒杯已經拿好,那麼艾山就敬酒來了……」
究竟,剛剛發生了什麼?是天降泓泉,還是神龍吸水?怎麼似乎見到兩道清澈的水線從半空中激射而下,眨眼間自己手裡的酒杯就已經滿了呢?!
夜色寂寂,萬籟寧靜,城樓下數萬的官兵鴉雀無聲……
他們跟自己的可汗與國王一樣,在懷疑著自己的眼睛……
剛剛的一切,那疾飛而來的酒杯,那突射而出的水線,都是真的發生在自己眼前嗎?世上真的有這種神乎其神的技藝嗎?
……
人心最是奇妙的東西,只要略微的一點遲疑,便可能動搖亂了所有的冷靜。
縱然城下兵馬萬騎,縱然剛剛他們還是勝利者的姿態,可是這一瞬忽地沉寂了下來,胸膛子裡頭剛剛還熱乎乎的那團火,噗地就滅了,只剩下一股子煙兒,飄著搖著,找不著個歸依……
這般神乎其技的君王,剛剛可汗和于闐王還嘲笑人家是個被嚇尿褲子的孩子……
有這樣的君王帶著的兵,真的就能那麼酒囊飯袋,真的就能那般棄城投降?
這——不會是一招兵行之策吧!誘敵深入,聚而殺之!
踢——踏——,不知道是從哪個方向的哪個隊伍中的哪匹馬開始,忽地整個隊伍中所有的馬屁都亂了起來,胡亂地雜沓著,整個陣型隨之潰散!
人心已浮,隊型已散——這已經是犯了兵家的大忌,更何況連可汗與國王這兩個統軍王者的心裡都已經磅礡地升起了寒意!
不知是誰下了命令,總之,整個隊伍忽然地大亂起來,所有人所有馬全都本能地轉回身,朝向所來的那個方向,拚命奔去!
宛若海潮,漲落不同。漲潮時只見得洶湧的潮頭,退潮時卻會遺留下滿海岸的狼藉……
不久前還甲冑鮮明的數萬人軍隊,頃刻間只剩下了拋落在沙礫之上的武器、旌旗、盔甲……映著幽幽的夜色,發著頹然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