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相思樹，流年度
廳堂中正說著話兒間，一名家人急匆匆來報，「夫人，蕭夫人她到了！」
米馨兒神色一凜，急忙將艾山和秘色推入了後堂的角門。
秘色驚愣住——蕭夫人？難道——難道來的人竟然是述律平？若真的是述律平，這「夫人「的稱號又是從何而來？難道，她真的已經與耶律億成婚了？
如果真的已經與耶律億成婚，她的封號也應該是皇后或者皇妃才是，怎地會稱為「夫人」？
……
秘色正思忖間，透過前後堂之間鏤空的花欞，果然見到一個女子騰騰走了進來！
那女子，不是述律平，又是誰？！
一樣還是當年縮減的亮紫色絲袍，一樣還是當年那般純白的鹿皮輕帽，一樣還是背上斜背長弓……只是，她卻也長大了……眼角眉梢更添風情，迫人的眼光已經在寒涼之外多增了絲絲嫵媚……
這是一個強勢到讓人無法別開眸子的女子，艷如明珠，亮如火焰！在她的神色中，幾乎看不到女子的遲緩與猶疑，彷彿每一件事都盡在她的掌握，她每一言每一行都充滿了自信。
……
米馨兒溫和甜美的嗓音從前堂傳來，「述律平姐姐，你怎麼來了？來之前也不告訴我一聲兒，我好讓人準備你最喜歡喝的葡萄汁啊！」
述律平望著米馨兒，面色黯然，「米馨兒，你為何從不叫我月理朵姐姐？你明明知道我的小字也是月理朵，可是你只把這個名字安在了那個女人的身上……難道所謂的『得月理朵，則得斡魯朵』，就不能是我述律平嗎？你不覺得這是上天的一個誤會嗎？」
米馨兒笑了，扶住述律平的胳膊，「姐姐……月理朵也好，斡魯朵也好，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我們已經是大遼國，已經有了上京都城，哪裡還要用那斡魯朵了啊？再說，米馨兒我不是自願焚發昭告上蒼，要上蒼收回我薩滿奧姑的能力嘛，所以上天究竟是何樣的旨意，米馨兒我現在也無從知曉了呀……」
米馨兒的話讓秘色在後堂之中猛然一驚！——米馨兒竟然焚發昭告上天，放棄自己薩滿奧姑的身份？
秘色被米馨兒的話驚住，卻沒想到述律平緊接著說出來的下一句話更讓秘色驚詫！
只聽得述律平幽幽一歎，「米馨兒，真不知道你這樣做是為什麼，為了那個漢人陸吟，你這般委屈自己，只想當一個普通的女人、普通的妻子，真的值得嗎？女人的幸福，是要自己爭取的，怎麼能等著男人去施捨！」
「如果你還是薩滿奧姑該有多好……就能幫我一臂之力，幫我在耶律億回來之前，替他將整個上京朝堂掃蕩一清，讓所有敢於挑戰他皇位的人，從這個世上消失！」
……
秘色的心一陣寒涼！驀地想起了那年發生於契丹的「諸弟之亂」，想起了述律平趁夜誅殺了剌葛、寅底石的絕決！
米馨兒不無憂慮地說，「述律平姐姐……此事事關重大，是不是應該等哥哥從女真歸來再從長計議？」米馨兒的語氣中並無驚訝，顯然之前已經知道了述律平的這個計劃。
述律平的嗓音冷冷地傳來，「等著你哥哥回來？哼——這些禍患，無論是現在的皇位之憂，還是當年的諸弟之亂，都是你哥哥太念及什麼同宗手足情，沒有狠下心來，才留下的後患！身為帝王，絕不能有婦人之仁，他都被那些漢人的什麼仁義道德的觀念給教壞了，完全忘了這裡是草原，草原上有草原上的生存規則！」
「天下之大，懷有野心的男人有多少？姓耶律的男人又有多少！可是皇位只有一個！你不殺他，他早晚是要來殺你的！所以，若想定國安邦，若想牢牢握住自己的皇權，首先必須要殺伐決斷，天下太平了之後才能夠行那仁義道德……」述律平的聲調並不高，然而卻每一字每一句都咬碎一塊寒冰，讓人心下跳起涼涼的顫抖——卻也不得不，心悅誠服。
如果述律平生為一個男兒身，那麼她的一切將絕不遜色於耶律億，說不定此時大遼國的皇室就不是姓耶律，而是該姓蕭！
……
前堂的空氣，微微地寒涼了片刻，米馨兒不禁輕吐幽幽歎息，「述律平姐姐，你還是這般地忘不了哥哥，是嗎？儘管他一次又一次地傷了你的心，你卻還在為他的江山考慮，還在想著幫他清除所有的障礙……述律平姐姐，作為哥哥的妹妹，我真的不知道該向你道聲謝，還是道聲歉了……」
秘色的心也隨之一顫。視野中的述律平猛然轉過身去，看她的肩頭，微微地聳動著……
良久，述律平轉回身來，已然恢復了平靜，「你們都不用言謝，更不用言歉……這些都是我自己選擇的，是我自己願意的！或許生為蕭家女兒，就注定了要嫁給你們耶律家的男子；或許，整個契丹，整個草原，能配得上我的，只有耶律億一個！總之，這輩子我便認定了他，跟定了他！他不要我，沒關係，我要整個大遼國上下每一個人都稱呼我為蕭夫人——他不娶我，我卻已經從心理上嫁給了他！」
秘色的心，惶然一驚！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的一個「蕭夫人」……
……
米馨兒又是幽幽地歎息，「述律平姐姐……九大議政宰相，八大部首領，這些人全都是孔武有力的漢子，全都是手握重權之人，你一個女人家，怎麼鬥得過他們？」
述律平仰天一笑，「米馨兒，你也說了，他們都是孔武有力的漢子……我契丹草原，從來不缺四肢發達的漢子，但是四肢發達只配在軍前立功，卻永遠無法運籌帷幄、執掌皇權！用心者治人，用力者治於人……所以，他們天生就是該乖乖地接受耶律億驅馳的，如果不是耶律億心軟，又怎麼會讓自己落到如今的這步田地！」
「所以，米馨兒，我不會跟他們都蠻力，要想制服他們必須要動用他們所不具備的東西——腦子……」述律平雙眸閃爍著點指自己的額頭，那一瞬間她背光站在光影中，美得驚人！
……
米馨兒輕聲問，「述律平姐姐，那麼你要怎麼做？你又需要我，幫你做什麼？」
述律平望住米馨兒，微微皺眉，「米馨兒，我想你一定猜到了——我想用毒……可是我又不能被他們捉到把柄，不能讓他們找到毒藥……否則就算將他們除掉了，事後要怎樣交代還是個問題……所以，米馨兒，我想要你幫我想想，這個世界上有沒有，沒有毒的毒藥？可以摻在菜裡，可以下在酒裡，可是卻不會被人發現，沒有人知道是下了毒……」
米馨兒大震，「述律平姐姐，難道你說的是——巫蠱？！當年還是薩滿奧姑的時候，或許我還能憑借自己的身份做一點，可是現在，現在的我已經與普通的女子再無二致了……」
述律平嗓音一沉，「不管了，就算是要來真刀真槍，我也要將這件事辦了！我已經叫人去邀請了九大議政宰相與八大部首領五日後到鹽井飲宴……」
米馨兒一驚，「鹽井？！」
述律平點頭，「除了那個空虛的皇位，你哥哥唯一還對大遼國有所控制的就是這鹽井了……他當初要求自領漢人一部，不也就是看中了漢人掌握鹽井的特殊資源嗎？我大遼，早已經不再是曾經的契丹了，如今離了鹽巴，就連那些大老粗們也都受不了啦！所以，為了這點鹽巴，請他們來飲宴，他們是不會不來的……」
米馨兒的嗓音幽深而又柔軟，「述律平姐姐……我真的替哥哥慶幸。慶幸他即便那麼多次傷了你的心，你卻一直還留在他的身畔，沒有離開他，更沒有站在他的對立面……」
述律平嗓音一柔，「是啊……我知道，如果我站在他的對立面，我會成為他最大的敵人……但是，人就是這麼奇怪，跟他這一場感情的仗，我還沒有開打，便已經輸了……輸得丟盔卸甲，輸得潰不成軍……或許真的是前生，我欠過他的吧！」
述律平說完，白色的鹿皮靴踏入堂外的光影裡，亮紫色的衣袂翩然飛舞，整個背影美得宛如一場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