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東風斜揭繡簾輕
艾山和秘色又在上京城中盤桓了數日,幾乎看遍了每一家瓷器鋪子,上京周圍的瓷窯也迂迴地探訪過,只是竟然就連一星半點關於秘色瓷的影子都沒有出現過。沈家人真的落在了契丹人的手裡嗎?他們到底想要幹什麼呢?
最終,艾山不得不勸秘色,能夠在大遼國中第一時間得知沈家人下落的最好辦法,便是去向陸吟打聽……
畢竟,陸吟不像是耶律億本人那般敏感又難以見到,再者陸吟畢竟已經於艾山在情感上達成了一種共鳴,艾山相信,只要是對秘色有利的事情,陸吟一定都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就算陸吟的妻子米馨兒是耶律億的妹妹,但是畢竟秘色與米馨兒也有非常深厚的姐妹情誼,所以艾山有理由相信,米馨兒一定不會向耶律億洩露她的行蹤……
可是,秘色卻重重地遲疑了。
雖然秘色知道,艾山的話是最有效的辦法,只是——只是她還沒有做好足夠的思想準備去面對陸吟和米馨兒。畢竟,當初離開黠戛斯後宮那晚,是她設計讓陸吟與米馨兒度過了那一夜,並因此而珠胎暗結……
……
秘色的遲疑,艾山全都看在了眼裡。
米馨兒與陸吟之間的一切,艾山雖然並不十分清楚,但是艾山卻能夠肯定,至少是陸吟出使高昌的那段時間之前,陸吟的心都依然還牽掛在秘色身上;米馨兒雖然事實上已經是陸吟的妻子,米馨兒雖然腹中已經有了陸吟的骨肉,但是艾山知道其實陸吟在那時候都還沒有愛上米馨兒……
而在黠戛斯後宮之時,艾山見到了米馨兒與秘色之間的姐妹情深。憑著秘色的善良,米馨兒對於陸吟的深情,秘色怎麼可能無動於衷呢?艾山能夠猜到,米馨兒與陸吟之間的一切,極有可能是秘色從中安排……
艾山柔柔握住秘色的手,湛藍的眸子裡漾滿春意,「秘色,你知道嗎,有一件事,其實我一直都瞞著你……」
秘色一愣,柔聲地問艾山,「那麼你現在是準備說出來了,是麼?如果不想說的話,再等等,也不遲……」
艾山略帶狡黠地一笑,「秘色,我想告訴你的事是——其實我有時候會很膽小……」
秘色驚訝地揚眸。
艾山湛藍的眸子裡隱隱浮上一絲悵惘,「當年,與耶律嫣然之間的事情,讓我和你之間造成了太多的誤會……其實真的想早點告訴你,只是一直不敢……甚至如今想起來,都依然覺得膽怯,不敢面對你……」
秘色幽然地笑了,「人誰沒有自己永遠無法面對的心靈暗影呢?就算你是高昌回鶻的亦都護,但是你也畢竟是肉眼凡胎啊,所以不用對自己要求過高啊……」
艾山微笑,「秘色……所以,我想說的是,有些事情你早晚都要面對,所以選擇坦然地目視前方,不用再刻意地迴避了,好嗎?」
一股暖流悠然流徹秘色心扉。
……
上京。天威將軍府。
艾山牽著秘色的手站在打聽來到的陸吟府邸門前之時,單看著門上的匾額,秘色便愣住了。
千想萬想,秘色唯一沒能想到的是,陸吟在大遼國的封號竟然還保留著當年在大唐之時的——天威將軍……
經門丁通傳之後,秘色下意識地一壓頭上的帷帽,隨著艾山走進了天威將軍府,卻不成想出來迎接的只有米馨兒一人,陸吟卻沒有出現……
米馨兒好奇地打量著坐在廳堂之中的兩個人。男的頭戴一頂斗笠,幾乎遮住了半邊面孔;女的則頭戴帷帽,長長垂下的紗幕更是將她整個頭顱全都遮掩起來……門丁報說是故人,卻沒想到這兩位故人竟然穿戴得如此神秘……
米馨兒望了望守在廳堂裡的丫鬟家人,輕聲吩咐他們都下去,這才對兩個人說道,「家人們都下去了,不經傳喚斷然不會進來,二位請不必這般拘謹了吧……」
艾山率先爽朗一笑,只一仰首,那雙湛藍的眸子便將米馨兒驚在了當場,「啊!你不是那個,那個……」米馨兒驚叫出來,才發覺自己這樣失據了,連忙用手掩口,一雙眼睛卻不自覺飄向秘色,忍不住一步一步走過來,死死盯住了帷帽之中朦朧的五官。
秘色微笑,將帷帽的紗幕揚起。米馨兒一聲大叫,一下子抱住了秘色!
「秘色姐姐!怎麼竟然是你們兩個?!我不是在夢中吧,我不是在夢中吧?……」
…
聽得秘色和艾山的來意,米馨兒也驚訝得無以復加,「秘色姐姐,你是說,你是說你擔心是哥哥派人從半路劫走了你的家人?!可是,卻似乎不應該啊……哥哥和陸吟這三個月來,一直都在女真,努力平息女真的叛亂……」
秘色愣了,「你哥哥他,不是早已經登基成為大遼國的皇帝,怎麼還要用他御駕親征?」
米馨兒面上不禁一陣難過,「秘色姐姐,你有所不知……哥哥費盡心思終於統一了契丹八部,建立了大遼國,登上了皇位……但是,臣子中的不和諧音一直存在,只是一直被哥哥壓制著,沒敢氾濫。那年——」米馨兒忽地一頓,似乎遲疑著要不要將那年的事情特意說明,「那年議政九大宰相都希望哥哥能夠趁著耶律嫣然的死而進攻你們回鶻,朝堂之上只有哥哥力挽狂瀾,終導致隱藏已久的矛盾爆發,九大宰相包括八大部首領突然抱起團來詆毀哥哥……哥哥無奈,只能以退為進,要求自領漢人,其餘權力重新分配回八大部……如今哥哥這個皇位早已經只是個名義上的擺設,所以女真此次反叛,哥哥能夠調動的也只有漢部的兵民。陸吟作為漢部的首領,自然要隨哥哥東征……」
秘色的心,重重驚跳!
按照這個時間去推定,耶律嫣然死時,正是自己身懷六甲之時……耶律億之所以不惜獨力對抗朝堂眾臣,難道不是出於政治上的考量,而是——為了自己?!
……
廳堂內正陷入一片靜寂之時,廳外突然傳來一陣清越的笛聲,宛如兩隻黃鶯兒穿過綠柳,又像是幾隻春燕兒緊啄春泥……
秘色不由得將視線急急拋向門外——只見一個奶娘模樣的僕婦,懷中抱著一個白胖的幼童,一路而來。那孩子看上去約莫兩歲上下的樣子,雖是年幼,一雙黑如墨玉的眸子卻是神采靈動!
更加讓秘色驚訝的是,那孩童的手裡正拿捏著一根短了一截的竹笛,看上去更像是玩具多一些……秘色瞪大了眼睛——難道,難道剛剛這一串笛聲,竟然是這孩童吹出來的?!
那奶娘看到廳堂中有客人,忙一臉羞赧地對米馨兒說,「夫人,實在對不起……玉宸少爺他實在找您找得緊,沒法子,只能帶他來了……」
奶娘的話剛說完,那叫做玉宸的孩子已經奶聲奶氣地喊了起來,「娘娘,娘娘,我要娘娘……」
不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孩子口中的「娘娘」竟然不是呼喚自己的娘米馨兒,而是直直朝向秘色,甚至伸出了兩條胖胖的小胳臂!
秘色驚愣著……她知道著一定是錄音與米馨兒的孩子!雖然還幼小若斯,但是那雙眸子,卻是那般地熟悉,就彷彿多年前的陸吟,隔著時空,遙遙地望來……
……
秘色心下一熱,伸開手將玉宸抱進了懷中。米馨兒歉意地笑,「這孩子倒還真的跟姐姐你投緣……」
看到自己母親過來,玉宸本能地想要投進母親的懷抱,卻又回頭望了秘色一眼,似有遲疑,隨之將胖胖的小手中捏著的小小竹笛塞進了秘色的懷抱,這才笑著投向自己的母親……
秘色愣住了。米馨兒卻笑著,「這笛子是錄音特意做給玉宸的。雖然短小,沒法子吹奏什麼音調,但是這小傢伙看來也是跟他爹一樣與笛子有緣,人兒不大竟然也能憑著對自己氣息的控制,用笛子學得出幾聲蟲鳴鳥叫……玉宸素日曆對這笛子愛若至寶,今兒竟能主動給了姐姐你,看來他真的是格外喜歡姐姐你呢!」
艾山聞言,咯咯笑了,走過來鄭重地打量一眼玉宸,「嗨,小傢伙,真可惜我們霽月也是個男孩子,否則真的可以用這笛子做信物,給我當個未來的女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