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殘月清宵綺夢迴
窗外的月色，越來越朦朧，就連那風兒，都已經悄然止息。
清甜氤氳的花香，仿若繚繞的輕紗，無形地層層將太和公主和敬新磨包圍住。明明無形，卻有那般濃重的存在感，仿似畫地為牢，逃不開，離不去……
太和公主的呼吸忽地急促起來，月光之下，嬌美的雙頰宛若芍葯，紅羞片片。
說不清為什麼，太和公主只覺得自己的身子被一種神秘的力量所牽繫著，燠熱而乾渴，只有一直一直凝眸望住敬新磨，才會覓得一絲清涼，才能有一刻躲開惱人的燥亂……
之前，兩個人雖對面直言，但是四眸之間還是有著默契的閃躲……而此時，太和公主的眸子，卻突然清晰而直白地凝視過來，雙眸中水波蕩漾，霧氣妖嬈，敬新磨一望之下，呼吸和心跳便已然亂了……
越是想躲開太和公主的目光，太和公主的凝視卻越為濃烈——更何況，敬新磨又如何捨得，真的移開目光啊……
總是高高地仰望著她，總是遙遙地留戀著她，如今終於能夠近在咫尺，如今終於能夠仔細描摹……縱然心底狂跳，縱然早已失卻了往日的從容，卻寧願這般失措，也要看著她，看著她……
多少歲月，都被相思染遍；幾多夢迴，都只有一幅容顏……
終於得以兩兩相對，終於能夠四眸互望，就算放棄一切，又有何妨？！
……
終於，等來了敬新磨淡淡飄忽卻又濃情執著的回望，太和公主彷彿聽見自己心底的某處，似乎有一根弦，在條條金色的陽光中，倏然崩斷……
敬新磨的心，重重地跳。他聽見自己身體裡汩汩奔突的血液，他聽得見自己每一個毛孔都在吶喊……他覺得自己已然是中毒劇深之人，普天之下只有一副解藥，只有一個人能夠救他……
……
太和公主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論是以公主身份之尊，還是以一個女子的驕傲之貴重，太和公主都無法接受，自己竟然被剛剛還在口口聲聲說著一生癡戀的男子，飄忽卻絕情的拒絕……
太和公主忍不住狂吼，「為什麼！穆蘭衣，你說，你為什麼不要我？！你嫌棄我曾經做過回鶻人的妻子嗎？還是——還是你覺得我已經老了，再沒有了當年的嬌美？或者——你府中早已經有了美妾？！」
敬新磨猛然仰首，神態極致地痛苦，雙拳緊緊握著垂在身側，似是壓抑著什麼無法言明的悲慟……
……
敬新磨的無言，卻讓太和公主更為受傷，她寒下面容，拎起裙擺直接撲入敬新磨的懷中，逕直將敬新磨直直壓倒在地上！
太和公主幾乎是嘶吼著，「你不願意！你竟然敢不願意！當年你這般對待我之時，當年你殘忍地撕碎了我之時，你哪裡問過我是否願意？！今天，本宮主動求歡於你，你竟然拒絕，你竟然膽敢拒絕！」
這種拒絕，這種情形之下的拒絕，足以逼瘋一個驕傲的女子，更何況那是從來沒有人敢於違拗的大唐公主啊……受挫的傷痛，身體的迷亂，都將太和公主推到了崩潰的邊緣，她只想著去掠奪，只想著去報復！
……
忽然有風，從窗外吹來。那支燒成紅淚的蠟燭，幽幽搖曳，終於柔弱地熄滅，只留下一縷裊裊的白煙，曼妙散去。
一室清幽，漫地銀月，除了沒有漫天的風沙，倒真的似足了五年前的三壟沙雅丹之夜……
同樣是一陣陣布帛的撕碎之聲，同樣是掙扎卻無法拒絕的哀鳴……只不過兩個人的位置正好顛倒過來……
暗夜，足以掩蓋一切；卻也足以，襯托出更加曖昧的氣氛……
無人幽夜，清冷月光，掛著一絲慘白，照入室內的幽暗。
太和公主已經披著凌亂的衣裙坐起，長髮散亂的她，格外地蒼白，格外的淒愴。
而敬新磨則跪在她的身旁，用手緊緊地握住她的胳臂，眼神刻滿了痛楚，卻不敢說話，不敢驚動沉浸在自己心事中的太和公主……
太和公主猛然抬起臉來，慘白如電，「到底為什麼會這樣？！你為什麼選擇這麼做？！」
敬新磨頹然地垂下頭去，一滴滴淚，滾燙著跌落，「因為——我要留在宮中啊……為了向上爬，我無所不用其極，不惜損害任何朝臣的利益，不惜搶過任何人攥住的權力……卻也因此樹敵太多……那宰相姜榕槐便是我最大的政敵，他仗恃著身為太后內侄的身份，橫行朝堂已久，無法忍受我爬到他的頭上……」
「姜榕槐跟太后上奏，說我一個男子總是自由出入宮闈，畢竟不妥。太后便宣了我去，問我是願意繼續留在樂坊，放棄自由出入內宮的權力；還是情願接受宮刑，以避嫌宮闈……」
太和公主突然大叫，「難道能夠擁有自由出入內宮的權力，對於你就那麼重要嗎？你都寧願拋棄身為一個男人的尊嚴嗎？！」
……
敬新磨又是一陣黯然，良久……
「公主……如果不能自由進入宮闈，我還如何能夠見到你？你被深深鎖入內宮之中，根本沒有出宮來的機會……你難道真的要我隔著一道朱牆，只能憑著想像去平復心底的相思嗎？……」敬新磨的嗓音，靜靜地消散在一室的清幽之中，淡淡寒涼，卻——濃濃傷心太和公主不能思考，不能移動，只能呆呆地留在聽到真相的震驚之中，只能聽憑自己的靈魂都被震碎！
就在整個夜都靜下去的時候，太和公主的嗓音猛然高高揚起，「你為什麼那麼傻！為什麼！那樣做值得嗎？值得嗎？！」
敬新磨靜靜一笑，「公主……值得……為了你，就算扔了這條命，我都毫不可惜……更何況，當初正是它傷害了你，為了你而失去，也算是我贖罪了啊……」
…………
太和公主哭著撲到了敬新磨的懷裡，「對不起，對不起你啊……我再不說替你求親之事，再不說離開你的身邊……我要在幽州伴著你，我們兩個一起，走完此生，再不分開……」
敬新磨重重一震，「公主……雖然這是我的夢想，但是我卻不能這般自私啊！我的身子已經是殘缺了的，我怎麼能誤你終身，怎麼捨得讓你這樣陪著我……」
太和公主羞澀一笑，「蘭——沒關係，我願意，我自己願意的……」
敬新磨心下有如火山迸發！他一把將太和公主擁進了懷裡，熱淚盈眶，「公主，你說的是真的，我真的可以擁有你了嗎？」
太和公主嬌羞地笑，「是的，是的……」
無邊的火，再一次在幽深的夜裡，暗暗蔓延……
太和公主的驚訝嗓音猛地又起，「你，你怎麼會？你不是說你已經，已經……」
敬新磨的嗓音宛若春風，柔軟溫潤，「是的，是有遺憾……但是還有我的手指，還有我的唇舌……公主，我要你快樂，我會讓你感到快樂……」
夜，無邊……
情，無邊……
暗火連綿，柔情——無限……
什麼是殘缺，又什麼是完整？
只要有心在，只要——有情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