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深知身在情長在
房間之內,激烈的言語之後,或許是太和公主與敬新磨兩個人都累了……或許是重新翻起的回憶,讓兩個人都陷入了深深的回憶,房間內一時之間寂寂無聲,惹得窗外的艾山和秘色,默默地唏噓陣陣……
原來他們之間還有這樣的一段過往;原來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大唐公主也會有無可奈何的悲哀,原來即便是湮沒紅塵的伶人也一樣有自己對於情愛的執著……
只是,這些情愛總被纏雜進俗世的權衡,總會有著太多的無法選擇,所以只能拼卻性命去做一次賭博,只是卻沒想到反倒會因此而給無限戀慕的她,蒙上終生的陰影……
愛與恨,終究是截然區隔的兩端;還是相傍相生,僅隔一線?
良久,太和公主的嗓音,終於又從窗內傳出,只是低沉了許多,緩慢了很多,好像是身心俱疲,又好像是愛恨皆已褪色,「那麼你後來,怎麼又會來到了後唐,怎麼又會成了李存勖的寵臣啊?」
……
敬新磨似乎還沉浸在回憶中,半晌才回答,「那夜,我其實是帶著必死的心,獨自衝進大漠的黑夜,徘徊在三壟沙雅丹之中的……雖然終於得到了你,雖然心下明明有著狂喜,可是當一切結束之後,我看著你襦裙上沾著斑駁的血跡,看著你蒼白的臉頰,雙眸定定望著窗外……就好像一個破壞了的木偶,再沒了曾經的美麗,再沒了曾經的鮮活……那一刻我恨死自己了,恨死自己了……所以我想一死向你謝罪,所以完全不瞭解西域天氣的我,就那麼自己奔進了大漠的風沙之夜……」
「你不知道,夜晚的三壟沙雅丹,真是的太恐怖了……那種恐怖遠非語言可以形容……你只覺著身前身後處處站滿穿著黑衣額人影,從各個方向擋住你的去路,無處可去,無路可逃,只能在慘白的月光下,睜大眼睛,獨自面對那慘嚎的風,獨自面對那些猙獰的鬼影……可是,那一刻,我卻好開心……我相信,我在臨死之前遭遇到的越殘酷,心裡對於你的歉疚就會輕一分,我獨自在荒涼的大漠風沙中狂笑,我渾身顫抖著面對重重的鬼影笑出了眼淚……」
「我以為,我一定會死了……我以為,我一定看不到了翌日的太陽……可是上天卻似乎不想輕易饒恕我,他不要我,他要我繼續恥辱地活在世間,活在對你的歉疚裡,活在那夜的心痛記憶裡……翌日,當我在雅丹堆中睜開眼睛,早已經不見了你們的影蹤,是一位途經那裡的西域商人救了我……」
「那晚之後,曾經的穆蘭衣便已經葬身在大漠了,活下來的人叫做敬新磨……直到——直到聽說了李存勖從回鶻將你迎回,敬新磨便開始痛恨自己只是一個軟弱的伶人的身份,敬新磨拚命想要謀求出人頭地的機會,為了能夠接近權力,敬新磨無所不用其極……從自己母親那裡得知了李存勖與古蘭之間的那段往事,敬新磨便費盡了心思刻意去模仿古蘭可能的唱腔,並且趁著一次在宮中演出的機會,拼卻性命相搏,終於贏得了李存勖的信任……敬新磨一直隱忍地爬著,爬著,終於在半年之內爬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
「敬新磨並不是真的貪戀那些權力,敬新磨只是想拉緊自己與公主你之間的距離,不再遠如雲泥,不再永遠可望不可即……就算不能擁有,至少也要將自己留在那個能夠見得到你的地方,留在那重重的朱牆之中,讓自己擁有進出宮闈的權力……」
「其實……其實從一年多來與李存勖的朝夕相處之中,敬新磨已經越來越尊敬李存勖,開始瞭解他的苦心,開始欽佩他默默的付出……所以敬新磨本來是堅定地站在李存勖一邊,本來是不想投誠在李冰涵帳下的……只是李冰涵給出了一個讓敬新磨無法拒絕的條件——將幽州封賜給敬新磨,讓敬新磨能夠帶著太和公主你,遠離喧囂,再不用做那大唐的牌位,再不用悲哀地生活在金碧輝煌的鳥籠之內,不用再背負著為後唐謀求正朔的責任,可以開開心心地只做自己……」
……
敬新磨的嗓音,從窗內幽幽地傳來,除了個別地方實在壓抑不住自己的激動,其餘的聽起來,就仿似在講著別人的故事一般,雲淡風輕。就連敬新磨稱呼後來復生之後的自己,竟然也用「敬新磨」這樣的旁觀者的稱呼,呼之,更加重了那種游離的感覺,就彷彿那個生命、那個身體、那個靈魂,早已不是他的,早已是一個空殼、一個道具……
幽幽、咽咽,太和公主的哭泣,在這寂靜的夜裡,裊裊而起。再不是之前的嚎啕大哭,而是努力壓抑著的幽幽哭泣,卻遠比之前的嚎啕,更令人傷悲,更引人慼慼……
秘色也在窗外的暗影中,默默地陪著太和公主,串串落淚……
人生一世,能夠遇到這樣一個用情深重的男子,該是她的幸運了吧……卻偏偏這份幸運有了曾經的行差踏錯,曾經刻下了那麼深的創傷……
是能夠向前走,走出曾經的愴痛記憶,敞開心扉去接受這份感情;還是會向後退縮,被那曾經額愴痛掩蓋了所有的情衷,繼續躲進仇恨裡,繼續心生怨懟?
人們都渴望愛,但是卻往往無法率直地去接受愛;人們都說應該忘卻過去,可是人世間最難的卻也偏偏正是忘記……
佛說,不得執念,不能拿得起卻放不下……可是俗世之中的人們,只顧著去拿起,何曾還想過,自己能不能放得下啊?
……
秘色真的希望自己能夠幫幫他們,她想衝進屋子去喚醒兩個人之間那迷惘……
秘色抬起眸子凝望艾山,卻只接收到艾山輕輕的搖頭。
秘色淚意朦朧地望了一眼窗欞,再次不甘心地凝望艾山,尋求許諾。
一陣幽然的花香,隨風飄來,月色如銀,暗香盈袖。艾山忽地笑了,湛藍的眸子裡漾滿璀璨的星光,雙臂微微用力,將秘色更深地圈進懷抱。
他用一隻手輕輕地掩住了秘色的眼睛,另一隻手探入兜囊,取出一根竹管,悄然穿入窗欞……
一線裊娜的香煙輕輕吹入了房間,秘色也彷彿跌入了某夜的夢境——花香縹緲,夢境旖旎……
秘色忽地醒覺,驚得在艾山的懷中幾乎跳起來!雙眸更是瞪大了望住艾山,似有不可置信。
艾山輕笑,將唇緊緊貼在秘色耳畔,「噓……不要擔心,這並不是催情的藥物,只是讓人們跌入美好的夢境,只是讓人們能夠想起記憶中那些美好的過往……至於,他們終究會不會濃情之下做什麼,就不是這藥本身的問題了……」
……
月色朦朧,暗香繚繞……
秘色不由得臉色緋紅起來,一再想起那夜夢中的旖旎,一再想像著自己在艾山懷中的模樣……
艾山靜靜地笑了,湛藍的眸子漾滿深情,「想念我了,是嗎?秘色,我好想你,好想你……即使你就在我眼前,即使你就在我懷中,可是我還是這般地想你,該怎麼辦啊……」
秘色沒有艾山的功夫,不會控制自己說哈時的氣息,只能努力壓抑住想要說話的衝動,用自己的雙眸向艾山傾訴著濃濃的情愫……
幽夜、靜月,花影、暗香……艾山只覺得自己身體裡情如狂潮,將唇貼住秘色的耳畔,一邊喃喃著傾訴,一邊用牙齒輕輕嚙著秘色珍珠一般華潤的耳垂,「我們回房去,好嗎?否則我忍不住要在這裡……如果你不怕他們聽見,如果你不怕有人看見……」
秘色被耳邊的溫熱與酥麻激得陣陣輕顫,又被艾山語中的含義惹出串串嬌羞,只得輕垂臻首,埋入艾山的懷裡,宛若依人小鳥,全做一副順從之態……
艾山輕笑,藍眸蕩漾。
一俯身,艾山長臂一舒,將秘色橫抱起來,語帶曖昧,「秘色,我們不用管他們兩個了,只顧著我們自己吧……這一夜還有好長,足夠讓一切都慢慢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