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月明船笛參差起
陸吟……
秘色的心仿若被針尖重重地刺到！
已經有多久沒有想到這個名字？已經有多久沒有去關注過他是否幸福？
自私啊……自己真的好自私……
身在高昌之時，只是顧著享受自己與艾山的幸福，只是顧著品嚐自己初為人母的快樂；來到後唐後，也只是纏繞在擔憂家人與逞能設局之間，幾乎都要忘了，那個為了自己幾乎付出了所有的人……
若比蓮花花亦羞……那朵清雅無儔的蓮花，在那寒涼的邊塞之地，在那茹毛飲血的氈帳之中，是否過得快樂？是否與米馨兒鶼鰈情深？是否已經安下心來，照顧著自己出生不久的孩兒，從此安身立命了？
陸吟啊……你是否——曾經責怪過我的無情？
而這一次想到你，竟然又是我要有求於你的時候……
你該拒絕我，你該不必在乎我的哀樂……你該過你想要的平靜生活，忘了我，再不要讓我打亂你的一切吧……
……
隨著宮門外的喊殺聲越來越激烈，宮城中有越來越多的侍衛從前面往後面趕來，艾山急忙抓住秘色的手，閃身躲入牆角的黑影中，「秘色，這個時候四面的宮門都已經被嚴密地封住，我們先去躲一躲，待宮中形勢穩定下來，我們再隨機應變，尋找辦法出宮去。」
秘色彷徨，「可是，我們現在是在內宮中，要想回到樂坊去，也需要走出內宮一道城門的，這個時侯哪裡還能出得去？」
艾山安撫地微笑，「別急，別忘了內宮中還有太和公主啊……」
秘色不由得驚跳，「莫非你這幾天來就是一直躲在太和公主的太和宮裡？」
艾山閃爍著湛藍的眸子，「是的。秘色，雖然我知道沒有必要跟你解釋，我明白你都懂，但是我依然要跟你說——秘色，不要胡思亂想，今生來世我艾山都只愛著你一個女人，別的女子，即便是擁有我正妻頭銜的女子，都不會走入我的視野、我的心……」
秘色的心幽然一顫，一滴淚險些從眼角直直跌落……
……
太和宮中也是一片繁亂，雍華宮中所發生的一切早已經傳到了太和公主耳朵裡，契丹人沖天的喊殺聲，四面宮牆外映紅天際的火光也都清晰地傳入太和宮中，曾經富貴安泰的太和宮中，一派亂世浩劫的景象……
看到艾山拉著秘色衝進來，太和公主都沒來得及跟秘色打招呼，只是連忙吩咐人取來一套宦官和一套宮女的服飾給兩個人換上，急匆匆地說，「先委屈你們兩個了，現在宮中形勢難測，你們先忍耐幾日，待得穩定下來，我再找人送你們出宮！」
……
說也奇怪，雖然這一晚，整個後唐的皇宮中亂成了一鍋粥，宮內有雍華宮的大亂，宮外有契丹人的攻擊，但是太和宮中竟然奇異地沒有受到任何的波及。雖然沖天的火光、擾攘的喊殺聲徹夜未息，但是艾山與秘色並沒有遭遇到其它的危險。
當晨光熹微之時，一切忽地戛然而止，就如同大亂突來之時的遽然。
就好像沒有人知道那些契丹人是怎麼混入洛京城中，如何集結起來圍攻皇宮一樣，當宮廷的衛戍部隊想要拚個魚死網破之時，這些契丹人竟然如同一陣黑色的颶風，剎那間從眼前消失不見，各自混入人群中，再也找不到之前的統一的黑色服飾……
更令秘色驚訝到無以復加的是——竟然就連後唐宮廷內的政局，竟然也已經平穩了下來……
朝陽初起之時，宮女前來稟報，說嗣帝李冰涵前來拜見太和太上公主，向太上公主稟報繼位之事……
如此說來，李冰涵不但迅速地平息了雍華宮的混亂，更是順利地獲得了朝堂大臣的擁戴，得以接掌帝位……
縱然，李冰涵的局早已經布下，縱然這個結果是遲早都要發生，但是在昨夜的那個情境之下，就算李存勖臨死之前已經將李冰涵的身份說清，儘管李存勖親口說要將這片江山托付給李冰涵，但是如果真的有人要以弒君之罪糾纏，恐怕李冰涵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這麼順利地接位……
恐怕這之中，該有一個關鍵人物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那個人定然是敬新磨……
……
雖然號稱太上公主，雖然就連嗣帝繼位這樣的大事都要首先拜見太和公主，求得她的首肯……但是誰都知道，這不過只是走一個過場罷了——走一個尊重大唐皇室正朔，尊重後唐眼下所奉行的「大唐」國號……
太和公主怎麼會，又怎麼敢說個不字呢？只是鳳冠霞帔著，坐在金色的朝陽中，面露聖潔微笑地點頭，祝福新帝……
站在太和公主鳳座背後高掛的紗簾後面的艾山與秘色，都不由得微微歎息……
秘色更是驚訝地窺見，就在李冰涵作勢向太和公主拜下身子的一瞬間，跟在李冰涵身後的敬新磨，竟然逆勢揚起了臉頰，一雙黑如墨玉的眸子，穿過清晨金色的陽光，穿過層層的人影，直直、直直向太和公主望來……
幾番掙扎，幾番思念，幾番離索，幾番留戀……
秘色心下不由得驚跳……她想起了那次李存勖初到自己的院落前來探望那日，太和宮的宦官就曾經來傳過敬新磨，說公主思念得緊……
難道敬新磨與太和公主之間，曾經或者正在，發生著什麼嗎？
…………
秘色不由得又轉頭凝望身邊的艾山——艾山此時也正凝眸望向紗簾之前所發生的一切……
雖然他說過，他的心中從來沒有過太和公主；但是，畢竟，太和公主也是他的正妻啊……目睹那個為自己所不珍惜的正妻與別個男人這般凝眸相對，艾山他，心底是否會升起別樣的情愫？
是否會——反倒因此而重新重視了太和公主的存在？
畢竟，當年太和公主遠來後唐，被纏攪進今日這看似高貴卻實則淒涼的處境，卻也都是為了回鶻，為了艾山啊……怎能說，艾山心中對於太和公主她，全無愧對，全無歉疚呢？
人世間的情感本就這麼奇怪，或許說不是愛，或許說只是歉疚，但是說不定歉疚隨時可能會轉化成為愛……
如果真的是那樣——就算以秘色當前的身份，又能說什麼？又能做什麼啊……
…………
秘色正在心思飄忽之間，忽聽得李冰涵和煦地說道，「稟太上公主，侄兒已經將幽雲十六州封賜給了敬新磨。侄兒斗膽替太上公主您做了個決定，想讓太上公主您隨著小敬去幽州暫住些日子。一來散散心，二來也好讓侄子騰出手來將這皇宮內外好好地整飭整飭……待到一切完畢，侄子立即就遣人去接公主鳳駕回宮，如何啊？」
秘色和艾山不由得相視一愣！
雖然這是李冰涵以詢問的語氣說出，但是他此時出口之言早已經是聖旨，所以太和公主斷無拒絕之理……可是他為什麼要讓太和公主隨著敬新磨去幽州？這是李冰涵自己的意思，還是敬新磨的意思？
幽州——當年李克用的死敵劉仁恭的都城（今北京），雖然尚無洛京的繁華鼎盛，卻儼然已經顯露了都城的氣度……李冰涵為何將敬新磨遣去做那幽州節度使？
更為奇怪的是，就算幽州地理位置極為重要，但是那個幽州節度使的職位畢竟比不上敬新磨如今在後唐朝堂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啊……他怎地會捨得棄了眼前的高位，而赴那個職位？
難道，是李冰涵不待見敬新磨？
可是，又怎麼可能啊！須知，李冰涵能夠在一夜之間平息動亂，敬新磨恐怕居功至偉，更何況，敬新磨還是唯一能夠證實李冰涵與李存勖關係之人……他的存在，對於李冰涵江山的穩定、皇位的穩妥，都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
幽州，難道真的如同它的名字，注定是一個幽深神秘的所在，藏著層層重重看不破的秘密嗎？
只是不知道，那個秘密，又會是一場歡喜，還是一場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