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葉葉聲聲是別離
牽著愛人的手，便要見到幾年未見的家人，又是這般美好的夜色……秘色幾乎就要忘了雍華宮中曾經發生的悲傷，腳步輕快著，恰似蝶舞翩躚。
艾山也一徑凝望著秘色。第一次這般與秘色攜著手兒，無拘無束，不計身份，走在清朗的月色中，點點喜悅曼舞輕揚……
再穿過一重院落，前方就是曾經關押著沈仲綸的院落……宮牆之外，馬車已經準備就緒，只等著秘色和艾山兩個人前去會和，就將一路飛馳，離開洛京，離開後唐，回到高昌，回到自己的家，回到——霽月的身旁……
……
就在艾山與秘色攜著手，即將轉過那重宮牆之時，突然一聲淒厲的嗓音從宮牆之外破空而來——契丹人打進宮來啦！
契丹人！
艾山和秘色相攜的手，都是重重一顫！兩個人對望了一眼，就連忙向宮外飛奔而去！
秘色被艾山牽著，用盡全力地奔跑，心裡只能暗自祈禱，「千萬不要出事，千萬不要再出事了……」
明明知道，後唐與契丹早已經是死敵。當年李克用去世之時，曾經給李存勖留下三支箭矢銘刻的遺願，其中之一便是要李存勖北擊契丹，以報當年契丹人不守信、不救大唐之仇；而李存勖真的做到了，將契丹人遠遠地趕到了長城以北，數年之中不敢再南下中原……
而此時，後唐之亂，估計以耶律億之雄才偉略，怎麼可能不知道，怎麼可能毫無耳聞呢？他怎麼可能放棄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怎麼可能不選在今晚率軍攻入後唐皇宮！
所以，秘色心下只能暗自希冀，希望契丹人只是針對後唐而來，不要發現沈家人的馬車，更不要發現此時身在後唐的艾山……
雖然，耶律嫣然是自殺而亡，雖然或許耶律億不會追究耶律嫣然的死……但是畢竟契丹一直擁有著吞併回鶻、稱霸天下的野心啊！私人的情誼，終究可能會讓位於帝王的政治抱負，誰能肯定如果艾山落入了耶律億之手，不會危害到艾山的性命？！
……
心思零散著，秘色被艾山牽著手，一直跑到了宮門處，兩個人不由都愣住了！
哪裡有什麼馬車？
哪裡有接應的隊伍？
哪裡有沈家人的影蹤？
宮門之外只有連天燃燒的火把，映著一張張契丹人粗獷的臉頰。
宮門之內只有衛戍部隊拚命的廝殺與抵抗……
一步之遲，迢迢天涯！
本以為終於到手的幸福，本以為即將而來的美滿，竟然這麼容易便被打碎，這麼容易便消失得無蹤無跡！
……
無法承受來自眼前的巨大打擊，秘色腳下一個磕絆，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艾山心疼抱住秘色，將她的重量大部分砸在了自己的身上……
漫天的火光，四處喧擾而起的喊殺之聲，秘色倉皇著望向艾山，臉色蒼白，眸子裡閃爍著碎鑽一般的淚光……
「艾山……他們都去哪裡了？你不是告訴我，他們已經安全地離開，就在宮門外的馬車裡等著我們嗎？我們，不是只要出了這道宮門，就會見到他們，然後帶著他們一起回到高昌，回到霽月身邊？可是……他們都去哪兒了啊？他們怎麼會失約了？是不是他們迷路了，是不是他們沒有找到宮門的方向？艾山……我們回去，我們回去找他們好嗎，他們一定在找路，他們一定是在皇宮裡迷路了……」
艾山心疼地抱住秘色，湛藍的眸子裡刻滿了理解與憐惜，還有——濃濃的擔憂，「秘色！聽我說，你醒醒，你看看眼前！他們——他們不可能是迷路了，因為就算他們迷路，還有我派出去的人手呢！他們一定是在宮門外遇到了什麼不測，最有可能的便是——落入了契丹人的手中！」
……
秘色愣了，呆呆地抬頭，定定地望著艾山湛藍的眼眸，「落入契丹人手中？為什麼，為什麼啊……他們又不是後唐的皇親國戚，他們甚至沒有一點被抓捕的價值……他們可以來抓我啊，我是回鶻的王妃啊，我身上才有價值啊！為什麼抓走他們，為什麼不來抓我啊！」
艾山驚愣地抓緊秘色的胳膊使勁搖晃，「秘色！秘色……別胡思亂想……契丹人也許只是恰好在宮門外看見了他們的馬車，又並不知道他們真實的身份，或許他們只以為能夠從宮中出去的人，不是皇親國戚也是朝堂大臣吧！秘色，不用擔心，我們會找到他們，我不會讓他們出事的！」
……
懷中的秘色終於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僵直的身子也柔柔地軟化了下來，艾山的心咚地沉落，他知道，秘色終於清明地醒來了……
秘色流著淚望艾山，「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是不是真的要為了他們跟契丹人宣戰？艾山……我之所以獨自來到後唐，就是不想因為自己家人的緣故，而拖累你，拖累我們剛剛穩定下來的回鶻……可是沒成想，這一幕竟然還是發生了……是不是上天在懲罰我的自作聰明？如果我當初就把這些事情都告訴給你，是不是就不會遭遇今天的事啊？」
艾山緊緊地摟住秘色，「不，秘色，上天不會懲罰你的。別說你這次沒有錯，就算你犯了錯，就算你犯了滔天的錯，上天也不會懲罰到你——因為還有我！就算是上天，他也必須要通過了我這一關，才能碰到你！我不會讓你的家人出事，更不會讓你出事！」
秘色深深凝望艾山——火光中的他，湛藍的眼眸跳躍著洶湧的火焰。一身黑色的絲袍，倒映滿夜色中的火紅。他的臉上寫滿堅毅，寫滿淡定，縱然劇變在前，縱然危機在前，看不到一絲慌亂，更找不到分毫懼色……
秘色禁不住癡迷地屏息——我的艾山，何時已經長成了英偉的男人啊？身上處處再也找不到一絲青澀的痕跡，全然是一個成熟的男子，端的是一位統御天下的君王！
……
秘色喃喃開口，「艾山，那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艾山揚眸望周圍的局勢，微微皺眉答道，「看契丹人的情形，似乎並沒有攻入宮中的跡象……很奇怪，很奇怪……而且，他們此番攻來，竟然不是慣常所用的騎兵，更沒有統一而鮮明的甲冑，只有方便潛伏的夜行衣……難道他們此來洛京，並不是實際的軍事攻擊，而是——另有所圖嗎？」
艾山一說，秘色也終於注意到了這個細節——須知，契丹最為精銳的部隊乃是十萬鐵騎，每一次南下中原，耶律億總是會派騎兵作為主要的部隊，能夠收到快速制敵，橫掃千軍的作用。可是此番，卻根本不是騎兵來犯，反倒更像是事先派入洛京潛伏的人，突然集結起來進犯……
而且，看契丹人的意思，的確並不想攻入宮中，只是在與宮廷的衛戍部隊戰鬥，似乎是為了要殺開一條血路——離去……
秘色迷惘地問，「那麼，我們該怎麼辦？怎麼才能知道父親他們是否落入了契丹人的手中，怎麼去救他們脫險？」
艾山安撫秘色，湛藍的眸子盈滿波濤，「這件事更應該徐而圖之。既然契丹人並沒有攻入宮城來的打算，那我們先設法留在宮中，以求自保。等契丹人退去，我們再想辦法！」
艾山猛然回過頭來，深深望住秘色，「別忘了，陸吟還在契丹！我們可以找到陸吟，我們終會找到岳父和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