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楚腰纖細掌中輕
正在雍華宮中，一片奇異的鴉雀無聲之中，敬新磨走上前來，躬身一禮，「萬歲，樂工舞伎都早已預備好了，是否就讓綠腰舞孃到後殿去準備一下，也好讓樂工們就位，調試一下樂器？」
李存勖忙收斂行色，赧然一笑，「唉，看朕，都快忘了還有樂工和舞伎們的配合了。綠腰、青顏，你們快去後殿準備吧。朕在這裡翹首等著你們的絕美舞姿了……」
……
秘色伴著胡姬向後殿走去，就在要轉過柱子之時，秘色不只覺得背上一麻，她本能地回眸凝望殿中——李存勖的眸子，清瀲如水，柔波輕蕩，悠悠望著自己的方向，似有千種深情，似有萬般不捨……
秘色的心再一次急惶而跳——縱然知道李存勖對她生了男女之情，但是絕不至於已經深情到了這般的程度，幾乎重若性命，幾乎——不忍稍離。
這是不正常的，更是不應該的——除非，除非——秘色的心又是驚惶急跳！
除非——李存勖將她看做了生命中最後的美好，與最後的留戀……
李存勖要幹什麼？
為什麼一切會變得這般地迥異？！
…………
噹一聲弦急的琵琶劃破靜寂，秘色知道，自己上場的時間，到了。
胡姬幫秘色再次將水袖緊了緊，低聲說，「你放心，少主那邊的人已經找到了你父親的下落，只需要這邊一亂，那邊就可以趁亂劫人！」
秘色重重點頭，知道今晚的大亂，這個已經開始啟動的局，真的已經箭在弦上了。
琵琶弦音，一聲急似一聲，像是一陣春日的急雨，又像是大珠小珠滾落玉盤。秘色再次鄭重地望了一眼胡姬，將綠色的面紗罩上面頰，輕舞水袖，從舞台之後的簾幕之內，閃身而出……
……
恰如預先的安排，高掛大殿藻井之中的九瓣金蓮琉璃盞，已經熄滅。大殿之中，從四個殿角，悠然升起四個紅紗蒙罩的孔明燈，在高闊的大殿之中緩緩上升，懸浮於半空之中，紅光朦朧。
接著，有十八個翠衣的舞伎挑著荷葉宮燈，款款而來。其中十六人，分站舞台四邊，娉婷站立，高挑宮燈，將白玉欄杆築起的舞台籠罩上一片熠熠星輝。
剩餘兩個挑燈的舞伎，婷婷走上舞台，分站舞台兩側。她們手裡的兩盞荷葉宮燈，與之前的十六位又有不同。那十六位的宮燈皆是綠紗罩面，而這兩位的則是琉璃燈，燈中所放射出來的光芒，更加明亮，更為璀璨。這兩個舞伎將手中的宮燈盡數投射在舞台之上，形成了星光熠熠之中，只有翠色的舞台之上最為明亮的情境……
綠腰之舞尚未開始，單單只是這段情境，在場所有的人就都已經呆住了。這般美輪美奐，這般如臨仙境！
……
琵琶之聲在疾風驟雨之中忽然戛然而止！滿座寂寂，心卻狂跳。
所有人都知道，綠腰舞孃就要登場了——想不盡的旖旎，猜不透的春光，都即將在眼前上演，誰能不血脈賁張，誰能不望穿秋水！
纖綠的紗簾背後，一個裊娜的身影倏然出現。緊接著一聲洞簫之聲悠悠蕩來，與之前琵琶的疾風驟雨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琵琶仿似春日急雨，洞簫則更像是雨後平靜瀲灩的波面，幽幽蕩蕩，月影婆娑……
一雙翠綠的水袖，從紗簾背後，悠然蕩起，緩緩、綿綿，像是春日新發的柳絲，像是微風拂動的湖面，像是桃花飄盈的春水，像是——情人臨去、依依不捨地回眸的眼波……
每個人的心，都已經被悄悄地撥動了。隨著那水袖的輕揚，緩緩漾起粼粼的漣漪。款款柔情，脈脈深意，都只為了心中的人兒，百轉千回，悠悠蕩蕩……
……
一聲古琴，叮咚滴入，彷彿一道山泉驀然傾瀉，又像是一份心動頃刻襲來。
紗簾背後的裊娜身影一個微微輕跳，隨著那古琴的叮咚奏明，輕巧地躍入了人們的視野……
綠腰舞孃終於現身了！
人們急切地將全部的注意力全都投注到了綠腰舞孃的身上——翠如碧玉的輕紗舞衣，短至腹部，展露出一節細白如藕的腰肢。緊身的紗褲逶迤而下，膝部用金色的穗子堪堪束住，以便腿部的騰挪。
一雙如波似霧的水袖，緊貼著柔滑的雙臂輕輕流轉；腰間一掛金色的銅鈴，隨著腰肢的沒一個款擺而叮鈴蕩漾……
綠腰舞孃的滿頭青絲，梳成了妖嬈裊娜的靈蛇髻，斜插一串金步搖，每一格踏步都是搖曳生姿，每一個舞姿都是琳琅絕色……
更為清絕的是，當人們想迫切地看清，此情此境之下的綠腰舞孃神態姿容該有多麼地**時，探求的眼光卻被一道翠色挑繡金絲的面紗堪堪遮住……只能隱隱看到五官玲瓏的輪廓，卻全然看不清那掩藏於面紗之下的面容……
只能去想像，只能在腦海中描摹，盡情勾勒綠腰舞孃的攝魂嫵媚——世間的一切，就算再美再好，終也敵不過人們的想像去吧，所以這道面紗的存在，非但沒有擾了人們的興致，反倒引導人們用自己的想像，將綠腰舞孃的神態，刻畫得更加完美而又嫵媚……
……
正在人們看得如癡如醉之時，圍攏在台下的十六名手撐荷葉宮燈的舞伎，每個人都變戲法一般，從自己髮髻之上的頭飾之中，撐開一把小小的翠色紙傘，遠遠望去，如一片一片圓潤的荷葉，在星光月輝之下，在紅色的孔明燈光暈之中，一片荷塘月色，在眼前悠然展開，一派清風幽韻，一派心意沁涼……
再看綠腰舞孃的腰肢，已經隨著水袖的揚起，輕擺曼搖，端的是俯仰生姿，柔若蒲柳……整個人，整個身子，只有一個「軟」字最堪比擬。柔曼起伏，玲瓏搖曳，那掛在腰間的金色小鈴更是清脆叮咚，宛若隨著清風，在星月光暈之下，裊娜輕舞的婷婷嬌蓮……
所有人，所有人，都呆住了。
有的飲了一口茶在口中卻忘記了嚥下，有的伸出手去拿起一個水果卻忘了將手縮回來，有的是牢牢地握出了一手心的汗水，有的更是脖頸酸麻竟是久久忘記了轉動……
大家事先做好了相當的思想準備，知道這在洛京城中傳得艷名高張的綠腰之舞，定是一曲傾城，但是絕對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樣一番，將整個身心與全部的感官都囊括於其中的盛宴……
這哪裡只是一支舞，這分明是每個人藏在心底的一個故事。有關青春，有關豆蔻，有關情竇初開的剎那，有關青梅竹馬的傳說……
不論人們如今的地位頭銜為何，都畢竟從歲月的成長中點點走過，每個人都在心魂深處藏過一處美好，每個人的心底都留著一個永生難忘的身影……
如今，都被這一曲綠腰渾然勾起，每個人都跌入了眼前的幻境，更重新陷入了往日的美好記憶之中……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啊……
……
洞簫幽幽，古琴叮咚，正當人們都沉醉在眼前翠色傾城的舞姿之中時，忽地古琴發出一個顫顫的滑音，戛然而止了！
如果說之前的琵琶演繹出的急雨是綠腰舞的前奏，那麼洞簫模擬出的月光之下的瀲灩微波就是曲目的首章序曲，而古琴滴入整個節奏之中，才真正開始了綠腰舞的主旋律。幾乎，綠腰舞孃的每一個舞步，每一個身姿都是應和著古琴的幽韻緩緩展開，這一下子古琴戛然聲絕，舞孃的舞姿便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一下子絕在了半空！
整個雍華宮之中一片嘩然！
……
秘色其時正單腳置於另一腿的膝彎之處，雙臂向上，輕輕繞過頭頂，恰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清蓮，只等待那凌空而起的琴音，便將旋開最美的一串舞姿……
無法想像，竟然就在這個剎那之間，古琴竟然弦斷音杳，整個宮中突然大亂！
眼見著，唯一的選擇只能是收回身姿，頹然地結束這一舞，甚至可以趁亂去與胡姬會和，說不定此時胡姬已經救出了沈家的眾人，自己此番來到後唐的目的已經圓滿達成……
可是——秘色的心底卻有空空的黑洞……不應該是這樣的，這支舞不應該在此處戛然而止，至少應該將最後這最美的一串身姿舞完，至少該給自己所有的努力一個交代……
秘色兀自在一片吵雜之中保持著琴音戛然而止之時的身姿，卻已經幾乎就要無法繼續維持下去，那獨立著支撐整個身子的腿，已經疲累到了麻木……
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莫非真的就該如此，放棄？
……
就在此時，忽地，不知從何處吹來一縷清越的笛音，一路輕快地跳躍而來，如春風吹開百花，如春水敲醒山巖，如春天的鳥兒啁啾著飛過柳絲，如春天蟲兒的鳴叫透過了綠色的窗紗……
就像一股活水沖開了人們心頭的陰霾，所有人的精神都是一振，收攏了之前散亂了的思緒，重新將眸子投射到舞台之上，重新凝望著舞台中央那朵含苞欲放的清蓮……
……
秘色自然也聽到了。
她心底如一股火苗竄起，吶喊著讓她拋開眼前的一切，去看，去尋，去重新聆聽那美妙絕倫的笛音，卻重新看一眼那傾盡人心的絕世風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