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玲瓏骰子安紅豆
秘色更是心驚地望著敬新磨——在李存勖與李冰涵之間，可以說敬新磨是夾在中間的一個關鍵人物。李存勖在宮內，李冰涵在宮外，而敬新磨正是掌握著宮城的衛戍，他所管制的伶人更是可以自由出入宮廷的特殊群體……
如今，竟然是由敬新磨主動開啟了這個局，豈不是說明，敬新磨已經挑好了自己所要傾向的那個陣營？
究竟是哪一方？
雖然秘色心底暗自期待著敬新磨會投向李冰涵一方，可是自從跟李存勖有過幾次接觸之後，秘色卻又在隱隱地同情起李存勖，真的不忍心看到李存勖遭到這般殘忍的打擊！
秘色本能地揚聲問敬新磨，「敬大人，屆時，冰涵少主也會蒞臨，對嗎？」
敬新磨凝眸深深地望了一眼秘色，面上毫無表情，良久才緩緩地出聲，「是的，據說冰涵少主已經接到了皇后娘娘的請帖，前來為綠腰姑娘捧場……」言罷，敬新磨轉身離去，淡紫色的衣袂飄飛在淡淡的熹光之中，隱隱有絲絲金色的朝陽將他的身影漸漸湮沒……
秘色知道，敬新磨終於投向李冰涵一方了。甚至，就連正宮皇后娘娘她，都已經成了李冰涵的同謀……
一場綠腰舞，必然會映滿殷紅的血色，在這朱牆碧瓦的重重宮闈，上演一場刀劍之光如清泓閃過的戲碼！
……
一時之間，宮牆內外已經傳遍了綠腰舞孃將為萬歲爺獻舞的消息。
畢竟綠腰之舞，寸寸**，又曾經在洛京城中引來那般大的轟動，自然會讓人們浮想聯翩，不可自抑。
得望佳人一舞，得握佳人蠻腰，得親香澤一縷，哎呀呀，真真是天上人間哪……
整個宮廷裡面的人心都被惹動起來了。
男人們，上至朝臣，下至宮廷衛兵，甚至是那些只能空望水月鏡花的宦官們，無不翹首期盼，心癢難耐。
而女人們，上至後宮嬪妃，下至宮娥使女，全都隱隱含著一股子較量，想要看看這綠腰舞孃到底能跳成什麼樣兒，想要看看一舞過後，萬歲爺是否會真的收了她，讓她成為第二個德妃……
可是呢，這宮中有人心思已亂，卻也有人更加冷靜。
儘管，心思紊亂的是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而更加冷靜的只是百分之一的人。
但是，世界上的事就是這般，掌控與決定一個局面的人，往往正是那百分之一的少數人……
……
敬新磨的形色更加匆匆，他淡紫色的身影頻繁地穿梭於宮城內各個宮牆之間，上至萬歲爺李存勖，下至樂坊中的伶人，想要抓住他的影子，簡直難比登天。
而作為綠腰之舞的主角，胡姬與秘色就更是笑不出來。一方面要加緊排練舞蹈，另一方面更要計算好兩個人身份交換的時機，以保證到時既能完美地演繹了舞蹈，又能夠不被任何人發現秘色的真實身份……
更為緊張的是，兩個人更要做好一切的思想準備，隨機應變，根據現場的情勢來選定行動的時機，從而將沈家人救出！
……
短短三日，不及彈指。
當秘色與胡姬打開房門，望進門口笑意闌珊的敬新磨的眼中，兩個人不由得都愣住了……
這一刻，淡紫絲袍的敬新磨，緩緩漾開的那一抹微笑，竟然美如殷紅的芍葯，璀璨如漫天的星斗——他的笑，浸潤在漫天的紅色宮燈之中，一點點暈黃的燈光，聚集在一切，便匯成了浩瀚的銀河，星光熠熠。
望見秘色和胡姬的驚訝，敬新磨笑著說，「怎麼了，是不是很驚喜又驚艷？宮中好些年沒有這麼熱鬧地裝扮過了，就連這幾個元日都是寡淡著，難得今兒看你們的絕世一舞，於是將宮中的紅紗燈籠都挑出來了，看看，真是好看吧？」
秘色雖然被眼前的美景所迷住，但是她不由得心下寒涼地一動，抬眸默默地望了望胡姬……
胡姬接到秘色的眼光，自然知道秘色心中所擔心的事情，她緩緩地向秘色搖了搖頭——胡姬知道，秘色一定是想起了，曾經的西路客棧初遇那夜，自己就是用藏在紅燈籠之內的迷藥，借助火光的溫度，緩緩釋放而出，迷倒了廳堂間那幾個意欲劫殺艾山等一行人的喬裝刺客……
秘色卻依然無法對那漫天幽幽殷紅的宮燈放鬆警惕，只能將疑問的目光盯著敬新磨。
並非一年之元日，更不是皇上、皇后、太后的壽誕，即便宮中喜歡圖個喜慶的氣氛，也斷然沒有為個舞女的表演而大費周章之理啊！
這漫天的紅燈之中，一定藏著什麼秘密……縱然燈籠中沒有胡姬曾經所用過的迷藥，卻也極可能藏著與迷藥一般的殺人手段！只不過，有的殺人能夠當場見血，立時見效；可是有的屠殺卻是隱藏於無形之間，待覺察之時早已經屍橫遍野。
高高長天，幽幽紅燈，難道注定了今晚，是一個不尋常的夜晚，注定了這般美輪美奐的紅燈之下的宮廷，會變成屠戮的修羅場？！
……
隨著敬新磨走入李存勖的後宮正殿雍華宮，秘色和胡姬再次被震撼在當場！
本以為不過是給李存勖一人表演，甚或場面上再加入一些嬪妃之流，卻沒想到此時的雍華宮之中，竟然雲集了朝臣貴戚！
大殿之上，用白玉的欄杆築成了一方舞台。舞台上下全都鋪滿了波斯進貢而來的純毛手編地毯。
舞台之下的地毯是一片炫目的金黃，朵朵繡滿了妖嬈的牡丹，想來是那片金黃之中定是加入了金絲的紡織，迎著大殿藻井之中高掛的九瓣金蓮琉璃盞中放出的燈光，耀得觀者幾乎不能直視。
再抬眼望向白玉欄杆圍起的舞台之上——一片浩渺的碧色，如清脆欲滴的露珠，蕩入心田。真的無法想像，真的不敢相信，皮毛織就的地毯，竟然能夠擁有那般沁人的綠色，就彷彿春天的草原，最綠最綠的草芽，最嫩最嫩的翠意……在台下一片浩如煙海的金色襯托之下，更加顯得那片翠色，嬌艷欲滴，讓人心醉神迷……
敬新磨淡雅的嗓音悠然傳來，「看到了吧……皇上可是為了今天，秘密地籌備了良久啊……這白玉築成的舞台，這大片的波斯地毯，都是皇上為了看到你們的表演，而特別改造的，可以說，今晚的雍華宮只是你們的舞台，這裡獨屬於你們！」
秘色的心更是震驚得幾乎忘記了跳動……
如果說宮苑之中的漫天紅紗宮燈，已經是大費周章的話，那麼此時此地，眼前所見的一切，就更不僅僅是「奢靡」兩個字所能述清了……
難道這一切就真的只是為了看一曲綠腰舞？
難道這一切就真的來得全無徵兆？
……
看到敬新磨領著秘色和胡姬走入宮門，雍華宮中忽地靜穆了下來。
「你們，終於來啦！對於朕的安排，還算滿意吧？」丹墀之上，李存勖的嗓音爽朗地直飄過來。
胡姬連忙跪倒，向上叩首，「臣妾拜謝皇上的恩典……」
李存勖的話音一轉，「青顏，你，喜歡嗎？這塊舞台上的毯子，顏色是朕親自選的，果然這抹翠色傾盡天下，艷壓群芳，正是朕心目中的你啊……」
秘色眼窩一熱，隨著胡姬跪倒在地，「萬歲，萬歲，萬萬歲！舞台上的這塊地毯，的確是絕世之綠，恰好配合小姐她待會兒的綠腰之舞，青顏自然喜歡得緊……」
李存勖又笑，「好，只要你喜歡，朕便開心了……青顏，你會記得這絕世之綠，你會記得朕的這片心，對嗎？」
李存勖此言一出，朝堂嘩然！
這哪裡是九五之尊高坐殿堂之上對舞女的寒暄啊，這分明是一個被情愛懵昏了頭腦的男子，不計場合地說著濃情蜜意的話兒啊！
秘色心下也是微微地不安，尤其是聽到李存勖的那句「你會記得這絕世之綠，你會記得朕的這片心，對嗎？」，秘色總是隱隱感覺，這似是一種隱隱的道別……難道李存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而今晚將發生什麼對自己不利的事情？
難道甚至是——死亡？
秘色低低垂下頭去，「皇上……賤婢會記得這一切，而且不只這一切，還包括那夜的對弈，包括在芍葯花架之下聽到的故事……」
…………
「倉啷——」一聲重重的跌落從丹墀之上傳來。李存勖身邊的太監慌忙跑過身去，恭恭敬敬地拾起了從李存勖手中滾落的碧翠的一柄精緻的如意（玉如意，設計成那個形狀，最初就是為了適合把玩的），誠惶誠恐地呈了上去。
李存勖卻根本沒注意如意的事兒，他的眸子一直定定地望著秘色，「青顏，你是懂我的，是嗎？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我只是遺憾，為什麼這麼晚才遇見你……」
李存勖情不自禁的一句話，讓本已經一片靜穆的雍華宮，更是一片鴉雀無聲——皇上，那從來稱孤道寡的皇上，此時竟然在跟一個侍女說著「我」……難道這一刻，在皇上自己的心中，他已經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而是一個普通的男子，一個想盡辦法對鍾情的女子傾訴衷腸的男人嗎？
尤其——剛剛，皇上竟然為了那個侍女，而失手將玉如意打翻於地！玉者，國之重器也，即便皇上把玩於手中，但是那玉如意也是代表著江山社稷之權的啊，可是竟然為了一個卑微的侍女，而輕易將玉如意跌落於地！
——那終究是預兆著將失去江山，還是他自己要鬆手放掉了皇權啊？！
今夜，為何時時處處透露著一番詭異，像是藏著一個秘密，卻又像是一場華麗的——告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