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春情只到梨花薄
越是看不清的東西，人們越是挖心掏肝地想要看個究竟，所以儘管剎那之間昏黃的煙塵翻滾在半空中，但是人們一點都沒有放棄想要看清的努力，所以當塵煙稍散，場外的人們還是第一時間望見了場中的一切——就在紅裙的女子用球桿不小心纏住了德妃娘娘寬大的孔雀紗裙擺的一瞬間，長白長公主橫出來的球桿已經準確無誤地敲在了德妃坐騎前腿的膝關節上！只聽得撲通一聲巨響，那馬匹馬失前蹄，整個身子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激起了漫天的昏黃塵煙！
而就在馬匹倒下的同時，那紅裙的女子也發生了狀況！畢竟她自己也是個弱質女子，剛才那般將腰肢平展在馬背之上已經幾乎費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再加上德妃娘娘的身子是在急速的跑動之中突然被橫著勾過來的，巨大的衝擊力將紅裙女子也從馬上拽起，與德妃娘娘的身子一起被拋上了半空！
「啊！」場上場外，包括皇上李存勖，所有的人都止不住尖聲驚呼！
場中這般的馬蹄雜沓，一旦這兩個飛在半空之中的女子落下來，即便沒有被摔死，也很有可能就此喪命於驚惶雜沓的馬蹄之下！
……
突地，兩道身影騰空而起，一道玄黑如夜色，一道純白似閃電，分別從兩側看台激射而出，越過眾人驚魂跳躍的目光，像兩隻雙飛之燕，順滑地穿入昏黃的煙塵，直奔半空中幾乎交疊在一起的兩個人影飛去！
場中發生的一切快得猝不及防，這兩道身影的突然出現就更是快得仿似流星閃過，人們只見得昏黃的煙塵之中，一紅一綠、一黑一白四道身影交叉著閃過，倏忽間四道人影已經分成了兩個小組，飄然從半空之中落入平地。
更為令人驚詫的是，那一黑一白兩個身影，竟然同時托住的是紅裙的女子！而那位本該更引人注目的德妃娘娘竟然是因為被那紅衣的女子死死拽住了裙擺，方才得以隨著紅衣女子身形的穩定，而僥倖逃生！
這是什麼情況？！這兩個女子，一個是正在得寵的德妃娘娘，一個只不過是樂坊中一個舞孃的侍女，高低貴賤還用比嗎，救了她們之後所能得到的答謝還有可比性嗎……怎地這兩道身影，竟然選擇了下策，奮不顧身去救那個沒有絲毫利用價值的侍女？！
……
就在一紅一綠、一黑一白四道身影飄然落地的剎那，人們還沒有看清那兩個救人者的面目，那黑色的身影將紅衣的女子平緩地放在地上後，竟然又如激射而出的箭矢一般騰空而起，幾個閃躍便已經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之中！
只是似乎——似乎，那黑衣的身影騰空而起，轉身臨去的一瞬間，似乎極為專注而又深情地凝視了一眼暈厥於地的紅衣女子，然後便如同黑色的閃電，竄入蔚藍的晴空，再不得見……
人們遙望著天際發了一會兒呆，繼而趕忙看向那白衣的救人者，生怕白衣救人者也跟黑衣人一般玩兒同樣的消失把戲，所以趕緊趁他還沒騰身而起，將他的廬山真面瞄個仔細！
這一看之下可不打緊，人群中立馬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喝彩之聲，「好！好身手，好膽色！」——那救人的白衣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沙陀少主李冰涵！於是，滿堂朝臣，誰敢不扯著嗓子大聲為他叫好啊，誰都知道，說不定哪天一覺醒來，這個看似溫潤的年輕男子便會高坐朝堂之上，將李存勖取而代之！
李冰涵只是微微朝著大家淡淡一笑，隨即蹲下身去仔細查看紅衣女子的身子狀況，料定是並無大礙，這才回身去看那位孔雀紗裙湮沒塵埃之中的德妃娘娘。
……
秘色在突然爆發出來的，驚天動地的喝彩聲中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她其實一點都沒被摔著，只是剛剛因為用力過猛而被衝力拋上天空的剎那，身體本能地選擇了暫時性昏厥來自我保護。所以幾乎是身子被平放於地的那一瞬間，她的神智便已經悠然醒轉。只是——只是一切發生得太快，恍若電光火石，恍若閃電激射，秘色根本來不及望一眼那救下自己的黑衣男子，視野中便已經失去了他的影蹤……
秘色抬眸望身邊的李冰涵，恍惚之中秘色知道雖然李冰涵也托著自己的身子，但是其實那個黑衣人才是受力最多之人……甚至，秘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恍惚之中的錯覺，她一直感知得到那黑衣人身子的隱隱顫抖，一波一波的顫抖，透過他托住秘色身子的手臂和指尖，汩汩傳來……
那個黑衣人在害怕……那種怕甚至是深入骨髓的，是從靈魂深處升發而出的——憑他的身手，他怕的一定不是他自己的騰身半空的狀態，而應該是，應該是——害怕自己沒有及時救下秘色，害怕秘色在他眼前遽然死去吧！
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可是秘色就是在恍惚之中感知到了這種情緒……莫名的，牽腸掛肚的情緒……
而同樣救下了自己李冰涵，雖然也有點點的緊張透過手臂傳來，但是那種緊張卻是不同的，那更是一種溫和的關切，是一種出於人類本能的同情與擔心——完全無法與那黑衣人所表達出來的恐懼相提並論，完全不是一種內心的情感……
那黑衣人，他是誰？他究竟是誰啊……
……
望見秘色已然悠悠醒來，李冰涵連忙捨了也正要醒來的德妃，轉身回來抱起秘色的身子，「秘色，你還好吧？」
秘色聽著李冰涵對自己的稱呼從原來的「嫂夫人」，變成了閨名「秘色」，不禁微微皺眉。
李冰涵一看，連忙問，「怎麼了，是不是哪兒摔著了？哪兒疼？」
秘色不著痕跡地盡量將身子從李冰涵的臂彎中向外挪了一下，勉強扯開嘴唇，微微一笑，「沒事，沒摔到身子，所以哪兒都不疼。少主，多謝你相救……」
兩個人的氣氛正有點尷尬間，看台上的一眾宦官宮女都已經紛紛趕到了場下，呼啦一聲圍到了德妃娘娘身邊，有的哭有的喊，一片人聲擾攘。
胡姬也已經奔到了秘色身畔，緊張的看著秘色，用手搭住秘色的脈門輕探，又伸手在秘色各處的骨頭關節拿捏了一遍，待確定一切無礙，方才舒了口氣，從李冰涵手中接過了秘色。
聽著身旁的人生擾攘，秘色微微皺眉，揚手對胡姬說，「我們先走吧……」
胡姬點頭，扶起秘色，仿若當李冰涵全不存在一般，逕直跨過他身邊，扶著秘色走向球場的出口……
秘色心底不禁咯登一愣……
……
就在秘色在胡姬的攙扶之下幾乎要跨出門去的剎那，忽地背後傳來無比鏗鏘的一聲呼喝，「先等等，別急著走！」
秘色與胡姬驚詫回望，但見朱紅色龍袍之中的李存勖已經從看台之上走下，身子是要走向德妃的方向，可是他的眸子卻定定地望著秘色的方向！
不知為何，秘色心下又是惴惴的一下驚跳！——李存勖他，竟然在微笑……他的笑，在春日的正午陽光下竟然也閃著金色的光芒，隱隱透明著，真摯而溫暖……
就在秘色微微失神之時，德妃尖細的嗓音突然揚空拋起，「你們哭什麼，喊什麼啊？我還沒死呢，你們就急著給我哭靈啊？還不扶我起來，我的衣裳都髒亂不堪了，還不趕緊給我擦乾淨啊，待會兒我怎麼面見聖駕啊……」
那尖細的嗓音說到後來竟然已經隱隱帶出了哭腔……本想艷冠群芳奪君笑顏，卻不想反倒跌落塵埃弄得個灰頭土臉！
本來打算在馬球場上展示一下自己的美貌與球技，便能惹得皇上今晚再度駕臨了，可是現在，可是現在……
秘色聽著德妃那失措的尖細嗓音都不由得搖了搖頭……
……
聽得德妃的尖叫，本來笑容和煦的李存勖忽地面色一凝，走入人群，望著德妃，「還不起來麼？好好的一場內宮馬球賽，被你攪成這般，還有什麼哭叫的？！」
李存勖的嗓音裡仿若結著冰凌，刺得德妃身子一陣哆嗦，慌忙收拾起鋪散一地的裙擺，默然站起。
李存勖望著德妃的狼狽，微微皺眉，眸光不由得又飄向秘色的方向——同樣的大變之前，那個紅裙的女子，非但不見狼狽，她那堅毅的面容，閃爍的眸光，反倒讓她整個人煥發出一種別樣的美麗，艷若桃李，奪人眼目！
李存勖的目光，自然逃不過德妃的眼睛，她忽然淒然一叫，跪倒在了李存勖的面前，扯住李存勖的龍袍下擺，淒淒切切，「皇上……都是那個舞孃的侍女，故意用球桿攻擊臣妾，才讓臣妾急惶之下進退失據……」
李存勖猛然回眸瞪視著跪在眼前的德妃，「你再給朕說一遍，朕沒聽清楚……」
不管李存勖這個皇帝做得如何，但是李存勖在沙場之上的驍勇卻是人人皆知！他甚至經常一馬當先，獨自闖入敵營，見人便殺，他凶狠的眼光讓所有敵人見之喪魂！此時，李存勖用這樣的眼光凝視著德妃，作為一個女子，怎麼可能不被嚇得目瞪口呆！
那德妃倒也並非凡品，兀自咬緊了牙關，虛弱地說，「都是那紅衣的侍女，才害得臣妾擾亂了內宮馬球盛會。陛下，您要好好責罰那個女子……」
……
究竟發生了什麼？究竟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場外的人們只見到皇上都親自走下看台來看望德妃，更是證明了心中的猜測，皇上果然如今是獨寵德妃的……皇上甚至還躬下身去仔細凝望著德妃，定是四眸相望，情深繾綣吧？
怎地會——怎地會——只見李存勖猛然高高滴抬起自己的一隻腳，一腳將那德妃踹翻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