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黃沙百戰穿金甲
穩婆激動的嗓音在秘色耳畔迴響,「用力,再用力……就要出來了,就要出來了!」
艾山的嗓音溫柔地縈繞在耳畔,「秘色,我們是一起在生我們的孩子,一起等待我們的孩子來到人間……」
秘色忽然覺得一股白色的強光照耀在自己的身上,身邊的整個世界乍然遠去,看不見了任何顏色,聽不見了任何聲音……只有一種重重下墜的感覺從身子深處鮮活遞來,秘色只能聽從自己的心,挺起腰,將身體中全部的力量,向下彙集,彙集……
一仰首,秘色忽地望見了窗外的一輪清月,高掛在幽藍的天幕之上,淡雅清遠,一縷清輝潑灑霄漢,殷殷光暈直灑心田。
一股恬靜從心底油然升起,秘色忽地就笑了,說不清為什麼,可是那一瞬間就只感覺到心神的怡然寧和。
秘色的手緊緊地攥住艾山的,身體裡忽地一股熱流湧動,光滑著,溫暖著,從身體深處直衝而去——穩婆激動的嗓音傳來,「哎呀……生啦,生啦……謝天謝地啊,母子平安,萬事吉祥啊!」
隨著「哇——」的一聲響亮的哭聲響起,房間中的眾人都深深舒了口氣。秘色可是整整生了三天啊,如果今晚再生不出來,大人和孩子恐怕就只能保一個啦;甚至如果操作不當,大人和孩子都可能出現問題啊……
那幾個經驗老到的穩婆心下也不由得暗忖,「說也奇怪啊,無論怎麼用力就是不生,偏巧等著亦都護大人回來了,便生了……看來這孩子和大人都在等著王上回來吶……可是這話又說回來啊,王上可是在邊關前線呢啊,誰敢保證他就一定趕得回來?——難不成,這冥冥之中,孩子和大人都知道王上終會回來不成?!太神奇了,太神奇了……」
……
秘色虛弱地微笑著,艾山早已經等不及地從穩婆手裡接過了新生的孩子。
是個男孩……
小傢伙的皮膚紅紅地皺褶著,兩隻眼睛半閉半睜著,只留下一條小小的縫隙望著高高舉起他的生身父親,從容的神態宛若睥睨。即便身為回鶻之王的艾山,都無法以自己的氣場蓋過這小小嬰孩,反倒不知不覺間讓自己成了他的俘虜……
艾山小心地將嬰孩湊至秘色眼前,大男人的淚撲簌簌落滿了秘色的枕邊,「秘色……你看,這就是我們的孩子,屬於我們兩個的孩子啊……好神奇,真的好神奇,雖然只是第一眼見到他,雖然只是第一次碰觸他,可是我竟然覺得對他那麼熟悉,那麼親熱,就好像,我曾經認識他……這是血脈的延連,對嗎?這是血緣的奇跡,對嗎?」
秘色的淚,也不由得順著臉頰滑下。之前的九死一生,之前的擔驚受怕,終於在這一刻化為了盈盈的喜悅。眼前,這一大一小兩個男人,便已經是自己生命的全部了啊……真好,真圓滿……
艾山、秘色,與小小的嬰孩,緊緊地擁在了一起。這一瞬間,艾山與秘色的心中,不期然都湧起了一種感覺,好像自己心臟之上,與生俱來的某處空洞,在這奇妙的一瞬間,鏘然填滿,再無空虛……
一個人,究竟到了什麼時候才算是真正長大?
不是某一個法定的年齡,更不是身體外在的發育——其實該是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吧……
從此自己從「父母的孩子」,變身成為「孩子的父母」,要開始學著去負責一個生命的未來,開始學著去無微不至地照顧他,學會無比耐心地傾聽他,學會事無鉅細地提醒他,學會——朝朝暮暮地牽掛他……只有將頭腦意識中的那個「我」,變成了更為重要的「他」,你才是完成了成長的最終過程,從一個孩子,變成了一個大人……
……
秘色虛弱地笑著對艾山說,「艾山,給我們的孩子取個名字吧……」
艾山笑著望向秘色,眸光柔情似水,「秘色……其實在這幾個月裡,我早已經想了無數個名字,都是自以為完美無比,都是自以為是天下最好名字……可是,剛剛這一瞬,看著你那般的努力,感受著我們的兒子帶給我的無比欣喜,我忽然覺得,我曾經想到過的那些名字,就遠遠無法來表達我的心情……秘色,還是你來取。你為這個孩子付出太多,他的名字理應你來給取!」
秘色柔柔望著一大一小兩個男人,背後的一輪圓月從蒼穹之中將一抹銀輝柔柔地披散在他們的身周,宛若神聖而吉祥的光。
秘色的心驀然一動,忽地想起了孩子降生的那一瞬間,努力弓起身子的自己,仰首望見那抹月光……一律神聖而輕靈的白色光靄在秘色心田柔柔璀璨,秘色笑了,望住艾山,「就叫——霽月吧,好嗎?」
艾山微微思索,繼而開懷而笑,「霽月……霽月光風——身如雨後清風明月,心懷坦蕩,君子之風骨也。霽色——雨後天晴之湛藍天空,又恰如天青秘色摻入微微的湛藍——秘色,又正是你與我的結合啊!秘色,你給我們的孩子取這個名字,便是這樣的心思,對嗎?」
秘色微微頷首,心下又有淡淡的自言,「蒼天朗月,清輝千里,看上去有多像是天幕之上綴著的一塊絕世的美玉啊……玉之溫潤,玉之光華,便又是世間風姿卓然的男子啊……」
艾山柔情地將小小的嬰孩舉至於自己視線平齊的位置,父子兩個四目相望,艾山無限溫情地輕輕呼喚,「霽月,我的兒子——霽月……」
……
就在這個夜晚,回鶻與金山國兩國交兵的前線也爆發了積蓄已久的生死決戰。
艾山的倉皇離開,回鶻國內傳出的秘色臨盆的情報,全都被及時地送往了金山國內,成為促使「金山白衣天子」張承奉最終決定選擇此夜作為決戰的時機。
即便是軍國要事,需要極盡謹慎,但是其實很多事情就是這般奇怪,軍機之事偶爾也是擇日不如撞日,一年的等待可能只為了一個時辰的時機,而這個時機的出現又總是全無預兆,且又是轉瞬即逝,所以你只能拼盡了全力抓住那個時機去做一次生命之博,而不能空空地坐守,眼睜睜看著時機擦肩而過……
今夜,就是金山國所認定的、千載難逢的時機。
大戰當前,主帥擅離職守,臨走前更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指令,正是全軍一片大亂、群龍無首之時……此時不打,更待何時啊?!
於是,趁著夜色,五千金山國士兵銜枚急進,不消半個時辰便已經悄然包圍了回鶻的兵營,只待火把為號,便將發動攻擊!
夜,如墨色,漆黑濃郁。天地悠悠,星月無言,一絲絲的流雲將本來明亮的圓月輕輕罩上,彷彿都是刻意配合著金山國的進兵。天時、地利、人和,似乎所有的條件都已經完全站在了金山國一邊,張承奉自負地想,這場戰事雖然曠日持久,不過沒想到這勝利竟然會來得簡單得猶如探囊取物!
……
張承奉與臣子們站在高坡之上,遙望著月色朦朧中的回鶻軍營。
或許回鶻的將士們真的是被艾山的突然離去而軍紀大亂,這個夜晚,整個軍營之中竟然一片黑暗,沒有幾盞燈火,甚至沒見到幾個巡崗的夜哨……
白衣白袍的張承奉哈哈一笑,心下暗忖,「就連值守夜晚的哨兵都偷跑去睡覺了吧,呵呵,也是,上行下效,你堂堂回鶻之王都能夠在兩軍陣前擅離職守,那人家哨兵怎麼就不能偷偷溜去,睡個覺呢?」
看著包圍圈已經做就,時辰也已經差不多了,身旁的將領將火折子遞過來給張承奉,想讓張承奉親手點燃作為進攻信號的火把。
卻被張承奉攔住了,得意地笑著,「不急不急……打了幾個月的仗,卻沒想到這勝利卻會來得如此容易。回鶻此時早已經使我們的囊中之物,且不急於一時,讓我們多享受一下勝利即將到來之前的幸福吧。如果太早拿下他們,我們的成就感豈不是轉瞬即逝了,啊?哈哈哈哈……」
受了祖蔭才有機會登上河西、河湟十一州節度使之位,後更是自立為帝的張承奉,是頗有幾分自負的人。他最不喜歡聽人家說,他手裡的一切都是祖父打下的江山;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想著靠自己的能力做出點什麼來給眾人看看,回鶻一役就是他處心積慮找到的契機……
沒想到啊,沒想到,想不到老天爺這麼幫他,就宛如一曲設計精妙的曲譜,在經過了長長的、充滿了波折的前奏之後,曲子的**瞬間到來,而且來得又高又陡,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卻也會帶來令所有人都驚歎的全盤勝利……
「哈哈,哈哈……」張承奉又是仰天大笑,心下暗說,「從此後,天下人當盡知我『金山白衣天子』張承奉的威名,再不會說我是張議潮的孫子了……」
幸福,真的是太幸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