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詞中有誓兩心知
經過了上次之事,艾山與秘色之間的情感與體諒,更深了一層。
恍若失而復得的珍寶,艾山如今更是將秘色愛若心尖。
除了玉山落髮為僧,至今音信杳然,似乎一切都開始向靜好的方向緩緩行駛。
儘管回鶻與契丹、後唐之間的關係依然錯綜複雜,儘管契丹的觀察使陸吟仍然奉命留在回鶻國內以示震懾,儘管——耶律嫣然依然好似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地雷……但是艾山與秘色都相信,此時,就算再有任何誤會發生,也不會再拆散兩個人的感情了。
千秋萬世,紅塵擾攘,終於能夠遇到自己心愛的人,終於能夠深擁彼此,這是上天格外的垂憐。只能好好珍惜,再不能輕易放手了……
…………
說不清是為了祈禱這段情再不要遇到更多的波折,又或者是因了玉山出家為僧,秘色開始接受佛教,在寢宮裡供奉了小小的佛龕,每日早晚心香一炷。
這日,剛剛上香完畢,艾山悄然走了進來,藏在秘色身後,猛然出聲,「在祈禱什麼啊?」
秘色被艾山嚇了一跳,臉兒微紅,輕輕斥道,「在神佛面前,也不矜持……」
艾山哈哈一笑,「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在求什麼……」
秘色不信,「那你說咯……」
艾山將臉兒湊到秘色頰邊,貼著她的唇,暖暖輕喃,「綠酒一遍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拜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常相見……」
一句一聲,說得秘色頰上紅雲飛昇,一雙眸子,更是春波瀲灩。說到後來,秘色已然羞得扭過了頭去,再也不肯讓艾山見著面。
艾山厚著臉皮又將臉頰轉了方向湊過去,輕笑著揶揄地問,「是也不是?秘色,說嘛……」
秘色面上紅暈更熾,閃爍著眸子,輕聲斥道,「打哪兒學了這些個詞兒,跑來羞我……」
艾山又是朗聲一笑,「唉……虧我一大早在書房裡翻箱倒櫃,又求教了幾個漢臣,挑著你們唐詩裡的好詞兒背了又背,不過就是想討人家個歡心,沒想到反倒讓人家給斥了……」
秘色明明心裡歡喜,面上卻又羞窘難當,輕輕推著艾山的身子,「我知道啦……可是,誰讓你這麼當著面說出來……我怎麼好意思……」
艾山笑著一把將秘色擁入懷中,「有什麼不好意思?為什麼不能當著面說出來?我都恨不得向整個天地昭告,說你是我的,說你永永遠遠只是我的……」
秘色又是一窘,羞得頸子都紅了。
艾山心下情愫翻湧,拉著秘色的手,便跪在了地上,「蒼天有靈,大地有知,今天我艾山願與沈秘色結為夫妻,終我此生,獨愛一人!生雖未同衾,死卻求同穴!今生今世,不離不棄;生生世世,輪迴永隨!」
秘色被艾山的舉動驚到,繼而又是心下柔柔輕蕩,身子一軟,跟著艾山叩拜了下去……
……
三叩大禮已畢,艾山輕輕地拉起秘色的手,兩人四目凝望,深情繾綣。
艾山緩緩將唇暖暖地印上秘色的面頰,吻去她驚喜的淚,「秘色……其實我知道,我應該給你更為隆重的冊封大典;可是我等不及了,我無法再等待一年……而且,那些儀式都是做給別人看的,我只是想給你所有俗世夫妻能有的幸福……富貴、地位、名利,都與我們的結合無關,我只想給你我的生命,我只想讓你看到我的心……」
秘色用力點頭,一串串的珠淚潸潸而下……
她怎麼能不懂艾山的心,怎麼能不懂這次拜過天地的含義?
艾山將秘色的髮絲,輕輕捋順,「秘色,原諒我,竟然沒有給你一點提示,竟然一切竟也這般簡陋……不過我的心早已經想這麼做了,很久很久的以前,就已經想這麼做了……我不敢確認,我究竟能不能給你帶來幸福,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好好地守護住你;但是我知道,我會將自己的姓名都交給你,我會把我此生唯一的愛送給你……今生今世,生生世世……」
秘色鄭重地點頭,淚花盈盈閃動著快樂的光芒,「我知道,艾山,我知道……其實我也從來不想要什麼隆重的冊封大典,甚至名號都無所謂,只要讓我能這樣呆在你身邊,呆在你的心上,就夠了……我沒有再多的奢望,我不願給你再多的困擾……」
艾山吻著秘色,「不,不可以……我必須要正式昭告過天地,我必須要給你一個正式的名分……就算不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我們的孩子——秘色,我好希望現在,你的腹中,就已經有了我們的孩子啊……」
……
孩子……
秘色的面頰騰地又燃燒了起來……
該不該告訴他?該不該這麼早妄下結論?
到底是不是真的?到底要不要說給他聽?
這個月的癸水已經晚了些日子,只是還一直沒找太醫把過脈——難道真的是,真的是……?
艾山見秘色忽地低頭不語,面色紅雲翻滾,心下猛然一震,急急抱住秘色,將秘色的下頜抬起,「秘色,告訴我,說給我聽聽……」
秘色羞得垂下眼簾,緩緩地說,「似乎,是的……雖然還沒有找太醫診過脈,但是我有感覺,好像腹中已經有了小小的存在……」
艾山大喜過望,忽然間彷彿不知所措的孩子,從地面上一躍而起,圍著秘色跑了兩圈,望著秘色不知該說什麼,該做什麼,只是平攤著兩隻手呵呵地傻笑著。
這樣的艾山……是這般的陌生啊……從來都是掩身於黑色之中的他,從來都是笑容不達眼底的他,這一瞬,竟然恍若毫無心防的孩子,臉上、身上、心上,處處漾滿了明亮的微笑,宛如小朵小朵紅色的火苗,蓬勃燃燒!
秘色笑著輕叱艾山,「都說,孕婦是不宜著涼的……」
艾山恍然大悟,這才意識到秘色還在地上跪著……艾山慌手亂腳地奔過來,連忙將秘色從地上拉起來,坐上自己的膝頭,舉起秘色手掌用力拍向自己的面頰,「真該打,真該打!娘子這般辛苦,為夫竟然還不懂憐惜,快來打我幾下出出氣!」
秘色緩緩笑開,如春風中的百合,清雅芳馥。
……
高昌回鶻上下,突地亂成一團。
亦都護急招西域各國的商人,又是從漢地遍尋經驗老道的穩婆,更是延請天下高僧前來,甚至於整天跟著一班回鶻與漢族的禮部官員認真地研討起完美的名字……
就算再遲鈍的人,也都已經猜到,亦都護定然是有了弄璋或者是弄瓦之喜了……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這位亦都護奇怪得很,登位這麼久了,後宮中除了那位已然遠赴後唐的正妻——大唐太和公主之外,只有一個尚未冊封的宮奴沈秘色,除此便堅拒再納嬪妃,絕了許多臣子想要憑借女兒謀得上恩的心思。
人人都說這位亦都護太奇怪。有的回鶻老臣甚至心下暗自地擔憂,難道是這位亦都護在黠戛斯的後宮裡呆得久了,真的認可了自己作為「男妃」的身份,而從此只好龍陽,偏認斷袖了?
此番,聞聽宮中傳出喜事,回鶻上下不由得都是長出了一口氣——終於,王位有繼;終於,亦都護重振雄風了!
……
此事,陸吟自然得知。
他的心絞纏著喜悅與絕望,終於一點點承認了命運的安排——此生,或許真的,已經與秘色,擦身而過了……
就如那折斷了的竹笛,再無可能接合;就像,那破碎了的心,再無法重來……
自從來了回鶻,陸吟一直努力地避開秘色。一來是外國使臣自然不便多與後宮嬪妃接觸,更重要的是——他怕自己無法壓抑自己的心,他怕自己再生出無限的奢望……
奢望,秘色能夠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邊。
奢望,黠戛斯的那一夜沒有發生。
奢望,自己與秘色的婚約尚自有效。
奢望——米馨兒的小腹中,沒有孕育著自己的血脈……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如果時光能夠倒轉,他一定會放棄所有的一切,什麼矜持,什麼官位,什麼勞什子的清高,什麼要不得的自尊……
他寧願變成一個無賴,一個拋棄自尊的混混,就那樣忝顏纏住秘色,再不讓她離開自己身邊,再不讓她有機會將眼睛投向他人。他要牢牢抓住她的心,他要蠻橫地守住她的一生一世……
什麼若比蓮花花亦羞,什麼清笛一曲亮乾坤,都不要……都不要!
只要兩情歡好,只要平淡油鹽。
誰說貧賤夫妻百事哀?他太矯情,他太貪婪……
如果能夠夫妻一世,他情願拋棄所有,甚至下一世的輪迴——只求今生,只求平淡相守啊……
卻不可得。
卻不可得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