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擬把疏狂圖一醉
啪嚓……艾山握在手裡的青瓷茶盞登時被捏成了齏粉!
銳利的瓷粉瞬間將艾山的掌心扎到血肉模糊,許多細小的粉粒甚至嵌入了艾山掌心的血肉之中,再難分離……
秘色渾身巨震!她跪著匍匐到艾山的膝前,流著淚將艾山依然緊緊攥著的掌心掰開,心痛地用水一點點為艾山清洗瓷粉,卻不想被艾山的手臂猛力一揮,整個身子癱倒在地上!
玉山聳然動容!
秘色癱坐在地上的身子,秘色滿面羞愧又驚惶的淚,秘色眸子裡點點閃爍的絕望……全都深深地刺痛了玉山!
他恨自己,恨自己啊!恨自己口不能言,恨自己不能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奔過去保護心上的人……
……
秘色頹然地從地上緩緩爬起身來,她覺得自己好像一條在泥土中被埋得太深太深,以至於終於失去了陽光與氧氣的蚯蚓……只能蜿蜒著,只能麻木地,看著所有的生命力從身體中點點抽離,慢慢告別自己心中的顏色,告別——自己曾經無比留戀過的這個世界……
秘色仰首,頑強地走向艾山,不在乎他臉上對自己的痛恨,不容拒絕地、甚至是傾盡了自己生命般地,將艾山那受傷的手,狠命拽過來,捧起桌案之上的清水,潑上去……
傷口遇到水,乍然而起的疼痛讓艾山不由得皺了皺眉,可是他卻沒有絲毫閃躲,更沒有抽回自己的手……
秘色的決絕嚇到了他,他從不知道這個柔軟的身子裡,竟然藏著這般執著的意志力,就算是堅硬如他,都不由得被震撼!只能屈服,只能投降……
或者說,他的心底,一直是在隱隱期盼這一刻的……不是他無法拿開手,而根本就是他捨不得拿開手啊……
……
清水沖過,浮在皮膚淺表層的瓷粉已經都被大致洗掉,只有那些深深地嵌入了傷口的血肉之中的瓷粉,無法沖掉。
秘色毫不猶豫地湊上嘴去,用自己的舌尖,一點一點,將那瓷粉舔舐出來……
鋒利的瓷粉,雖然細碎,但是足夠劃破舌尖幼嫩的表皮,一絲絲細細的血流,從秘色的唇邊,逶迤而下……
在場所有的人都被深深震撼了!
有幾個年少的宮奴,甚至忍不住輕輕啜泣出聲。
艾山瞪著眼前的一切,更是幾乎睚眥俱裂!湛藍的眸子已經蒙上一層血紅的迷霧,氤氳輾轉,百轉千回……
秘色感受到了艾山手掌的微微輕顫,她仰首,眸中閃著淚光,唇角兀自殷殷鮮血,望住艾山,竟然綻放一朵絕美的微笑……
艾山的手又是猛然一顫,連同他的心,都是無法遏止地顫抖不已……
他看懂了秘色的微笑——她是在說,「不用擔心我,我一點都不疼。能為你做這樣的事情,我好開心……不怨你,無論你如何對我,我只會對你微笑,不會怒目相向……」
艾山平攤著的手掌,一絲絲地收緊,直到——緊緊攥住秘色的柔荑,將她整個人從地上拉起來,猛然擁入了他的懷中!
……
這一擁,在場所有人的淚,都如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跌落……
秘色更是哭著幾乎癱倒在艾山的懷中……她以為這次真的要失去他了——甚至她都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決心,如果他真的拋開她,那麼她寧願丟開自己的生命……
卻沒想到,卻沒想到……艾山他竟然重新將她擁入懷中……
重新擁入懷中啊……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就連那從來堅硬如石的艾山,就連那似乎永遠沉浸於黑色之中的艾山,都不禁淚水長流……
擁住秘色,他的身子禁不住一直仍然在抖……
那一瞬,那一瞬,他幾乎覺得自己的心都要死去。雖然他是施與懲罰的那個人,可是其實他心中的痛才是最深……親手將秘色推開,忍住心疼看著秘色絕望的眼神,其實他真的恨不得那個人是自己,真的恨不得掐死自己!
這一刻,重新將秘色擁回懷中,艾山彷彿擁著失而復得的珍寶!
雖然剛剛,不過短短的片刻,但是他卻錯覺幾乎走過了萬年之久……
自己的懷抱沒有秘色的體溫,自己的眼中看不見秘色的微笑,自己的心感覺到秘色在遠離……那一刻,那一刻是那般地難熬啊……
……
艾山流著淚望著懷中輕顫的秘色,咬著牙關,「秘色,答應我,再不要隱瞞我,再不要背叛我!否則我會忍不住傷了你,我會忍不住殺掉我自己!秘色……求你,我不能沒有你,我不能失去你啊……」
秘色心疼地擦去艾山臉上的淚,「我知道了,艾山……當初是我糊塗,當初是我的心一時迷亂著,不知道該怎麼說,怎麼做……所以後來也一直瞞著你,不敢說給你聽,不敢跟你求證……你不會失去我,你永遠都不會失去我,我保證……未來即便可能分離,也只會是你不要我了,我不會不要你,不會的……」秘色緊緊擁住艾山的身子,心顫地感受著艾山身體的劇烈顫抖……
……
玉山望著眼前深深相擁的兩個人,欣慰又心碎。
欣慰的是,兩個深深相愛的人,終於走過了誤會的迷障,終於重新投入了對方的懷抱,終於——重新擁有了彼此。甚至,經過這樣一次的磨難與考驗,兩個人的心更近了一層,彼此的感情更為堅貞。
心碎的是——心底所有的迷夢,都在這一瞬間,跌得粉碎……
一直竊以為,或許秘色心底,對自己,也是有情的……否則她望見他時,眼神不會那麼羞澀而躲閃;否則,兩個人的心底不會有那麼多心有靈犀的默契……
如今看來,原來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啊……秘色從來沒有愛過自己吧……那一夜,甚至從那夜之前,直到三年後的今天,秘色也一直都僅僅把自己當做是艾山的替身吧……或者,只是把自己當做純白無辜的孩子,對自己有著憐愛與疼惜,卻從來沒有過男女之情吧……
哈……原來如此,早該如此……
何必執迷,何必自欺!
秘色,我一直把你深深地藏在心底,藏成一個秘密,藏成一塊永遠褪不去的胭脂記……如今方知,這又是錯了——你從來沒有來過我的心,你從來沒有在意過我的心,你依然遙遙地站在遠方,成為我,永遠無法到達的終點,成為我永遠無法企及的夢想……
秘色……我終於知道,此時此刻,你與哥哥流著淚擁回彼此,卻也是同時給我判了死刑……
從此再也沒有機會夢著你,再也不能奢望著你,我該從此關上心門,從此——再也不惹人間情愛,再也不理紅塵擾攘!
……
玉山催動著輪椅,黯然轉身,再也不敢看向背後深情相擁的兩個人。
天地之大,忽然覺得自己的存在,這般多餘……
是啊,本就是天殘之身,奈何來到世間,奈何還要奢望完整的男女情愛……真是可笑啊,真是貪婪……
更可笑的是,自己竟然跟父汗,跟雙生的哥哥愛上了同一個女子!
是上天的注定,還是血緣的必然?
縱然天縱神武的父汗,縱然絕世英姿的哥哥,都會惶恐,都會擔心無法好好地愛著她、護住她……而自己呢,又有什麼資格,又有什麼能力?!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只要遠遠、遠遠地看著她,也就夠了,何必再出現在眼前,何必再徘徊在她的身邊?
反倒成了她的累贅,反倒成了他人攻擊她的武器……
走吧,走吧,或許從此山高水遠,或許從此再無相見……
但是,秘色,我從不後悔今生遇到你,從不後悔深深愛上你,從不後悔為你做一切,從不後悔願將我的命為你奉上……
秘色我走了……不過我卻不會離開你,我會一直陪伴在你的身邊,保護你的笑容,保護你的幸福。
別了,我的愛……
……
「亦都護!亦都護!」艾山與秘色依然沉浸在失而復得的喜悅之中,伺候玉山的宮奴忽然倉皇著跑了進來。
艾山一怔,這才發現,玉山已經不見了……原想要好好安慰一下弟弟的,剛剛自己這般地激動,定然也深深地傷了玉山的心吧……可是他究竟是何時離去的?他又帶著什麼樣的心情——離開?
「怎麼了?是不是玉山他怎麼了?」艾山望住那宮奴著急地問。
那宮奴將手上捧著的東西拿給艾山看,「亦都護……剛剛玉山剔隱他失魂落魄地回了房間,然後——然後就親手用刀剃掉了自己的滿頭髮絲,脫下他的袍子,穿了一件僧袍,出宮而去了!
艾山驚跳,「什麼!」再望向那宮奴托著的東西:疊得齊整的白色錦袍、一襲如墨長髮……
艾山心魂巨震——玉山他,玉山他何至於如此?難道,難道自己不經意間卻傷了弟弟的心嗎?
……
最最震驚,最最心痛的,其實是秘色……
她都懂,她都懂啊……
她知道玉山是為了什麼如此,她知道玉山那一刻心中印滿的創傷……
都說女子的直覺最是敏銳,尤其對於情事,尤其涉足愛……玉山的掙扎,玉山的渴望,玉山的流連,玉山的心念,她全都看得懂,只是——只能背身逃避……
那一夜,本該只是個誤會;那一夜不該給玉山留下一生的印記,所以她才會刻意裝作不懂,所以她才好狠心全然逃避……
卻沒想到,竟然留給了玉山,這麼深重的傷!
那絕世美玉一般的孩子啊,那人世間最為純淨的水晶!
一抹輕笑,便能催開天地繁花。
眉間一點殷紅,傾盡天下人心……
這般絕世的男子,這般無雙的美麗,竟然被自己,如此所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