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願我如星君如月
艾山下了早朝,回到寢宮之時,秘色正皺著眉,無比痛苦地喝下一碗墨黑的藥汁。艾山笑笑地望秘色幾乎皺成了一團的小臉兒,體貼地問,「怎麼病了嗎?喝的什麼藥?很苦嗎?」
秘色忙用巾子擦拭著唇邊的殘汁,用手掩著口,不讓艾山看著自己的狼狽,「不是病了……是求太醫給開的溫補的方子,調理身子用的。你不是說想要,想要……」說著,秘色面上一紅,接下來的話硬是說不下去了,一雙眸子漾著盈盈春水,徐徐瞟著艾山。
艾山心頭一熱,「秘色,是為了孕育我們的孩子,對嗎?」
秘色面上紅羞更甚,深深埋下頭去,都顧不上取用侍女遞上來的蜜餞解苦。
艾山心頭大快,之前在朝堂之上的陰霾一掃而空,一撩衣擺就著秘色坐的錦墩,擠著坐了下去,順勢將秘色抱至膝上,將秘色的頭按入自己的胸膛,「秘色……我的好秘色……聽見了嗎,我的心跳得好快……一想到我們就要有一個孩子了,長著你的眉眼,有著我的身量,我的心就幾乎要跳出來了……」
秘色嬌羞地聽著他胸膛中的砰通,一顆心也是漾滿了快樂。
一回頭,望見身側捧著蜜餞偷笑的侍女,秘色連忙推著艾山,「去,你到一邊坐啦……我要吃點蜜餞,這藥苦死了……」
艾山低眉望住秘色,故意繃著面孔問,「這藥真的很苦嗎?不會是——你膽子太小,所以才埋怨這藥太苦吧?」
秘色面頰又是一紅,梗著脖子嘴硬地說,「才沒有,這藥就是很苦很苦!」
艾山極力繃住臉上的表情,「真的有那麼苦?我怎麼不信呢?」
秘色不依地嬌喊,「就是苦,就是苦……不信,你嘗嘗!」
正在春色旖旎之時,忽地聽到通傳,說玉山剔隱求見。
艾山放開秘色,癡迷地望著秘色的臉頰上一片紅羞,雙眼迷濛,櫻唇紅腫潤澤。
秘色連忙想從艾山膝頭下來,卻被艾山一把拉住,緊緊圈在臂彎裡,聲音帶著不滿足的瘖啞,「不妨事,都是自家人……」
還不等秘色抗議,玉山已經催動輪椅,「走」了進來。
鄭重地向艾山施禮,又向秘色微笑。
一切,似乎都沒有什麼不同。秘色也只好認定是自己多心了——剛剛玉山那雙湛藍的眸子幽幽望來之時,竟然隱約得見,一捧濃濃的愁……
艾山笑著問玉山,「今兒有什麼事兒不方便在早朝上說嗎?我見著你似乎心裡有事呢,所以讓他們傳你來……」
玉山心下一黯,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雙胞而生的哥哥啊……
只恐,那藏在自己心底的隱秘,恐怕也早已被哥哥窺得了啊……
玉山淡然,以手指向宮外的某個方向,又將食指豎在自己唇邊,繼而再將手指指向自己的太陽穴方向,最後兩掌平攤,望著艾山。
艾山細細地看,漸漸明瞭,望了一眼身邊的宮奴,「你們都下去吧,不經通傳,不用進來。」
秘色也想起身,卻又被艾山拽住,「玉山不便,要你多照應些,留下來,陪我們。」
秘色悠悠望了一眼玉山,只好作罷,心下卻總覺不妥,這般狎暱地坐在艾山的懷中,面對著玉山,竟是感覺如此的彆扭……
……
艾山卻似乎絲毫未覺不妥,望著玉山,沉吟而語,「玉山……你的意思是,擔心耶律嫣然?她近來一直在朝堂上一言不發,你在擔心她究竟在想些什麼,對麼?」
玉山幽幽點頭。
誰都知道,耶律嫣然不是個簡單的女人。自從她十四歲嫁入回鶻,一招一式,每一件事情,都是處心積慮,步步為營的,怎地會近來如此安靜,如此——不與艾山違拗?
甚至……玉山擔憂地望了一眼艾山——甚至曾經對哥哥那般的糾纏,都再沒有發生……
這,難道是耶律嫣然對眼前的情勢毫不關心麼?可是目下可是回鶻即將與後唐結盟的重要關口啊,就連耶律億都鄭重地派來了使節,怎麼會耶律嫣然這時會毫不關心?
或者說……也許有更令她關心的事情在發生著,也許她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她覺得更有利的地方去了……
這便是最恐怖的!明明知道她不可能輕易放手,卻偏偏猜不到她究竟在關注哪個方向……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啊……
而玉山最怕的——自然是耶律嫣然會傷害到秘色……
女人總是容易將女人列為最大的敵人,在發動進攻的時候也願意將情敵作為首要的攻擊目標……如今身為君王的哥哥,要面對整個回鶻,面對每日繁重的政務,恐怕會無暇深思這些細節,那麼自己就要格外保持敏銳,盡全力保護秘色,不讓她受到一點點的傷害……
……
玉山的微微皺眉,卻沒想到換來的竟然是艾山的展顏一笑。
艾山湛藍的眸子裡,籠起黑色的煙霧,「放心,我知道她在忙於什麼,我知道她現在的心思在哪裡……且讓她再快活幾日,待到與後唐盟約訂定,我們就再也不用擔心契丹的威懾,到時候,我就可以慢慢地來收拾她了……」
艾山森冷的話語,讓秘色與玉山不由得同時一愣。
這般的艾山,這般陰冷如罩滿黑色霧靄的艾山,對於他們,是那麼的陌生,那麼的遙遠啊……
不過,這便也就是自古君王心吧!
永遠不能讓身邊的人猜透,永遠保持著自己刻意營造的距離……否則將何以威懾臣工,否則將如何保持一個君王的威嚴!
這一切,艾山自然本沒有錯,只是,只是,身為他最親近的人,玉山與秘色,都感到了突然而生的,重重迷惘……
……
或許是剛剛因了艾山突來的陰冷而生的寒意,依偎在艾山懷中的秘色,突然感覺心口一熱,肚腸中一陣翻攪之後,終是忍不住,「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艾山驚痛,急忙攬住秘色的身子,急急地問,「秘色,你怎麼了!」說著慌亂地揚聲向室外高喊,「傳太醫,快傳太醫!」
玉山的雙手緊緊地摳進了輪椅的扶手,整個身子幾乎從輪椅上向前俯衝而下,湛藍的眸子裡似乎燃起了冰藍的火焰,一張臉緊張得颯白!
秘色虛弱著,望著艾山,繼而望向玉山,柔柔一笑,「沒事的,許是之前藥湯喝得猛了,再加上……」秘色羞紅著臉頰望了一眼艾山,沒有再說下去。
艾山知道,秘色的意思是說,剛剛藥湯喝得猛了,又加上自己突然將秘色捲入情潮之中,害得她氣血翻湧了,又因為之前的驚,便衝了出來……
艾山心下稍定,更緊地擁住秘色,喃喃而語,「秘色,你千萬不要有事……不然我會變成魔鬼,我會沉入黑夜!我會殺光所有欺過你的人,我會不惜毀了這個世界!不管是誰,不管將要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玉山一凜。看來哥哥與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秘色這一口鮮血噴出,兄弟兩個人幾乎同時想到了耶律嫣然!難道耶律嫣然是想從秘色身上下主意?!
不是沒有可能啊……而是——極有可能!
只要害了秘色,那麼艾山勢必心魂大亂,趁亂左右回鶻,甚至拿下回鶻,簡直就是易如反掌!
……
天醫院的醫政,帶領著太醫院一干太醫負罪前來。那為秘色開了溫補方子的太醫,更是匍匐在門口,抖如篩糠。
醫政親自上前為秘色把脈……鬚髮皆白的醫政心下暗驚。這麼多年,也算走遍了中原與西域,為這麼多國家,這麼多的後宮嬪妃看過病,卻頭一個遇到能讓君王親自抱著妃子讓他把脈的……可見,這位妃子,該有多麼得寵,這種寵愛甚至超過了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情愛,而是——似乎更是一種生命的牽繫了……想到這裡,醫政不由得更為謹慎,生怕一個小小疏失,就此失了性命……
艾山狠狠地望著醫政,「說!這方子是不是有什麼問題?是不是有人買通你們下了毒?!」
醫政把脈的手指重重一抖,強行壓下心底的恐懼,悠然開口,「亦都護,請莫過慮。方子,老臣剛剛已經仔細看過,配藥的材料也已經一一看明,就連娘娘飲過的藥渣都小心地辨認過……現在,從娘娘的脈象看,斷非中毒之脈象,只是娘娘身子性寒,經歷過幾年的顛沛流離,心火又盛,再加上我高昌乾燥炎熱,所以使得娘娘體內,燥熱與寒涼彼此衝撞,造成了氣血逆湧,方有剛剛症狀。」
艾山聞言,心終於微微放下。
醫政顫顫著說,「老臣開兩副方子。一副是給娘娘做順導之用,每次在喝過那溫補的方子之後引用;另一副則是養生的方子——亦都護,老臣建議您應該送娘娘去一清涼之所,徐做調養……」
醫政開了方子後,恭順地退出。心下卻依然耿耿難言。
方子的確沒有問題,可是卻不知為何加了許多的催情之物……
或許是亦都護與娘娘求子心切吧……所以這個細節,剛剛醫政便沒敢唐突地說出。
催情之物……用量太過,卻也是催命之物啊……